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箭。”车夫一声令下。
四周高处持弓而立的箭手们立刻放开手中张满的弓箭,寂静的夜里,羽箭带着咻咻尖啸冲着童谦益破空而去。
漫天盖地的箭矢呼啸而来。侍卫们保护着童谦益且战且退,但是终究抵挡不住箭雨袭击。眼见着外围好些侍卫都中箭倒地,猝不及防下,人群如风中草絮纷纷倒伏。更有一只箭矢堪堪擦着童谦益的脸颊擦过去,“铮——”一声钉进其后院墙之上,箭尾的雕翎兀自颤动不止。
“叮叮叮叮叮……”刀剑和箭矢相击声接连不断地响起,在夜里爆出密集的火星。以童谦益为圆心竟形成了一片火星幕墙,将里面的人遮得密不透风。
只是,铜墙铁壁也有破损的一日。随着箭矢增多,火星幕墙渐渐被撕开缺口,已隐约可以看见被围在中间面色铁青的“义忠亲王”。
车夫见状,满心都是快慰,再看见孟秋白还有闲心顾着薛蟠和“甄宝玉”,恶心顿起,抽出佩剑,也掩杀过去。
本来天枢要上前襄助孟秋白,可是童谦益遇袭,他身为义忠亲王的头号影卫,哪能不顾主子安危却跑去救一个妇人?天枢咬咬牙,宝剑舞得密不透风,带着人返身杀向高处的弓箭手。
哪知,童谦益却急唤他道:“不可!孟夫人和林姑娘性命要紧,本王焉能让妇人和孩童替本王去死?”
天枢却不能听从童谦益的话。若不能解决弓箭手围攻,他便是救出了孟秋白和甄宝玉等人。待他返回,童谦益和众多侍卫也势必死无葬身之地。
天枢硬着头皮冲上最高处的屋顶,和领头的蒙面人交起手来。
哪知那蒙面人不攻只守,灵活地在屋顶上辗转腾挪。在两人又一次错身而过的瞬间,蒙面人忽地凑近天枢耳边,低低说了句话。
趁天枢分神之机,蒙面人左手袖中忽地蹿出一把匕首,闪电般刺向天枢下腹。
天枢应变不可谓不快。他猛地吸气含胸,双足重重一踏屋顶,借着屋瓦破碎,蒙面人立足不稳的空隙,流星般坠落屋顶,掉头一剑削向车夫。
车夫正与孟秋白交手,突觉脑后生风,立时回剑来挡。
天枢长啸一声,天璇、开阳、天权三人立时围拢上来,四人宝剑相连,转瞬结成剑阵,把车夫围在了当中。
车夫惊觉上当,抬头去看屋顶的蒙面人,见他倒还是坚守原处,在尽职尽责地下令射击。而对面“义忠亲王”身边的侍卫也已倒下了一大半,“义忠亲王”衣衫凌乱,头顶发冠都已歪斜,眼瞅着是不行了。
或许,他们是想擒贼先擒王,先抓住我好逼迫弓箭手投降?
哼!痴心妄想!
车夫按下心底一丝事情发展得太过顺利可能有古怪的疑惑,全神贯注应对影卫的七星剑阵。
七星剑阵,顾名思义,当由七人共同结阵。童谦益毕竟是替身,不可能为了他,当真把义忠亲王身边所有影卫都派出来,七得其四,已能看出义忠亲王对童谦益夫妇的看重。
起初,车夫还能在天枢等人的围攻下改换身形,冷不丁冒出几计杀招。后来,当天枢四人将剑阵运转起来,逐渐发挥出威力时,车夫已渐觉吃力,莫说辗转腾挪攻其不备了,车夫简直一动不能动,除了用剑护住心口、颈项等要穴外,已无反击之力。
车夫大惊,撮唇尖啸,呼叫手下前来帮助,却迟迟得不到回应,耳边只有愈发尖锐的箭矢破空声和此起彼伏越来越近的中箭惊呼、吃痛倒地的声音。
车夫明知有诈,奈何身不由己,被裹在剑阵里,一时半刻冲之不破不说,稍有不慎还有性命之忧。
“你、你们……”
“啊!”
“有诈!速退!”
车夫宝剑被天璇双剑缠住,耳中却不断传来手下的惊呼声。更察觉身边不知何时多了许多观战的人。
莫非道士他们反水了?果然就不该相信他们!车夫恼恨已极。
其实却是他误会了道士。
道士也是有苦说不出。
起初他们要抓黛玉,也不过是想多一个筹码,必要的时候,用黛玉做诱饵或者当保命符。但是义忠亲王都出场了,孟秋白又一副誓死保卫黛玉的样子,他们再平白无故牺牲人手去抢黛玉就不划算了。
趁车夫手下缠住孟秋白的空档,道士悄悄命手下翻墙进入民居,绕路走到后方,妄图偷偷掩杀义忠亲王。故而,当车夫提出联手的时候,道士欣然答应还大方地让车夫当首领,表示任凭差遣。
可是道士没想到啊,车夫这么有能耐,能在义忠亲王控制的扬州城里调来成队的弓箭手,还事先都埋伏好了。若是之前自个儿稍有不慎,是不是就会死于乱箭之下?道士忍不住怀疑。
被剑阵缠得头都大了的车夫要是听见道士的想法,肯定会说:大哥,你想太多了好不好?作为一个目前只有代号的头目,你还不值得我使出杀手锏啊!
