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对其他人来说,随班记来的功劳连塞牙缝都不够,但对顾言而言,随班的自由性和扩展性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好差事。
一天时间,顾言摸清了皇宫的七成地形。五日不到,除了不能擅入的后宫,他知道了上下各处的巡禁规律和人手安排。
暗地里多双眼睛窥探着顾言,嫉妒的、不怀好意的,顾言频繁行动对他们来说是好事情,做得越多才越有可能产生缺漏。
可当他们试图抓出顾言的错处时,才突然发现,完全不知道该从何抓起。
说顾言目的不纯?
初入皇宫就毫不局促地四处游走,这事看上去令人生疑,但顾言有随班的正当理由,用志向远大所以不安于室来解释都能说得通。
加上他勤去的都是些类似于浣衣院、南果房这样的犄角旮沓地儿,完全和军政机要沾不上边,从根源上就斩断了用这件事来污蔑的可行性。
说顾言做事拖沓?也不行。顾言少于打听,不喜多话,办事干净利落,任务完成了就走,东西送到了就撤,随班中就抓不出一个比他还要效率的人。
说顾言蛊惑圣心?八竿子打不着边的事他们不敢胡言乱语。
那说顾言结党营私?……对了!顾言似乎与禁军的司马统领和张副统领都有交情!
等等,什么,有交情?
侍卫府本就在禁军军营的旁边,两边人能遇上不奇怪,但看到司马统领与顾言相互颔首,众人皆尽傻眼。看见常年鼻孔朝天的张副统领竟肯低下高贵的头颅,笑容足够示好地凑到顾言的身边,虾兵蟹将如遭雷劈。
心怀叵测的人相互对视,灰溜溜地散去了。
“顾侍卫的品阶还是蓝翎?”张乘看着顾言不变的衣装制势,十分不解地问出了口。
成功策反刺客,审出幕后者的身份,查获数处暗庄,这件大功记下来,所有参与官兵喜不胜收。不日前张乘就受了封赏,品阶从四品擢升正四品,赏百两金!
副统领是从四品,禁军统领是正三品,两者他都挨不上,意味着他可能会被调职。张乘对此滋味复杂,一方面舍不得自己在禁军中打拼下来的势力,一方面又明白,只要司马风脑子不抽风,凭借对方背后的家族和裴霁的看重,自己要上位的可能性跌破尘埃。
如此他也不强求了,等待圣令调遣便是。
只是他万万没有料到,本该被记首功的顾言竟然什么奖赏也没收到。
顾言道:“陛下赏了卑职些别的东西。”
前几日他假借随班职务混入了南果库,成功找到了古代甘蔗的原型,模样似竹,比不上后世饱满,色泽也要偏青绿一些,名为甘柘。
只是没有可靠的保鲜手段,不到两三个月甘蔗梗的内部就会出现肉质发红的现象,吃了会出现头晕呕吐的症状,重则会神|经性中毒,注定甘蔗在南果库的存量不会太多。
顾言问过南果库的管事,那些甘蔗是作为地方特色而进贡,每年都会有专门的车马负责运输,如此才能保证在没有变质之前送到皇宫。
要说放眼整个京城有没有这玩意,那肯定是有的,只是少得很。一是运送困难,多数人负担不起;二是甘蔗虽然甜,却不比其他蔬果,嚼尽汁水后吐出渣滓的行为有损仪态,导致那些负担得起的人也少有食用。
大致算一算运输的费用,顾言沉默良久,放弃自我挣扎,转头颠颠地跑去找外援。
裴霁挑了挑眉,似乎意想不到:“你喜欢吃甘柘?”
顾言想着给人一个惊喜,没有解释,单说只需要给他两车的甘蔗,他保证最后的结果能让裴霁目瞪口呆。
青年眼睛闪闪发光,藏着不会令人生厌的狡黠,民间恶名能止小儿啼哭的暴君毫无悬念地沦陷了。
虽然天塌下来也不定能让他撩一下眼皮,但他还是对顾言所说之事表现出了足够的期待。
张乘没问顾言得到了什么,顾言也没说,他两交情可以,却没好到推心置腹的程度,寒暄几句便都离开了。
这日,顾言如常在御膳房帮忙送食。
大抵是顾言表情有股公事公办的淡然,即便以男人的身形混迹在一群罗裙翩绮的宫女中,也不会显得不伦不类。
虽说免不了嘴碎者将其示为笑柄。
窃窃私语,暗含讥讽,指指点点的小动作不断——知道顾言底细的人想不通,为什么这些心怀嫉恨的人不敢招惹顾言,却又要做出自以为顾言看不见的贬低行径。
真就不怕被顾言报复呗?
