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享晚年,寿终正寝,左丘是在阳光灿烂的午后,躺在花园的摇椅上睡着离开的。
视线再次清晰时,夜色清冷,路灯静静矗立着,僻静的路上只有风卷着垃圾不停飞舞。
随处可见的垃圾,路旁破旧的民居,都足以明确这里并不富裕。
低下头,是洗得发白的布鞋和起了不少毛边的棉质T恤,而左丘手里一左一右拿着两张纸。
一张几乎被揉碎的水电费通知单,一张崭新如初的成绩单。
还不清楚情况,左丘看了一眼识海里团成一圈缩在角落的原身,整个灵魂仿佛罩着一层灰蒙蒙的武器,由内向外地透着拒绝和疏离。
将两张纸展开叠好收进口袋,左丘开始翻阅原身留存的记忆。但她的记忆像被哈士奇拆过的家,所有东西依然存在,却早已面目全非,让人乍一看完全理不清头绪。
让9527把附近的监控转过来,左丘打算找个相对干净的地方思考,但她发现只要是公共区域,这一片方圆百里就没有干净整洁的地方。
最后左丘选了最近的私人面馆,虽然只是搭建简陋的塑料棚,但棚子外面毫无油渍和灰尘,可见主人家是个爱干净的。
沿着小地图的方向走,刚过拐角,左丘就被几个少年堵住前路。
最前头的不过十五岁,面容精致姣好,即便是闷青的发色,也只衬得他皮肤更加白皙透亮,是让人一见便有好感的少年。
可惜少年不走正道,手中摆弄着变形刀具威胁左丘,“把钱交出来。”
经过上个世界的实验,左丘已经摸清衍生世界天道的运行规则,男女主可以自愿作出改变,炮灰却不得变相抢夺。
就像现在,她能隐隐感觉到规则的注视,便主动去问9527,“有不可逆剧情吗?”
其实早早就整理出剧情,只是走向让9527感到为难,不敢和左丘说。现在她主动问,9527立刻道:“剧情要大佬哭,尤其是对面前的少年崩溃大哭死去活来闻者伤心见者落泪那种。”
闻言看向少年,面部线条虽稍显稚嫩,但眉眼间具是俊美英气,左丘蹙眉道:“这少年是男主?”
“嗯,不过是剧情没开始前的男主,现在正处于黑历史叛逆期。”
是男主那就必须哭,哭得死去活来是不可能,但只是眼泪还可以试试。
想想上一次流泪,还要追溯到三十万年前,左丘还在青云门的时候。
她灵根寸断、经脉尽毁、修为尽失,被师傅扔在外门最破败的山头,连一句“对不起,辜负了您的厚望”都不曾有机会说出口,就被放弃了。
被扔到山头的第一晚,她哭了很久很久,久到之后整整十年才平复……
将意识沉浸在那段最狼狈不堪的记忆,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串,一颗颗砸在地上。
“我又没打你,哭什么!”被左丘面无表情流泪的样子吓到了,司南最受不得女生哭,立刻心慌起来,但他努力冷着脸故作凶狠道:“不许哭,快把钱拿出来!”
即便是故意的,但眼泪如此顺利地落下,还是让左丘感到诧异。
指腹缓缓擦过眼下,湿润的感觉让她心绪一震,喃喃道“原来,我竟是无法释怀的……”
即便血洗青云门,那段过往依旧在三十万年后的今天,让左丘难以抑制地心痛。终究,师傅的放弃,同门的羞辱,在她心上落了疤。
左丘说得极轻,司南没听到,只看她听话地去擦眼泪,但泪水反而越擦越多,显得她可怜极了。
这一颗颗泪水砸得司南心软手软,把唬人的根本没开刃的刀收起来,烦躁地狂揉头发,怒道“我不要你钱,你不许哭!”
没收到结束的通知,左丘继续回忆那十年苦熬的生活,正是这十年备受折辱的生活,断送了她对青云门的所有感情。
望进左丘水汪汪的双眼,司南头皮发麻,搜刮出身上所有的钱直接塞进她手里,“我给你钱还不行吗,能不能别再哭了!”
完全没有效果,司南转身看向自己兄弟。
浑身一哆嗦,小弟们就知道是这个结果,磨磨唧唧掏出钱递给司南,只有程明远可怜兮兮地撇着嘴,手指捏着毛爷爷一点都不想撒手。
无语地看着司南,见他不为所动,程明远忍不住道:“南哥,这已经是第三次了,咱们兄弟就这么点钱,再多就真没了!”
瞪了他一眼,司南拍开他的手把钱拽过来,一股脑全塞给左丘,“都给你了,小姑奶奶别哭了!”
接到钱的瞬间,9527立刻道“大佬,结束了结束了!”
