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童毅和黛玉察觉不对,下定决心要马上现身。可是,他们此刻还是在月老庙附近,离对方的埋伏地点并不远。
加之火起突然,对手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此刻八成也是在往月老庙赶,更加不能立时现身。
黛玉灵光一闪,拍手道:“去灯王台。”
灯王台建在花市最高处,是一座三丈高的花台,建造了专门用来悬挂花灯节魁首灯王的。按往年惯例,此时花灯会才进行一半,灯王还没选出来,灯王台附近还没有人。
等到选出灯王后,就由持灯人熄灭花灯,一路恭请灯王登台。人群跟着敲锣打鼓去往灯王台。最后再由知县、知府或商会会长亲自点灯,宣告灯王诞生。
童毅也醒过味来,“对,再没有比灯王台更醒目的地方里。且那里易守难攻,咱们居高临下,死守台顶。任凭对方有千军万马,也休想上前一步。”
说做就做,童毅接过影卫从武魁馆搜罗来的长袍,利落地换下黛玉原先的大红披风,给她从头到脚罩住。又抬手揉乱她的揪揪,三两下换成男童扮相。
童毅还不放心,右手在墙上摸了把泥灰,给黛玉涂在眼皮和脸颊上,登时把一个粉雕玉琢、钟灵毓秀的小仙女变成了一个病殃殃气奄奄泥猴似的野小子。
童毅左看右看,十分满意自己的改扮。
黛玉看着童毅欣赏的目光,忍不住心底犯嘀咕:总觉得是上了他的当是怎么回事?
童毅个子比同龄人都高,此刻把头发都束起来,戴上发冠,又换了身靛蓝布袍,再用墙灰在下巴上轻轻涂两道阴影作出胡茬样,平白长了十来岁,倒也颇有几分年轻夫子的味道。
薛蟠看看黛玉的野小子装,再看看童毅的年轻夫子装,觉得两人顿时变成先生与顽童,正忍笑忍得艰难。却又猛地听见童毅问道:“我们要走了,你俩呢?”
薛蟠脱口而出道:“我们自然和你们一齐去!”
甄宝玉却有点犹豫。
适才童毅和黛玉的话,他都听得分明。摆明了对方的目标是童毅和黛玉,再和他俩在一起,怕是凶多吉少。且他和薛蟠都不会武功,五谷不分四体不勤,跟着一道去只会增加两人的负担。
甄宝玉拉拉薛蟠道:“我俩帮不上大忙,但是若林妹妹不嫌弃,可将披风给我。”
“你要扮成我吗?”黛玉直接问道。
甄宝玉点点头。
童毅不同意。
甄宝玉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抢着道:“他们要找的是你俩,就算真的抓到我们,我们就说他们认错了人。想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们也会放过我们。”
童毅想说甄宝玉太天真,可是看见他坚持的目光,想了想,指点他道:“你出了庙街,人多的地方再换上披风,一路往东赶,肯定能碰见咱们的人。记住,一旦被抓就——”
“就报甄家名讳,我懂的。”甄宝玉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股豪迈之情,挺着胸道。
如此,童毅便不再多说,背起黛玉,装作照顾睡着弟弟的模样,再度在影卫掩护下,飞快穿街过巷,眨眼工夫,就混进了救火人群里。
甄宝玉直看到三人挤进人群中消失不见,才一拉薛蟠的手,说道:“咱们也走吧!”
薛蟠有心问去哪,张了张嘴,看看甄宝玉已然隐在大红披风下的小脸,忽然恶狠狠一咬牙,一把抱起甄宝玉,飞奔而去。
甄宝玉:……
一直找不到黛玉和童毅,后来又失了易千户踪迹的暗影,正急得要吐血,猛然瞥见远处小巷里一个少年?形貌的男子怀里抱着一个穿着大红披风的小孩拔足狂奔。
明明火势已经得到控制,慌乱的人群已渐渐冷静,这会子突然跑什么?
不对,少年、孩子、大红披风……
莫非那俩人就童家小公子和林家姑娘?