那头儿,童谦益等人被箭雨包围,道士手下也没好到哪里去。
说也奇怪,他们才从后面民居里或越墙而出或寻着窗口、墙洞、瓦砾缝隙露头,兵器还没出手,劈头盖脸的箭雨就过来了。登时就把好几个心急求功从院墙里跳出的人射成了刺猬,直愣愣立在了墙头上。
剩下的人都吓破了胆,再不敢出头,就这样还有人被流矢误伤,呼救声此起彼伏。
不需道士下令,手下人就又原路返回了。
且他们还给道士带回来一个极其不幸的消息。
“老大,我们中了对面的奸计了!他们分明是一伙的,那箭有古怪。”说话的是个尖嘴猴腮的男人,他就是箭雨来时离童谦益最近的人,兜头全是飞箭,迫不得已连滚带爬躲到一株大树后,却仍被射中了屁股。
猴腮男手里拿着一只捡来的羽箭,比对着他屁股上插着的雕翎箭,满脸愤懑地道:“射向义忠亲王他们的箭有古怪,箭头裹了一层蜡,只有薄薄一层铁壳,还是空心的,根本伤不到人。”
道士看看猴腮男鲜血淋漓的屁股,似乎在问,那你的屁股是怎么回事?
猴腮男被道士的眼神看得差点跳起来,“但是射我们的箭都是真的,货真价实,御林军标配雕翎箭!”
道士的脸登时拉了下来。
再看向远处且战且“退”的侍卫们——不对,他们不是在撤退吗?怎么越打离我们越近,还渐渐呈包围之势?
道士定睛细看,立时吓出满身冷汗。那些所谓被箭矢射伤倒地不起、负伤后退或者干脆一命呜呼的侍卫们都消失不见了。义忠亲王麾下身后地面上不仅没有多少鲜血,更是连一个死人也没有。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就是道士的手下们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好些还身上都插着羽箭!
且他们在此处激战正酣,没道理义忠亲王手下无一人得到消息奉命前来救援。之前他觉得是自己和车夫那边埋伏的人手起了作用,拦截了援手。此刻再看,明明自个儿身后已是尘烟四起(并没有)、阴影角落、甚至楼房高地到处都藏满了高手(也没有),这是要合围,将我等彻底歼灭于此啊!
道士心胆俱裂,已然杯弓蛇影。
谋害奉旨钦差加皇亲国戚,且动用火、药、弩、箭,行迹如同谋反。今日之事不成,莫说活着回去见三皇子了,恐怕他全家老小都要受牵连。
无论如何,不能留下活口。
眼见事败,手下又被车夫带来的弓箭手伤了七七八八,道士深恨被骗,唯恐连累三皇子替大皇子做了江南之事的替罪羊,立刻高声下令道:“杀!奉大皇子之命,保护义忠亲王。凡涉谋刺之人,杀无赦!”
