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八章

小说:怎敌皇嫂风情万种 作者:梨漾
    白氏走的时候天已擦黑,一些玉器布匹用得上的,虞妗让青黛一样给她收拾了一些,一些糖果攒盒也备了一些,林林总总塞了一马车。

    打眼望了望也不见陈氏的踪影,这位送她出来的凤仪女官,虽然时常在笑,白氏总觉得她严肃得很,也不敢问。

    就这么一直踌躇到快要上马车离去,才被青黛注意到。

    青黛站在车前,看着白氏一步一回头,便懂了,说道:“国公夫人已事先被国公爷接回府中去了,世子夫人不必担忧。”

    白氏讷讷的应声,撑着白露的手借力,准备转身上马车,却见青黛又招来另一架马车,不由得问道:“这么晚了,大人还要出宫去?”

    青黛让出身后捧着懿旨的内侍,唇角微勾:“替娘娘去誉国公府上宣懿旨,”说罢也不给白氏多问的机会,催促道:“夫人快些上去吧,娘娘身边离不得人,我得快些回去。”

    白氏哪里敢多问,忙不迭的往车上爬。

    一行车架堪堪驶入誉国公府的私道,便听见里头女子哭痛声,男人恼羞成怒破口大骂声,白氏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马车停稳,白露搀着白氏下来,一个身穿黑衣的小厮闷头冲出来,险些撞到她,还不等抬头便忙不迭下跪求饶:“奴才该死,冲撞了主子。”

    白氏倒还无碍,认出了跪在地上的人,惊疑道:“墨宝儿?你这是去哪?”

    墨宝儿是在誉国公虞德庸身边伺候的小厮。

    听着熟悉的声音,墨宝儿抬起头来,他哭得涕泗横流,左边的脸颊高高肿起,白氏吓了一跳,忙问:“你这是怎么了?”

    墨宝儿瘪着嘴欲哭无泪:“世子夫人您可回来了,国公夫人今儿在宫里挨了打,国公爷带回来时都不成人形了,寻人去请太医,谁知太医署的人都推说没空,让咱们另请高明,奴才请不来太医,国公爷气恼得很,是以才赏了奴才一巴掌。”

    白氏暗道糟糕,蹙着眉也不知如何是好,墨宝儿又说:“里头那位这会儿正嚷嚷着要打杀了王夫人出气呢,世子夫人您可得小心些。”

    “奴才还得去请郎中来,夫人可得注意了。”墨宝儿说着便跑远了。

    墨宝儿才十岁,虽在虞德庸身边伺候,却喜欢这个时常赏他糖瓜的世子夫人,是以他说得也多些。

    白氏急得团团转,虞德庸的脾气她再清楚不过,也不怕别的,就怕陈氏反咬一口说她帮着虞妗欺辱她,陈氏虽是个半老徐娘,可在虞德庸心里,她还是顶顶重要的。

    恰巧青黛刚下马车,自然是听见了府中的吵闹声,见白氏这摸样便知她在愁什么,便说:“夫人不必担忧,娘娘命我请了太医随行。”

    白氏这才松下一口气,请着青黛进去。

    居善堂

    虞德庸气得砸了一地瓷器,今日陈氏在太和殿前,大庭广众之下,被禁卫军扒了裤子打板子,又恰逢朝后,文武百官来来回回,陈氏半个臀部都露在外头,像个破锣嗓的鸭子似的高声惨叫,让他彻底颜面扫地。

    里厢陈氏还在哭个不停,虞德庸越想越气,抄起才端上的热茶砸在地上,涨红着脸怒吼道:“哭,丢人丢到家了,你还有脸哭?”

    里面骤然一静,半饷后又传来陈氏悲切的哀哭声:“虞德庸你个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啊?我为了你受了这么大的罪过,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虞德庸痛苦的抓着头发:“那你想我如何?把那死丫头从宫里抢出来给你磕头赔罪不成?她是太后!你长点脑子成不成?”

    陈氏尖叫:“我要杀了王涣,你快去杀了她!”

    虞德庸脸色一沉:“你平日里去飞鹤楼,动辄打打杀杀,还不够?你非要她的命不成?你的心肠怎么如此恶毒?”

    说罢便要拂袖离去,却听外面一声高唤。

    “太后娘娘懿旨到——”

    虞德庸的脸色渐渐平稳下来,好似方才那个暴跳如雷的人并不是他。

    等虞德庸到时,青黛正在白氏的陪同下,在正堂饮茶,见他来便起身行了个礼:“下官见过誉国公。”

    虞德庸在上首落座,摆手道:“不必多礼,不知娘娘有何吩咐?”