暗影足尖轻点,已悄没声息跟了上去。
暗影一动,背地里监视他的第二人也比了个手势,跟踪而去。
他们两拨人都动了,整场大戏里一直被迫旁观的三皇子的人也跟着行动起来。
一时间,竟然三方人马都被薛蟠和甄宝玉吸引去了。
等到童毅和黛玉离了庙街,混进正儿八经看灯的人群里,童毅这才放下黛玉,牵着她的手,有说有笑往前走。
人群里,一个胖娃娃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疑惑地看了两人一眼。
却在黛玉回头看过来时,飞快跑开。
像是怕“弟弟”走累了,童毅再度俯下身去,让黛玉趴到他背上。
童毅侧头低声问道:“你见过那个娃娃?”
黛玉轻轻摇头,“没有。但我觉得他好像认出了我。”
一个娃娃吗?童毅眉头皱起,顾不上再伪装,随便买了一盏花灯,让黛玉提着遮住脸,脚步生风,往灯王台赶。
本来灯王台处于西市闹市区,是童谦益等人从东面赶往月老庙的必经之地。但是,因为月老庙走水,大批水龙队都在往月老庙赶,人群乱走,最中心的道路拥堵不堪。
童谦益等人也不愿冒冒失失送了性命,便绕道北面,恰好避过灯王台,走小道赶往月老庙。
两下里正好错开了。
却恰巧救了甄宝玉和薛蟠。
童谦益快赶到庙街口时,就看见不远处十字路口那里有两个人背对着自己这边,正被三拨人围着。
其中个子较高那人明显已经失控,挥舞着不知从哪里捡来木棍,嗷嗷怪叫,妄图击退围拢上来的人。
一直躲在他身后的小个子,全程都埋着头,双手紧紧抓着前面人的衣裳后摆,似乎已经吓坏了。
要不是对面三拨人明显不是一路的,就这两个小毛孩早就被抓走了。
童谦益还没认出薛蟠和甄宝玉,倒是春盏跟了来,一眼认出挡在前面徒劳无功挥舞着木棍拒敌的是薛蟠。
春盏不明白薛蟠怎么会被人围攻,因着疑惑不及开口,目光忽地落在甄宝玉包裹了头脸的大红披风上。
“啊!是姑娘!”春盏指着甄宝玉脱口叫道。
童谦益等人本就是在赶路,而车夫、三皇子的人马并暗影等人虽然围攻薛蟠和甄宝玉,却也彼此戒备,各个都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也都发觉了童谦益一伙人的到来。
童谦益因为要假装义忠亲王,自然是被侍卫们团团围在中心,离十字路口还远。但是孟秋白、天枢和春盏等人已经一马当先就快冲到薛蟠身边。
本来车夫还有点怀疑“甄宝玉”身份,见他始终藏头露尾,不露形容,怀疑是有他人冒充。此刻却猛地听着春盏一嗓子“啊!是姑娘!”心底再无顾虑。
车夫一抬手,示意不管薛蟠的死活,务必擒住“甄宝玉”。实在不行,缺胳膊少腿也无所谓。
车夫手下暗杀者居多,各个心狠手辣,之前诸般顾忌,束手束脚,实力一直得不到发挥,此刻得了命令,都如龙游大海,鹏入高空,纷纷拿出独门武器。
薛蟠只与对方打了个照面,手中木棍就被削成数截落地,刚刚好剩下手心宽一小截还攥在他手里。
薛蟠犹不察觉,惯性地挥舞着右臂,看去既滑稽又可怜。
可惜,刺客们却不管他可不可怜。
一个使分水峨眉刺的矮个子见薛蟠双手乱舞,胸腹间全是空门,上前一步,刺尖连点,已锁住他心口、两肋等几处要穴。
矮个子心计颇受,明明是个用奇门兵器的高手,偏偏穿一身魏晋文士般的宽袍大袖,愈发衬托得他人又矮又小,毫无杀伤力。且他轻易不出手,一旦出手,分水峨眉刺都是藏在他宽大的衣袖里。常常对手都死了,还没看见他的兵器,自然更别提草包一个的薛蟠了。
薛蟠与矮个子正面相对,他都啥也没看见,飞身来救的孟秋白等人和旁边围攻的人更是谁也没看见,只当矮个子是要空手去抢薛蟠背后藏着的人。
暗影急了,既然眼前人确定是林姑娘,那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失手。
