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但是,那名不长眼的刺客没有谋害圣上,而是意图烧毁德明宫,被路过的顾言抓了个正着。
这事说来也凑巧,本来皇宫地形勘察得差不多,顾言打算将随班的差事放一放。他发现甘蔗送到怕还要半把月的时间,便绞尽脑汁,想折腾些别的东西出来。
无实物参考,想象不出,大概就是非脑力劳动者的痛苦,皇宫是天下奢华奇物聚集的地方,于是顾言便开始在宫里四处溜达找灵感。
他有裴霁的令牌,哪里能都去,避开寻常身份不该接近的地方,顾言溜达到了地处僻静的德明宫,又一个拐角,撞见了正从袖子中掏出火折的刺客。
刚巧顾言看过去的时候,刺客也抬了头。
四目相对,场下寂静了一瞬,顾言抖动鼻子,闻到了桐油的气味。
刺客先动了手,他快速张口将火折子吹着,往屋檐下扔时眼中迸发出孤注一掷的决然。
然而他的手还没松开,火折子便被精准踢飞到了旁边的空地上。
刺客顾不上手疼,瞪着上一个呼吸时还在自己三丈之外的顾言,脸上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他张嘴想要说些什么,被顾言一个手刀劈晕了。
靠近后桐油粘腻的气味简直能将人熏到窒息。
顾言脸上不动声色,心中却暗暗心惊,照这倾倒在宫殿周围的油量,大火烧起时没有人能控制得住。
伴随着厚重宫门吱呀打开的声音,一名绿裙宫女走了出来,她看见倒在地上的刺客,捂嘴大惊失色,又嗅到四周浓郁的桐油味,与不远处的火折子联系起来,骇得整张脸都失去了血色。
“娘娘莫要出来,有贼人……”宫女冲着里面话还没说完,一个苍老的身影已经来到了门边。
来者雅顔鹤发,雍容华贵的气度隐约能看出不同寻常的贵气。
顾言隐约觉得熟悉,他不动声色地打量,倒真看出几分过去影子来:对方似是二皇子的亲身母亲,他认知中的贤淑妃。
曾经贤淑妃盛宠一时,无论是否面圣,身上都要穿着最艳丽的红装,一双凤眼魅意天成,柳叶眉微挑凛然生威。
她盛气凌人不愿收敛,其他妃嫔就必要遭到磋磨,裴霁的生母丽妃就是被重点照顾的对象。
裴霁与他生母并不亲近,然而丽妃在贤淑妃那受了气,回来必会加倍发泄在小裴霁的身上,连打带掐,怨恨地咒骂裴霁为什么这么不争气,为什么她会生下一个残缺的跛子,连贤淑妃养的狸奴都能张嘴敞亮地叫一嗓子,结巴的裴霁简直连个畜生都不如。
虽然那时贤淑妃一家频频对他抛出橄榄枝,但顾言始终不愿相交,原因就在这里了。
淑太妃没认出换了壳子的顾言,粗略看他一眼,目光不受控制地定住。
并非察觉出了什么,而是任何享有风华的女子都无法忽略此等韶秀俊逸之姿。
当她的视线落到刺客身上时,表情才终于是变了味,一瞬间攥紧了门沿,肉眼可见的心神大震。
“娘娘!娘娘!”宫女连忙扶住摇摇欲坠的淑太妃。
顾言意识到不对劲,忙上前查看情况,只见淑太妃牙关打颤,脸色苍白,竟是一个照面就被吓晕了过去。
这不该吧?他有点愣,印象中的贤淑妃没这么脆弱啊?
适逢一队禁军巡逻到此,瞧见德明宫外一片狼藉,桐油满地,那震惊的神情不比宫女差多少,忙上前将昏迷的刺客羁押看管,一边派人去太医院喊人。
晚间时侍卫府倒班,有人知道了顾言又缉拿住一名刺客,兴冲冲地来探听消息。
司徒风得到顾言一本功法,兴致大好。即便是他,交好之后也能是爽朗的性子,忍不住好奇地打量起顾言来:“你这眼睛究竟是怎么长的,与常人有何不同?我听闻那藏在宫女发中的刀片只有半根指节长短,被压在最底下,很难看出,只叫你一眼便发现了。”
“刀片锋利,宫女鬓下被蹭落了十几根头发。”
常人能在五步开外看见掉落的细发吗?司徒风能,不过那也得全神贯注才行,他啧啧称叹,算是彻底拜服了,又追问:“那今日是什么情况?”
顾言没有居功:“运气好。”
司徒风没能明白。
顾言:“那刺客正要动手,当着我的面将火折子掏了出来。”
司徒风:“……”
那确实是运气不大好。
顾言欲言又止,通过这些日子的勘察,他知道禁军的部署有多严密,而那大量桐油运送再倾倒所需要的功夫,显然不是一蹴而就,没道理刺客都要烧宫殿了还没有人发现端倪。
但就这么问出来也不大好,他是侍卫府的蓝翎侍卫,司徒风是禁军统领,怎么问都像是冒犯质疑目无尊卑。
他还没说话,司徒风先开了口:“你知道那个小翠是什么人吗?”
