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前脚刚走,后头贾敏就叫过林福并陈显家的,正色吩咐道:“把四门紧闭,家下人等不得吩咐,严禁外出。”两人大声应是。贾敏又召过陈显家的,低声道:“把老爷出事的消息放到学艺馆那边去,不拘他们作什么事,只是要跟紧、看严。”
陈显家的会意,立刻去办。
黛玉一直安静听着贾敏分派,至此才低低问道:“母亲这是不相信学艺馆的先生们?”
“防人之心不可无。她们与我们也不过一纸契书的牵连。夫妻尚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如今大厦将倾,还能存心守志,与我等患难与共者,也才当得起我们玉儿一声先生。”贾敏说着,见黛玉神色越发凝重,也知最经不起考验的便是人心,便宽慰她道,“不过我也相信,她们中绝大多数人都是好的。且看看吧!”
不提贾敏演戏演全套,转头进屋分别给扬州知府钱夫人并守备柳大人分别去信,查问虚实,单表内院学艺馆。因是除夕好日子,贾敏特特给所有人都放了假,有家人的各自归家,没家人却有徒弟的也可以去徒弟家,实在无处可去的,贾敏也安排了酒宴果点供她们守岁过年。本来大家都穿新衣戴新帽喝茶饮酒听曲唱戏投壶耍乐自在不提,却突然见到一群健仆忽然拥进内院,关门落锁,东奔西走,四处巡查,好不骇人!各位女先生一时不知发生何事,面面相觑,全是迷惘之色。有脸面熟的,伸手拉住奔走之人想要细问,对方莫不是摇头叹息就是面色惊慌。
学艺馆众人见好么生的林府四门紧闭,府内下人各个面带惊慌、奔走呼号,甚至隐有悲声,心下大惊。又听见不知哪个人说,竟亲眼看见老爷被官差持刀押走了,还说要下大狱。这下子彻底慌了手脚,曾经抄家灭族的噩梦再度浮现眼前。有那胆小之人已经吓晕了过去。偏偏向来最能撑住场面的剑痕、月华并蔡姬等人都不在府里。
此时就有那别有居心之人,试探着道:“怎么偏偏今日里几位掌事姑娘都不在府上,莫不是太太提前得了消息,送走了她们?”
“混账话!”一向安静寡言的琴奴灵音头一个开口,厉斥道,“剑痕和月华姐姐她们向来得用,本就是常常替太太在外面奔走的。何况,她们的技艺一时半会咱们谁也学不会、学不全,故而太太许她们常在外走动,寻些合适练武的根苗回来,不在府上原是常事。再说,咱们都是老爷太太花大价钱买回来的官奴,全是过了明路的,便是一时半刻不在,终究逃不掉,躲这片时有何意义?更别提老爷太太并大姑娘都在府内,……”灵音说不出官差拿人的话,顿了顿,续道,“太太就算要藏人,也断不会是剑痕姐姐她们。”
灵音一席话把刚才挑拨之人羞得无地自容。
众人也是事出突然,太过惊慌,细想一下,都觉在理。又见灵音沉稳有度、处变不惊,不由视她为主心骨,追问道:“依灵音姑娘看,是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大年下的,老爷却被、被请进了衙门?”
灵音摇头,这就不是她能知道的了。
众人不由大失所望。
灵音见状,还要出声安抚,却又听见有人窃窃私语道:“我听说便是阎王拿人也看个子丑寅卯,给个僧面佛面。咱们都是官家出来的人,谁不知道大年下的朝廷里是要封笔落衙的,便是砍头的事,也要等到年后了却。今个儿这日子,老爷却被人带走,还、还是官兵带走,这、这岂能善了?”