    青黛笑道:“不知府中人可齐全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虞德庸知道虞妗想要看谁,却故作不知道:“本公那老妻才承了娘娘的赏,如今正起不来身,还望大人体谅一二。”

    青黛不愿跟他兜圈子,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娘娘有旨,定要下官见着王夫人,至于陈夫人,娘娘命下官带了太医来,烦请您也将陈夫人请出来,好让太医诊治。”

    这是打定主意非要见王氏了,虞德庸无法,黑着半张脸让人去请王氏。

    居善堂就在正堂之后,所以来得要比王氏早一些,被几个婆子抬着来的,一进门便瞧见了青黛,有气无力的骂道:“你还有脸来?你个小娼/妇,满肚子尖酸诡计,伙同那个死丫头害我?”

    转头便跟虞德庸哭:“公爷,就是她,还有另一个死丫头,和王氏生养的那个贱人合起伙来欺辱我,您可得给我报仇。”

    虞德庸恨不得将她这张嘴缝起来,平日里说着爱俏话有多么讨喜,如今这满嘴粗鄙之言就有多令人厌恶。

    还不等他说话,青黛便冷着脸说:“看来国公夫人还未长记性,来人。”

    门外便闯进来几个粗手大脚的军汉:“大人有何吩咐?”

    青黛朝着陈氏看了一眼,冷声说:“国公夫人一而再,再而三犯大不敬之罪,下官只好替娘娘再掌你五十,动手。”

    两个军汉生得牛高马大,两步上前将陈氏拎鸡崽似的拎起来,一掌刚刚举起,便听虞德庸在那头怒斥:“反了天不成?住手!给本公住手!”

    禁卫军本就直属皇家统辖,哪里会听他的,二话不说举起大手便左右开弓。

    虞德庸正要上前阻止,便听青黛幽幽说:“国公爷,您别忘了娘娘才是您嫡亲的闺女。”

    虞德庸硬生生止住了脚步,青黛还在说:“您子嗣有三,皆是王夫人所出,是非轻重您不会不清楚。”

    虞德庸奇迹般的消了气,木着脸轻咳了一声:“以下犯上,该罚。”不能怪他见死不救,要怪只能怪你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

    今日在宫里,陈氏当真吃苦头的,还是禁卫军执的杖刑,棍棍到肉打得她皮开肉绽,银朱亲自执掌刑,她力气小,一百掌下来陈氏不过是红肿了两边脸颊。

    而这会儿,执刑的两个军汉手下的力气,可不是银朱能比的,不过几巴掌便打得陈氏口吐鲜血,五十掌尚未打完,人就昏阙过去了。

    这会儿带来的太医倒是派上了用场,一根银针下去,陈氏又幽幽转醒。

    青黛看着外面,想着王氏怎么还没来,一面说:“刑罚尚未行完,继续。”

    片刻后在交替的耳光声,以及陈氏有气无力的惨叫声中,等来了姗姗来迟的王氏。

    王氏的贴身妈妈古妈妈搀着她进来,手里抱着个巴掌大的布老虎摆弄着,口中念念有词:“布老虎,絮絮玩,布老虎,给絮絮玩。”

    虞妗,姓虞名妗,小字絮絮。

    青黛当即起身:“见过王夫人。”心下暗揣,收拾得很干净,只发髻上还带着水汽,应当是才沐浴过。

    王氏好似听不见一样,拿着布老虎朝着古妈妈摆手:“布老虎,絮絮,找絮絮。”

    古妈妈老脸一跨,险些哭出声,一面挨个给周边的人行礼,一面哄着王氏:“姑娘等会儿便到,您自己玩一会儿可好。”

    王氏点点头,绝美的脸颊上带着不同年龄的天真,小心翼翼的把布老虎揣进怀里:“藏起来,给絮絮,絮絮喜欢。”

    不说古妈妈,连青黛瞧了也忍不住涩目,轻声问道:“夫人这……”

    古妈妈叹了口气,抹去眼角的泪,说:“不记得了,谁都不记得了,就记得要给姑娘做娃娃,在院子里给姑娘做了许多布老虎,布兔子,做好便要找姑娘,老奴方才哄着她,说姑娘来找她要娃娃了,才肯跟着出来。”