自以为吃了车夫冤枉亏的三皇子手下人马们个个都不是善茬,得令后,虎狼一般冲杀过去。
车夫的手下被杀了个措手不及,纷纷拿起兵器反击的时候,才发现之前战力不怎么样,打一下退三步的义忠亲王那边的侍卫兵丁们,忽然各个如有神助。宝剑长眼,剑剑夺命;钢刀有神,刀刀追魂。更别提,那漫天乱射的羽箭了,没射中几个敌人,反都飞到了自个人身上。
不过几个呼吸的工夫,车夫手下已伏尸过半。
至此,终于有人察觉不对劲,冲着房顶上下令发箭的蒙面人发出短长不一的厉啸。
这是大皇子手下暗杀组之间的联络暗号,每次行动之前确认暗号,行动时凭暗号认人,绝不会错。
果然,屋顶的蒙面人听若未闻,根本没有回应。
使分水峨眉刺的矮个子最先反应过来,长袖连卷,刺退好几个围攻的人,纵身一跃,脱开箭雨包围,就要去击杀站在屋顶上的蒙面人。
蒙面人冷冷看着矮个子用奇怪的身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上屋檐。矮个子几个转身避过夹攻的箭手,三两步逼上二楼,袖中峨眉刺寒光已几乎就在眼前。
矮个子见蒙面人丝毫不惧,还在沉着指挥弓箭手攻击,明知前路坎坷,不管不顾身上被箭矢划破的血口子,人刺一体,疾光般射向蒙面人。
三尺、两尺、一尺、一寸、一指……
矮个子的峨眉刺刺尖离蒙面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刺中蒙面人咽喉前停下了。
“去死吧!”一声极清冷的女音从脚下传来。
矮个子只觉得脚腕处传来一股巨力,整个人被倒甩着扔下二楼。
“砰!”矮个子砸进正混战的人群里,被道士手下眼也不眨一刀砍头,结束了性命。
这下子,车夫的人手彻底乱了阵脚,包围圈越缩越小,马上就要死伤殆尽。
被困在剑阵里的车夫亲眼看着矮个子被二楼拐角处凭空出现的一个蒙面人用长鞭卷住脚踝扔下二楼,接着就再无声息,知道他必死无疑,终于用出了保命绝招。
车夫故意卖了个破绽,中门大开,右手宝剑灵蛇吐信般游走不定,左手却冲天璇使出了空手入白刃,拼着被削去一只手,也要破阵而去。
天璇哪肯轻易放他离开?右手剑送到车夫手里,由他去夺,左手剑却直逼车夫心脏,攻他必救。
谁知车夫竟不管不顾至此,不退反进。
天璇右手剑被车夫握住,左手剑被车夫侧身避让,擦着他胸口划过,直直刺进左乳旁二寸之地,抽之不出。
车夫趁天璇拔剑空档,飞起右脚,直踢天璇鼠蹊。
天璇慌忙丢剑后退,右腿上却已被划出了尺许长一道伤口。
天枢等人定睛看去,只见车夫的靴底藏有机关,对战中会有短刃弹射而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虽是下九流的暗算伎俩,却也屡试不爽。
天璇受了伤,且伤在腿上,动作不由便受影响。加之宝剑脱手,前进后退、避招躲闪都有些力不从心。剑阵剑阵,最怕有人脱队。天璇一个跟不上,就给车夫夺路而逃。
车夫冲出剑阵,这才有空好好看一眼场上。
自己这边满地横尸,而早就该性命不保的“义忠亲王”却好么生站在侍卫们中央。甚至不知何时,孟秋白、薛蟠、甄宝玉都已经杀了回去。
而说好和他联手的道士那边,除了还剩几个杀红了眼被缠住一时无法脱身的手下外,其余人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车夫知道大势已去,适才激战气血翻涌,引发旧伤,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
“大人快走,我掩护你!”一个浑身浴血、披头散发的货郎几刀砍退身边侍卫,带着后背上四五个血淋淋的箭头,冲到车夫身前,大声道。
车夫如梦方醒,一把抓过身边一人,也不管是谁,一剑刺死,单手擎着尸身,向月老庙方向撤退。
“抓活的!”
背后,“义忠亲王”的声音远远传来。
车夫心里松了口气,只要对方还想活捉他,他就一定能逃出去,一定可以。
车夫闷头赶路,刚刚脱出箭雨覆盖范围后就看也不看扔下挡箭尸体,趁追兵还没赶到翻身跃入一户无人民房。
“什、什么人?”
车夫刚摸进院子就听见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质问道。
谁也没想到,外面看去漆黑一片的民居里竟还藏了一个年方二八楚楚可怜的小美人。
小美人躲在黑漆漆的廊檐下,手举一根木棍,颤抖地作出攻击姿态。
那个姿态,根本连只老鼠都杀不死。车夫压根懒得看她一眼,但是不能留下活口,暴露他的行踪。
车夫走过去,也不管小美人手中木棍就指向他的心口,长剑微拧,剑尖就自发攀上了小美人的眉心。
鲜艳欲滴的血痕出现,衬着美人莹白如玉的肌肤,恰似雪地红梅,明艳不可方物。
车夫有一瞬间失了心神,像是为美人美色所迷,更像是沉醉于死亡前一刹间那触目惊心、动人心魄的魅力中。
只有神祗,只有高高在上的人类才能掌握生杀大权,才能定人生死。
而他,虽是车夫,却也可以一剑定生死。
他虽不是神祗,又与神祗何异呢?车夫面上诡异地露出一抹癫狂又迷醉的神色。
“不,你就是个车夫。你死了。”本来早就应该“死去”,本来一直在车夫剑下颤抖的女子忽然直起身子,露出一张欺霜赛雪、清冷似仙的面庞。
摇光像是看懂了车夫的心思,缓缓抽出刺进车夫心脏里的剑,冷冷地道,“杀你的剑是‘痴心’,你拥有的全是‘妄想’。”
原来她一直握在手里的,那个看去像是木棍一般黯淡无光的东西,就是名剑“痴心”。
痴心剑离体,车夫的全部妄想也跟着烟消云散。
“不是——留活口吗?”车夫最后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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