第25章 你还要当我爸爸?

小说:白云野心 作者:戈多糖
    俞访云把工作都交接, 回了十九楼。

    只隔几层楼便音讯全无。严奚如白日冗忙没空去想, 晚上却翻覆着揣想。曾经累得倒头就睡,如今才知失眠容易, 第一次为情所动, 第二次为短暂的情伤。好不容易睡着, 还听了一出霸王别姬,只是那项羽唱的不是力拔山兮气盖世, 而是掩面喟叹一句,天涯地角, 相思无尽。

    在梦中也吓出一身冷汗。

    这天从手术室回去,江简说晚上终于轮到自己值急诊班, 严奚如心血来潮要顶他的班。

    “为什么?”“没什么, 闲得慌, 想看病。”

    电梯里人头攒动,可严奚如一眼就看到了他。才几日不见, 这豆蔻的下巴都瘦削, 架着一副自己没见过的黑细边眼镜, 覆了层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霜。他身边站着ICU的主任,从容自若侃侃而谈着。豆蔻还是那颗豆蔻, 但一夜之间褪去稚嫩和天真, 高高在上得像个从未认识过的俞访云。

    严奚如目光停在他身上。那副真诚善良不可能伪装, 说翻脸就翻脸的劲头也不可能是假的。这豆蔻就是一块拧结的手帕,搭在手上温热,却舒展不出真心。想半天也不得其解, 直下到一楼,俞访云就在走出去之前瞥来若有似无的一眼。

    口袋里的东西硌着他指腹,严奚如若有所思。

    晚上他在诊室吃饭,护士进来端了盒鲜牛奶过来:“严主任又吃盒饭?我们那儿人多点了鱼锅,要不来吃一点?”

    严奚如抬头:“隔壁今日值班的是谁?”

    “今天真奇怪了,你们一个两个都换班,内科那儿也是替王主任顶班的俞医生。”

    严奚如推开隔壁诊室的门,暖气充沛,把俞访云吹得脸颊泛红。他身边坐了个不认识的小孩,应该是新来的实习生。

    一见到他,俞访云便放下了筷子,这么多天第一次喊他:“师叔?”

    这声毫无准备,还没来得及层层设防,喊得自然,嘴边还有一粒米饭。严奚如终于择出一点以前乖巧豆蔻的味道,两三步跨至俞访云面前,放下一盒借花献佛的牛奶:“给你的。”

    俞访云诧异:“这是我买来的。”

    严奚如轻叩纸盒:“那这个呢?”下面是一板草莓薄荷糖,俞访云接过不知道说什么,又喊一声师叔,这回绵软还似往常。那时候他再冷落人,只要师叔给一点甜味就变回粘人的豆蔻。

    “怎么办,再没良心也得顺着。”严奚如用手背碰碰俞访云的额头,转身就走了。

    边上实习生看不懂这出戏,只打听:“为什么今天又是俞老师值班,昨天不是才下夜班吗?”

    俞访云捏紧那薄薄糖盒,终于笑了一下:“没什么,因为我想看病。”

    他在电梯外听到严奚如一句话,转头便来加班,好不积极,面上还要装得与他云淡风轻,隔海相望。

    计划都经得起推敲,他的心动恣肆,但爱自生怯意。

    外科大夫在急诊本就碰运气,若运气好没有手术的时候还可以去睡一觉。只有隔壁诊室始终人来人往相当热闹,严奚如这边冷清,手上无事,也占着诊室不舍得去睡觉。第一次和他在办公室之外的地方相隔咫尺,总觉得氛围奇妙。

    半夜来了一个八十多岁的男病人,说腹痛持续半日,但家属任何检查都不同意做,严医生触诊并无特殊,只好先安排进临时病床观察着。

    听着窗外薄雨,严奚如摊开一本《听香室医集》,读起来似懂非懂,纯粹打发时间,竟开始点头打瞌睡。

    忽听见隔壁喧嚣,护士跑来敲门喊他:“严主任!俞医生和病人打起来了!”