    青黛指着一旁站着的太医说:“这位是冯太医,娘娘花足三年的时间,才将他从江南请回来的,专治脑袋上的病,娘娘将他赐了下来,以后就跟在夫人身边治病了。”

    “不必担心用药的问题,娘娘日后会定时派人回府,冯太医将写好的方子交给来人便好,娘娘立刻回派人送来。”

    古妈妈听得老泪众横,连连道谢。

    又一一叮嘱了细节,青黛才将捧着懿旨的太监召上来。

    “传,太后娘娘懿旨,誉国公府众人下跪接旨。”

    虞德庸黑着一张脸缓缓跪下,白氏身子不便,便坐着听旨。

    “誉国公虞德庸,私德不修宠妻无度,杖责可免罚奉三年,闭门思过,侧夫人陈氏,恃宠生骄以下犯上,苛待病重嫡妻,太后懿旨,褫夺敕封掌嘴五十,幽闭陋室不许侍奉。”

    青黛睨着虞德庸:“国公爷,接旨吧。”

    虞德庸牙关紧咬,半饷才将双手高举,咬牙切齿的说:“臣,接旨。”

    青黛将诏书放入檀木长匣中封存好,交给虞德庸,又说:“娘娘知道,陈夫人一倒,世子夫人又临近产期,府里头就再无主事夫人了,特地寻了一良家女子赠与您。”

    说罢便拍了拍手,一位身穿肉桂色袄裙的姑娘走了进来,身姿窈窕走起路来摇曳生姿,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奴家莺书,见过国公爷。”来人柳腰一软,朝着虞德庸款款下拜。

    虞德庸看得眼睛都直了,他别的不行,唯独贪那点色,要不然也不会在娶了王家女后,又惦记上外头的陈氏。

    说来这陈氏也是跋扈,硬生生将虞德庸一个花花大少,逼得守身如玉数十载,连妾室也是王氏在时添的那几个,这么多年下来,早已经年老色衰。

    青黛看得厌恶,接着说:“不过娘娘有个要求,您得将王夫人从飞鹤楼请出来,重新请封诰命。”

    虞德庸看着如花似玉的美人,都走不动道儿了,哪里管得着什么陈氏王氏,况且那被打的几乎毁容的陈氏早被他抛诸脑后,一个劲儿点头应是。

    至于王氏,不过是养个吃闲饭的,他又不是养不起,从前由着陈氏欺辱王氏,不过是给她撒撒气,如今他这个羽翼丰满的幺女,明火执仗要给王氏撑腰了,卖她一个好也不置可否。

    事情办妥,青黛也该走了,陈氏的掌刑还未罚完,冯太医两针将她扎醒,看着她幽幽醒转,还不等她反应,蒲扇似的巴掌接二连三的落了下来。

    就着陈氏的痛喊声,白氏将青黛送至走车马的偏门,欲言又止。

    青黛也不装傻,说道:“夫人不必担忧,那个瘦马的身契捏在娘娘手中,她不敢造次。”

    被看透了小心思,白氏有些尴尬,张张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

    青黛又说:“娘娘说,陈夫人喜好乱点鸳鸯谱,她便也给国公爷点一点鸳鸯谱,看谁比谁更技高一筹。”

    虞妗的原话可不是这般文艺的,原话太过于粗鄙,青黛说不出口。

    白氏听了感动又尴尬。

    青黛正要上马车准备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啊啊’的叫喊声。

    转头去看,竟是已经被古妈妈带走的王氏,不知何时偷跑了出来,躲在门边叫喊。

    青黛大惊,连忙走上去:“夫人您怎么出来了?”

    王氏少见人,这会儿古妈妈不在,见青黛靠近吓得大叫起来。

    青黛忙停下脚步,软着声音安抚道:“好好,下官不过去,您站那儿等古妈妈来可好?”

    话音刚落,便听见古妈妈焦急的叫喊着王氏,青黛忙让人去将古妈妈请了过来。

    古妈妈吓得都快哭了,这么多年来,自从夫人犯了疯病,便再也不曾出过飞鹤楼半步,今日不知她怎么回事,才回去飞鹤楼,便喊着要找姑娘,好不容易又哄又骗将她安抚下来,结果一转身人就不见了。

    “夫人呐,姑娘不在这儿,咱们回去睡觉可好?梦里姑娘等着和您玩布老虎呢,”古妈妈抱着王氏哭。

    以往王氏都会被乖乖哄着去睡觉,这回却怎么都不依,抱着门柱死活不肯走,跟个孩子似的哇哇哭起来。

    青黛看得心头发酸,不忍再看下去,转身上车,马车渐渐行驶起来,王氏突然挣开古妈妈,跌跌撞撞的往马车跑来,口里大喊着:“娃娃,布老虎。”

    听着外面的叫喊声,青黛连忙叫停车夫,刚跳下车便把王夫人接了满怀,惊魂未定的问道:“夫人可有伤到?”