顾言摇头。
司徒风语气复杂地道:“她入宫已有□□年,清白出身,祖上都是穷苦人家。最先被分到兰秀宫,后来因某事得罪了兰秀宫的大宫女,被发配到了辛者库,冬日浣洗粗裳的时候被年轻时的淑太妃撞见,淑太妃或许是心中生怜,将她收为贴身丫鬟。本是个安分人,淑太妃势大的时候她跟着炙手可热,也没想着欺凌其他宫女,对底下人多有照料,也许是这样,淑太妃倒台时,她也能活得上号。后来咱们陛下登基,德明宫门可罗雀,司库没苦了淑太妃的吃穿用度,宫中对德明宫的侍人可没什么好脸,其他人都想办法给自己找出路,唯独小翠顾念着淑太妃的恩情,不愿离开。”
这话里的信息量可不少,顾言若有所思。
司徒风不是在怜惜那名叫小翠的宫女,他冷笑两声:“你说若不是有人授意,此等忠厚老实之人,怎会对圣上行大逆不道之事,牵连自己跟了六年的主子?”
顾言一惊,问道:“查过淑太妃了吗?”
话出口他便知是废话,如果淑太妃有鬼,那今天他就不会在德明宫见到人,早被下狱了。
岂料司徒风却面色阴郁地道:“没查。”
顾言也顾不得什么质疑不质疑尊卑不尊卑的了,开口道:“为何不查?”
司徒风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扯了扯嘴角道:“禁军共有五万人,管辖范围遍布皇宫,宫内再偏的地界,最迟不过一刻钟便有巡逻的队伍经过,但自今日未时起,德明宫外的官道竟空了整整半个时辰。”
顾言皱了眉头,又听司徒风竖起两根手指对他道:“全盛京,能有权对禁军暗调职令的仅有两人,一个是我。”
另一个是谁,不言而喻。
顾言蹙眉想了一会儿,刺客烧德明宫时禁军被调走,难不成是裴霁意欲要杀淑太妃?
司徒风好似知道顾言在猜测什么:“淑太妃母家不干净,恶行罄竹难书,任意一条翻出来都足够治罪。”
所以暗杀是多此一举,裴霁没必要这么做。
见司徒风神神在在地盯着自己,就差没在脸上写‘我知道诸多内情快来问我’,顾言虽不知司徒风迫切的倾述欲从何处起,也难免有些忍俊不禁。
既然司徒风想说,顾言也想知道,便如他所愿将问题抛了回去:“司徒统领可知道些什么?”
“你下午抓获的不是刺客,是要借大火接淑太妃出宫的人。”司徒风好像浑然不觉自己说出了什么惊天秘闻,“我的人手在小翠房间里找到了宫女的换洗衣裳,小翠体态偏壮,那衣服大小更贴合淑太妃的身。事发当时,德明宫后的小门正停着一辆装菜的拖车。禁军潜伏在各个宫门附近,终于在与之相近的时间,发现乾仪门不远处停下一架内设暗隔的马车,并连人带车当场拿获。”
“裴……”差点脱口而出,顾言将这宫中人人忌讳的名字咽了回去,用了替代词,“他为何要这么做?”
“末将哪敢揣摩那一位的意思。”明确地提到了‘那一位’,便代表司徒风笃定是裴霁出手,他不敢阴阳怪气,话中却有股挥之不掉的怨念。
司徒风深深地看了顾言一眼:“包括几日前不让查小翠的旧主淑太妃,又让末将不要理会禁军被打乱的排班,末将无所事事,也不知道那一位要做什么。可是奇了怪了,在顾侍卫无意撞见德明宫一事后,末将竟能开始查人了。”
顾言:“……”
‘无意’两字咬了重音,司徒风好像把他当作了裴霁计划中的知情人。
顾言瞬间明白了,柿子挑软的捏,司徒风没胆子和裴霁叫板,这是气势汹汹来跟他兴师问罪来了。
只是注定司徒风什么说法也讨要不到,为什么淑太妃身边的宫女要行刺,为什么行刺后裴霁却不生气,为什么裴霁不让查淑太妃,为什么裴霁要调走禁军让淑太妃逃出宫,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地砸下去,他比司徒风还要懵。
那边,暗卫将探听来的消息上报给了裴霁。
御座上的裴霁嗯了一声,神色不见变化,王安贵小心翼翼道:“司徒统领为请求审查淑太妃一事,几日多次面见圣上,怕是意难平,此时去见顾侍卫,要是气性上头,两人起了争执……”
裴霁无所谓地道:“无碍,司徒风打不过他。”
王安贵:……
原是这样才不担心的吗!
王安贵觉得自己真相了。
裴霁放下奏折,眸色暗沉深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王安贵从他深沉思索的模样中,觉察出了摧枯拉朽的破坏气息,心惊胆战,敛眉噤声。
裴霁道:“算一算时间,她也该醒了罢。”
话音刚落,门前传来侍卫的通报声:“德明宫淑太妃,求见陛下——”
裴霁摆了摆手,王安贵扬言宣人进来。
雍容女子几乎是半步不停地冲了进来,步履不稳,脸色微白,好似才醒不久。
不知醒前被何梦魇所纠缠,她胸口起伏不断,看见裴霁时竟忘了尊卑礼数,劈头盖脸便是一句质问的话:“你当初明明答应会放过皇儿,为何又要如此逼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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