    严奚如下巴都惊掉——那豆蔻能打人?宁愿相信寿寿会杀猪。

    诊室门口一地的混乱,男人坐在散乱的病历上,嘴角一道淤青,正哭天抢地:”要命啦!医生打病人了啊!”

    “你是人吗?!人都不算,先学会做人再来当病人。”俞访云语声冷峻,垂着的手背上亦有伤痕。他真的动怒,指关节按得噼啪作响,忽被另一面阔大手掌裹住。

    严奚如沉声问他:“怎么了?”

    俞访云手上泄了力气,声音也低沉:“是他先对小吴动的手。”

    男人是刚才那老年患者的家属,实习医生去劝他们做检查,反被骂骂咧咧地一拳头砸了眼睛。“你们这群医生,病也不会看!我爸这么难受,就知道检查检查没完没了地检查!不就想赚钱吃回扣吗?我呸!打得就是你们这种医生!”

    俞访云庭了抬脚便想踹他,被严奚如箍住了腰。这一回身份彻底调换,那一日当师叔替他出头,今日却甘心为他当一回和事佬。

    “病还看不看?要看就赶紧听医生的去做检查!”严奚如挡在俞访云身前,一直按着他的手。遇上这种无赖不该忍气吞声,但那病人确实情况危急,“不想让他被你活生生拖累就赶快推去做检查!晚一步你爹这口气都攥不紧了!”

    男人仍昂脖耍狠:“你们这些骗……”被严奚如一脚踢翻:“还挡路是吧?!你不推我推!”

    这时候大爷的女儿及时赶到,先给了男人一巴掌,然后就风风火火地推病人去做检查。一场闹剧草草收场。

    严奚如转身瞟一眼这喝了假酒壮胆的豆蔻:“那学生呢?”

    “怕他害怕,关进值班室里。”俞访云闷闷低头,手往身后藏。

    “这种人就是看医生年轻才敢挑事,你平时最冷静,怎么会接他的茬?”严奚如强硬举起他手腕,还好只是手背擦破块皮,“还学会打人了,俞医生出息了。”

    “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对学生动手,”俞访云扭开脖子不与他直视,“而且我脱了外套才还手的……”

    严奚如正蹲下来给他处理,听了觉得好笑:“怎么,披件白大褂就打不得人了?谁规定的?”

    俞访云答得认真:“有人说过,穿了这件衣服,医生就只能救人。”

    严奚如属实被他这愣头青的模样气到:“哪个二百五说的?要真有病人拿把刀在你面前画三画四,你还告诉他等等?让我脱件衣服再比划比划?!”

    对面无辜:“那你还怪我和他动手。”

    “我没怪你。”严奚如擦完一圈碘伏,在伤口上按了张纱布,终于软了态度,“我气的是,明明我就在旁边,出了事,你都想不到先来找我。”

    俞访云一时无言以对。

    “俞访云。”严奚如抬头看他,眼里折射灯光,语气都在恳求,“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是你唯一的师叔。以后冲动之前,先想想师叔行吗?”

    ——但世上哪有这样的师叔?一见师侄擦破点皮就心疼得抽气,会在光天化日里紧紧捏住师侄的小手,捏到掌心都冒着热汗。

    俞访云半张开嘴看他,内线电话蓦地响起。那位患者检查提示胃底静脉破裂,路上就开始呕血,喷射量过大,直接推进了手术室。

    严奚如立刻站起来准备去手术,走几步又折返,碰了碰那个从来摸不清装了些什么的脑袋:“我等下来找你。”

    手术室里,麻师见到他便抱怨:“就说半夜怎么又来急诊手术,原来是你这位福星。” 又听说了楼下的风波,调侃着,“还好这次这家属手里没带着香蕉。”

    严奚如不明所以:“什么香蕉?”