一句话又说得人人抖如筛糠、面色如土。
灵音有心再说几句,却被清闻不动声色拦住了。清闻略一努嘴,示意灵音去看东南角,果然有一群人眉眼乱动、勾勾连连,已经汇集到了一处,正低声计议着什么。其中,竟赫然有蔡姬的哥哥蔡钧。
“他怎能这样?老爷、太太待我们恩同再造。若不是太太搭救,他蔡钧如何能再与妹妹团聚?便是他那修书手艺,不过匠人之功,从前何曾被人看得起过?莫说今日之事,颇多蹊跷,结局未定,便真是、真是……他也不能行此忘恩负义之事!”灵音不善言,却最是心思灵透、清明,不然也弹不出那绝世天籁。在林府这些时日,林如海虽也偶有来听她弹琴,却都是和贾敏、黛玉一道,三人待她当真先生一般,绝无半点鄙薄、不敬之色。尤其是黛玉与她学琴,少不得手指受伤,磨出老茧更是理所应当。贾敏、黛玉却也都无二话,虽然心疼、难过,照样雷打不动,勤加练习。灵音觉着,不过年余工夫,黛玉便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竟有了后继有人的喟叹,说是一颗心都扑在了林家也不为过。
直到蔡钧来到。蔡钧比蔡姬经历更为坎坷,在外辗转流落,吃尽了苦头,好不容易借林府求才若渴的东风寻到了妹妹,兄妹团聚不说,还获得贾敏允诺,将来可以赎身并重振蔡家书匠门楣,心中欣喜不可言喻,便更加珍惜此次机会,待人接物圆滑可亲、处处周全,人人交口称赞。只有灵音不喜他八面玲珑,倒不常与他说话。
偏生蔡钧竟对灵音一见倾心。那夜,她心有所感,无端奏了一曲《商女□□花》。哪知却被隔壁院子里正陪妹妹研究刻板的蔡钧听了个正着。蔡钧当时便停下了手中活计,木立当场。一曲终了,他早已泪湿青衫,凄凄不知身在何处。之后,蔡钧便时不时给灵音带些外面的小东西回来,什么泥娃娃、香木雕、糖葫芦、剪纸人……把灵音当娃娃哄。
惹得蔡姬等人哭笑不得。
可事实却是,很有效。灵音心思单纯就喜欢这些小东西。蔡钧以琴音识人,投其所好,十分对路。两人便有了些默契。贾敏也乐见其成,渐渐透出了些口信。可是不成想,灵音这头儿才动心,蔡钧就要做这等忘恩背主之事,气得灵音双目噙泪,就要冲过去扇他几个耳刮子,再割袍断义。
却被清闻按住了。
清闻是制香师,手艺卓绝,日常所制香料,除了供贾敏、黛玉使用,便是在柜上作上等品售卖。却也有些边角料被她信手拈来,做了些清雅怡人、提神醒脑的熏香,给府里下人并内院学艺馆众人熏衣服使用。清闻心思巧妙,凡是出自她手里的香料都有独特暗记,普通人绝闻不出来。便是贾敏,也曾私下吩咐清闻,给府里不同地方、不同的人提供不同的香料,以加区别。故而,别看清闻足不出户,但是府里上下人等,只要打她身边走过,来人去了哪里见了什么人大概待了多长时间,清闻心底都有数。
而之所以是清闻第一时间发现东北角那丛人的异常,也是因为她的“狗鼻子”和香料。至于蔡钧,从清闻发现府里人们日常喜好、拉帮结派关系之后,就发现蔡钧是个奇人,无论府里哪个私下的“小团伙”都有蔡钧的影子。稍一思量,便知道了蔡钧所为定有林如海或者贾敏的授意。
毕竟府里突然多出这么多各怀技艺的人,不留心些,惹出祸事就难了了。
清闻困于内宅,不知外面官场情形,一时会错了意,以为是府中采买的官奴或者招收的活当手艺人中出了岔子方惹出祸事,而贾敏刻意张扬又不加约束流言的作为是要引蛇出洞,故而一面提醒灵音,要她小心留意,一面也拦着不让她冲动行事,以免坏了蔡钧的大事。
那头儿,蔡钧已将身边几人所言暗暗全部记在了心里。太太这招引蛇出洞实在是妙啊!之前,他四处厮混,虽也打听了不少消息,但多是些不关痛痒的闲言碎语,重要的事情还是摸不着边际。今日这一闹,贾敏一面封锁各处院门,隔绝了他们彼此联系的渠道,一面又派人出去四处投帖打探虚实,动静之大,由不得潜藏之人不动心。且他们人手短缺,来府中时日尚短,不得贾敏信重,有心谋算却无力施为。于是,妹妹在贾敏面前十分得脸的蔡钧就显山露水起来。
且蔡钧也是辗转好几个府邸才进来的,和前主子之间八成也有些见不得人的勾连。再加上蔡钧为人八面玲珑,最善见风使舵,说这种人有忠心,打死他们也不信。
于是,诸般凑巧之下,蔡钧终于进入到了他们的小团体,头一次知道了府内奴仆们里被旁人安插的暗桩和他们毒辣的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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