握住钱放进兜,左丘抹掉眼泪绕过司南往前走,她要去那家面馆梳理一些原身的记忆。
看左丘收钱的动作干脆利落,离开的身影潇洒自如,司南莫名生出一股被人欺骗的荒谬感,难道他见不得人哭的名声这么远,都有人来骗钱了?!
摸着干干净净的兜,司南皱眉道:“下次去抢男孩吧,男孩总不至于哭得那么厉害。”
望着左丘的背影恋恋不舍,程明远哭丧着脸,“南哥,你就放弃吧,别说男生不男生,就是一只黑猫你都不敢抢,天天搁着堵人送钱,现在都有人当我们是送财童子了!”
同样感慨自己的钱,其他少年闻言也跟着附和道:“对啊对啊,说实话古惑仔也不是谁想当就都能当的,起码要心狠手辣。但南哥,你心软的跟面团似的,你不适合这行啊!李哥的事,咱们还是推了吧。”
一人赏了一巴掌,司南恼羞成怒,“那我妈的生意怎么办,保护费你们帮着天天交啊!”
疼得倒吸一口冷气,程明远捂着后脑勺嘟囔,“你也就打我们凶!”
“行了,今天就此结束,各回各家。”
“才十点啊,南哥!”
摆摆手,司南走得毫不留恋,“明天还要上课,赶紧回去。”
将所有抱怨抛之脑后,司南现在要烦心怎么跟李哥交代,这些天的保护费他可一个都没收!身上之前的票子,还是第一次打劫遇到个白痴富二代,扔了钱就跑,不然他也不会给的那么痛快。
郁闷地揉着脸,司南从小和母亲相依为命,见多了母亲吃的苦流的泪,就有些受不得别人哭。
而母亲向来从来教他与人为善,要是知道他为了不让自家被收保护费,就去收别人的保护费,不知道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远远望见家门口搭建的塑料棚还亮着灯,司南撩开门帘走进去,“妈,这么晚了怎么还没收摊?”
用筷子给热腾腾的面添上两块牛肉,司文茵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探头往门口看去,“有客人嘞,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没回答,司南看店里唯一的客人背影觉得有些眼熟,走到正面回头看,才发现是左丘。
快走几步抢端上牛肉面,司南亲自端给左丘,背对着司文茵眼神恶狠狠地警告她,“不许把今天的事情乱说,知道嘛!”
拿起筷子夹起最上面的牛肉,左丘咬了一口,肉质有些老,但味道还算不错。
见左丘不搭理自己,司南坐到她对面,压低声音道“你听见没!”
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看到自家儿子主动和女孩子讲话,司文茵看左丘漂亮白净的脸蛋,笑着退回后厨,给两小孩留出私人空间。
司文茵离开,司南也不掩饰,伸手重重敲了敲桌面,“喂,我在和你说话听见没!”
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牛肉,左丘放下筷子看着他,“你不想她知道,为什么还要做?”
“你管住自己的嘴就行,管那么多干嘛。”
想了想,左丘道:“想看看愚蠢的人要如何心想事成。”
瞪大双眼,司南指着左丘咬牙切齿道“你骂谁蠢呢,别以为自己会哭就了不起!”
“我不会说的,你不用担心。”重新拿起筷子丘翻了翻碗底的面条,左丘发现真的只有两片牛肉,便开始吃面。
收回手,司南抱臂看着她,“这是你自己说的,不许反悔。”
“嗯。”
吃完面,左丘虽然看不懂原身全部的记忆,但梳理出一些关键信息还是可以的。
比如原身的家就在这个塑料棚对面的三楼,早年家境富裕,后来经营不力破产清算,母亲早亡,现在与父亲生活。
迎着月色走出塑料棚,左丘看着对面破旧的居民楼,灰色的墙皮掉了一块又一块,斑驳不已。杂乱不堪的电线缠绕在一起,摇摇欲坠地掉在外面,似乎随时会压断铁杆掉在地上。
被母亲赶出来送行,司南跟在左丘身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看她望着对面发呆,问道“你家住这里?”
点点头,左丘往前走,楼道内黑乎乎的没有灯,楼梯也磕磕绊绊的。走到家门口,浓重的酒味从门缝里漏出来,想来原身的父亲又喝醉了。
打开门,果然看见醉倒在地上的左向明,脸颊红通通的,身边堆着一排空荡荡的酒瓶子。
原身记忆里的父亲更多是七岁年前儒雅随和喜欢摸她脑袋的人,而现在这个被破产和妻子离世击垮的酒鬼,像个模糊的影子一样在她记忆里穿梭,却没能留下一点痕迹。
拿出水电缴费单平铺在父亲睁开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左丘跨过满屋子的酒瓶往卧室走。
卧室内干净又温馨,左丘关上门,仿佛隔开两个世界,门外酒气熏熏,门内岁月静好。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