    “多出名的笑话你都忘了,严主任可是被患者的香蕉砸到鼻血狂流过啊。”

    “……”严奚如皱眉思索了好一会儿才想起一点。几年前他还是个主治的时候,病房有人起了争执,赶过去发现那患者正揪着几个来见习的学生不放。严奚如看不过去,拦在了前面:“你是来看病的,有火气也要冲着我们医生撒。”

    “什么时候都不能对学生动手”,这话也是在那时候说的。

    患者正在气头上,抓起床边的香蕉就丢过来。年轻又热血的严奚如怔站在那儿,鼻梁挨了重重一击,鼻血迸发。

    严主任在医院的事迹不少,被人用香蕉砸出血算最荒诞的一桩,太过丢人,他自己先忘了。现在想起当时眼前血雾朦胧的时候,有个学生递上来纸巾,问他为什么站着不躲也不还手。

    “她就顺手一砸,没想真的伤人,不然也不会是香蕉。”

    “那要是真的想动手呢?”

    “那就躲啊。穿着这身白大褂的时候,总不能真的动手,只能救人。”严奚如仰脖止住鼻血,只看得见天花板,“除非是真的抱了害人的心思。要能分清楚对方是恶意还是一时冲动,不然还是先跑为上。”

    师叔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他这个二百五。

    手术顺利,严奚如从手术室出来,病人家属等在门口,男人也向他鞠躬道歉。他只摆手:“你们该找的人不是我。”

    男人握住他的手;“是是是,刚才那位帅哥医生呢。”

    “还想打人?”

    “不不不,我给他道歉,我不懂事!我无知!我对他造成的伤害一定负责到底!”

    严奚如用帕巾擦擦手:“不用你负责,我负责就行了。”

    走上楼梯的时候,窗外月牙已经挪到了另一边。诊室里的俞访云才看完所有病人,准备下班,叮嘱着学生回去的路上小心。“好,俞老师再见。”

    严奚如在门口听见这一句,难免空落,以前日日跟他身后的小人,摇身就成了别人口中的老师。这太快了。

    俞访云出门撞上他,视线闪躲:“我还想去楼上等你。”

    严奚如自然地蹭了下他额头:“我答应会来找你,就多晚都会来找你。”

    两人一同出了医院,依稀几颗星星挂在晨光背后,草埔正柔软。他择一处水池边的台阶喊俞访云坐下,肩贴肩地坐着。

    “上次摔了你的笔夹,已经修好了。我试了很多办法都不算牢固,这样也勉强。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一定小心着用,不会再弄坏了。”

    俞访云接来一看,那两片花瓣用胶水粘好了,最外缠了一圈透明的手术线,果然是外科大夫粗陋又精细的手艺。

    “还有这个。”严奚如递来一窄窄纸盒,竟然装得是整盒白豆蔻,干瘪似核。“这寒冬腊月的,我实在是找不着豆蔻花,只能用白豆蔻代替。你给的那一颗也在里面,不知道是什么上品,我实在是找不到和它一样肥硕的。”

    郑重其事地说:“糟蹋了你的心意,欠一句对不起。”

    俞访云拨开花核,下面埋着严奚如用惯的那支钢笔,笔尾端端正正地刻了自己的名字。他这支笔虽然摔得多,但也算细心保护,那天摔出去,杆子上第一次裂了道缝。严奚如便沿着裂隙描了俞访云的名字,一笔一划。

    “补给你的礼物,这是名章,以后再刻个闲章,凑成一套,总不让你吃亏。”

    俞访云摩挲光滑笔身。他知道这支笔对严奚如的价值,多矜贵的礼物。“师叔,这样送你也不知道肉疼,不过是逢场交换的礼物。”

    严奚如牢牢看着这人,温和又笃定:“那就作定情信物。”

    俞访云握着笔尾的手指一颤,此时天边飘来悠悠一团白云,兜住月光。

    “你喊我一声师叔,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严奚如认真注视他,毕生从未有此刻温柔。“那我这师叔多当几日,当一辈子,够不够算数?”

    “……你还要当我爸爸?”

    “我给你当爱人,行不行?”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