他们偷偷瞥向当事人,就算顾言不像有气性的人,这两日应当也该受不了了罢。
少顷他们如愿以偿地看到顾言变了脸,只见他目光一凝,眨眼时突然闪到了另一边,毫不客气地从端盘子正要进门的宫女中揪出一人。
走近后那异样处更明显了,顾言这下确信,钳住她的手腕:“你是什么人?”
宫女被顾言发现时有些慌乱,但很快就镇定下来,脸上展露出不明所以的茫然,叫喊道:“奴,奴婢是长晟宫的小翠,顾侍卫这是要干什么?”
她怯生生地看着,无辜的面容毫无威胁之感,微惊后的侍卫们不以为意。
有人冲着小翠扬了扬下巴:“原是德明宫照顾淑太妃的贴身宫女,近日刚被调来长晟宫,顾侍卫初来乍到,怕是人还没认全呢。”
他说完,与他离得近的几名侍卫跟着开始笑。
给启文帝送膳的宫女专有一套服饰,衣裳轻盈,若有重物藏于其中,必会显示出沉坠感,侍卫们什么也没发现,只当顾言一惊一乍。
然而顾言下一个动作是将小翠扭臂按在墙上,接着从其头发中抽出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刀片。
其他侍卫:“!”
小翠恍觉事情败露,目露凶性,欲要挣脱。侍卫回过神,急忙上前将这名宫女按倒,拔刀冷声喝道:“老实点!”
顾言正拿起刀片观察。他手指捏起,往自己衣服上轻轻一划,刺啦一声,缎面皮嵌的侍卫服竟毫无阻遏地被划开了个大口。
这小小刀片竟比他们的佩剑还要锋利!
有人在旁看得冷汗直冒,若不是顾言敏锐地发现了小翠的不对劲,若是让这玩意通过了他们的看守近了圣上的身……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顾言眉头悄然下沉,他将刀片收好,来到小翠的面前,蹲下身问道:“谁派你来的?”
小翠的身体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抬起头看他,却是诡异一笑。
顾言意识到了什么,双手迅如闪电,卡着她的下颚就要扳开。
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了,可惜小翠在她被发现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不对,借着被侍卫按倒,当机立断咬破了齿缝毒囊,此时早已回天乏术。
看着小翠软软瘫在地上的身体,顾言想骂娘。为自己疏忽大意没能拦下刺客自尽,收手的时候指尖都在颤。
——人都死了,要怎么审问幕后者?
“多亏顾侍卫火眼金睛。”跟他聊过些话,又是归雁山庄相识的侍卫不无庆幸地道,“要不然让这名刺客溜进去,我们都得玩完。”
侍卫并不在意刺客是何人派来,好似对他们来说,将人当场格杀就尽到了所有职责。他说话时声音很低,因为看到了听见动静前来查看情况的王安贵。
王安贵一甩浮尘,不经意扫过底下还未凉透了的刺客尸身,眼中连点触动都见不着,只在看见顾言的时候扬起那恭顺的笑,将人给迎了进去。
顾言看着王安贵浑不在意的模样,眉头拧起,又一扭头,发现周围哆哆嗦嗦蹲在地上的宫女内侍,表情中颇有些麻木不仁的漠然。
他从中察觉到了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在见到裴霁的时候愈演愈烈,食不言寝不语,顾言等到吃完了饭,才不确定地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仇家?”
他现下再一琢磨侍卫宫女们的反应,终于想起为何觉得熟悉了,那种微妙的态度,与战区的孩童们面对炮|火时的冷漠如出一辙。
并非不害怕不惶恐,只是经历得多了,情绪形成惯性,再难泛起波澜。
裴霁饮茶的手顿了下,犹豫片刻,似乎是在思考,随后笑了笑道:“不好说,自我坐上这个位置,有些人哪怕没怎么接触,倒也成了仇敌。”
顾言很是严肃地道:“裴霁童鞋,请正面回答你家名义监护人的问题。”
顾言嘴里时不时都会冒出点他听不懂的词汇,裴霁五年前就习惯了,大致懂是什么意思,出乎意外没有含糊其词:“多。”
对方坦然得恰到好处,以至于顾言怀疑自己的直觉出了错。
他潜意识觉得不对,是自己推演出来的。裴霁登基五年,度过了被谋权篡位的高峰期,治理能力突出,群臣也没有忧国忧民的心患,照理不该招来如此频繁的刺杀。
仇家多也不该。
上一个意图刺杀的人已经被端了老巢,没见过这么上赶着送死的。
不到两日,顾言被自己坚定的看法打了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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