    王夫人露出一个憨傻的笑,从袖笼里掏出一个针脚细密的布老虎,又掏出一个栩栩如生的白兔子,塞进青黛的手里,口齿不清的说:“布老虎,给……给絮絮玩,一起,玩。”

    青黛抖着手将两个娃娃捧在手心,她绣工超群,一眼便认得出来,这娃娃上的走针与白日里,白氏送进宫的那一双鹿皮手套如出一辙。

    忍耐了许久的泪珠潸然落下,望着眼前孩童一般心性的王氏,绽出一抹笑:“好,下官一定亲自将此物呈给娘娘,夫人且放心。”

    王氏不懂她为什么哭,扭了扭身子,留下一句:“乖,不哭,”便转身跑回古妈妈身边,笑嘻嘻的和青黛挥手再见。

    青黛一笑,拭去泪重新爬上车,往宫里去。

    桂宫

    青黛回来时虞妗还未歇下,刚沐浴完着一身亵衣靠在床边看书,听见动静头也不抬的问道:“是青黛回来了?”

    青黛应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摆在虞妗触手可及的高几上:“奴婢带了一样东西回来。”

    虞妗以为是虞德庸的打赏,满不在乎的说:“你拿着吧,事情办妥了?”

    青黛笑道:“奴婢若真把这物件昧下,娘娘怕不是得怪我。”

    “什么好东西值当我去怪你?”虞妗恋恋不舍的从手头的书上挪开视线,待看清面前的东西时,手里的书轰然坠地。

    “这东西,谁给你的?”不过一瞬间,虞妗便红了眼眶,抖着手不敢去拿,又怕是做梦一般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两个娃娃。

    青黛叹了口气,说道:“奴婢今日瞧见王夫人了,看着精气神都挺好,冯太医诊治过,夫人头上的是陈年旧伤,怕是不好医治,只能慢慢来急不得,这两个小物件是奴婢走时,王夫人追着送出来的,要奴婢转交给您。”

    虞妗用力咬着指尖,一吃痛眼里的泪便忍不住落,另一只手小心翼翼的伸向那个精致的布老虎,抓到手心时,蓦然泣不成声。

    良久,虞妗已经止住了哭,青黛端着水伺候她净面,手里还拿着个布老虎不肯松开。

    虞妗抱着布老虎蜷上榻,一边好似自言自语的说:“我出生时王家便出事了,我母亲整日为了王家的事奔波劳累,便没空闲照看我,就用她的旧衣缝制了一个这般大小的布老虎,我天天和它玩,同食同睡,后来不知怎么的,那个布老虎不见了,我缠着母亲再给我做一个,恰好王家那会儿被判抄家流放,母亲愁得焦头烂额,我却在一旁为这一点小事烦她……”

    说话声渐渐微弱,青黛再看时,虞妗已经抱着布老虎沉沉睡去,另一个白兔子孤零零得趴在高几上,青黛吹灭烛灯,轻缓的合上殿门。

    摄政王府

    冯宣从墙头上跳下来,往秦宴得书房走去。

    “誉国公夫人今日又去太后娘娘那儿寻事儿了,”冯宣闷头汇报。

    秦宴将手上的狼毫放在笔搁上,抬眼看他:“你能不能说些本王不知道的?”

    太后娘娘太和殿前杖责誉国公夫人一事,如今已是满朝皆知,就连京畿大街上的幼儿都在传唱‘陈夫人不知羞,太和殿前脱裤头’的童谣。

    虞德庸确实是丢人丢到家了。

    冯宣一愣接着说:“娘娘给誉国公府连降两封懿旨,誉国公闭门思过,陈夫人褫夺封号。”

    秦宴的眼眸越发冰冷:“就这些?”

    冯宣不敢再卖关子,一股脑将誉国公府的事卖了个干净。

    听到虞妗给自己老爹赐了个扬州瘦马时,秦宴笑了一声,冯宣很是惊奇,再要细看时,那一点浅浅的笑意早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秦宴重新执笔,摆手让他退下,想了想又说:“守着王夫人的几个再盯些时候,若没有旁的动静再撤离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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