暗影夺过身旁一人的钢刀,刀光连成片,连人带刀撞向矮个子。
却被身左一人长鞭勾住刀身。
暗影去势不停,顺手将钢刀掷向持鞭人。
矮个子眼角余光看见暗影仍旧直直地冲过来,也身形不变,只左手向后一招。
暗影全心全意都在矮个子打向薛蟠的右拳,没防备矮个子突然背转左手,使出了一记“黑虎掏心”。
暗影是外家高手,横练功夫了得,并不畏惧与人硬碰硬。又见这个矮个子凭一双肉掌对敌,恰是自己武功克星,便掉以轻心,拼着生受一拳,也要先抢过“黛玉”。
暗影运起功法,也一面挥起左拳迎上,一面右手化掌为抓,劈头盖脸向薛蟠抓去。
预想中,拳拳相击的声音并没有出现。反是一声极轻微的“噗”的气音。
像鱼刺扎穿了鱼泡。
刹那间,矮个子的峨眉刺分毫不差地从暗影指缝间刺入,穿透整个手掌,最后划断手筋而出。
但是矮个子刺向薛蟠胸腹的右手到底因暗影一阻,而慢了一拍。
暗影的右手先抓向薛蟠,却因左手突然传来的巨痛,受痛不过,猛地撤手。
竟让薛蟠个草包在两大高手围攻中多走了两三招。
“啊啊啊……”暗影凄厉的惨呼响起。
随着矮个子拔出峨眉刺的动作,一蓬血线也高高飞起。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出来了,矮个子实际上是个用兵器的高手,暗影轻敌已经吃了大亏,左边手掌怕是废了!
趁你病要你命。
莫说暗影本就是易千户的心腹,而车夫已经杀了易千户,此刻深仇大恨已经结下,斩草必须除根。不需车夫下令,矮个子已经再度欺身而上,峨眉刺直取暗影眉心。
暗影乍然受重伤,一时乱了心智,才让薛蟠从手下逃脱,此刻再见矮个子杀来,深知性命攸关,脚步生风,飞快向后撤退。
却正好撞进一把就停在他后退必经之路上的长/枪/枪/口。
那雪亮的枪/口几乎刺穿暗影后心。暗影回头,模糊间看清身后人的面容。
“是你。好好好……”
暗影腹背受敌,后背一击致命的敌人还是自个儿手下,自知再无生理,抬头看了矮个子一眼。
却发现矮个子已弃他而去。
穷寇莫追的道理,果然大家都懂。暗影想着,使出平生绝学,狠狠向身后撞去。
躲在他身后暗算的人大吃一惊,慌乱间就要拔出长/枪迎战。却发现拔不动。
□□透过暗影身体,牢牢被锁住了,而暗影那能劈山裂石的右拳已在面前。
“砰——”拳肉相击的声音终于响起。
暗算的人连闷哼都不及发出,已经面容如烂泥,活生生疼死了过去。
长/枪支撑着暗影的身体,看见仇人已死,他终于闭上眼睛。
只是,却根本没人在乎他是死是活。
矮个子一击不中,却提醒了三皇子的人。
为首一个道士打扮的人一挥拂尘,北面包围的四五人就一拥而上,两人架住回头来攻的矮个子,另两人一人一个就去抓薛蟠和甄宝玉。
薛蟠还不知道他险死还生,只是奇怪这些人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
甄宝玉却看见了手持宝剑的孟秋白,只是他不能出声露脸,尚来不及提醒薛蟠。
眼见得来人已抓住了薛蟠的衣领,甄宝玉挥动始终握在手里的匕首,一刀过去——竟也给他划伤一人。
那人受伤撒手,薛蟠却吓得立足不稳,一屁股跌坐在地。躲在他身后的甄宝玉也受他连累,跟着坐倒于地。
风帽扬起,露出甄宝玉半张唇红齿白的小脸。
车夫和道士都皱了皱眉——模样确实不错,可是看着怎么有点像男孩子?
黛玉平素极少出门,便是出门,也多做男装打扮或者戴着帷帽、披风,人多的地方还会拉起帷幕遮挡,也不怪他们都没见过黛玉的长相。真真看着李鬼也猜不出来。
孟秋白可不会猜不出来。
之前她距离薛蟠两人还有一段距离,此刻薛蟠三遭遇险,孟秋白又只见黛玉不见童毅,情急之下,把师门绝学的轻功都使了出来,足不沾地,飞跃而来。
恰好看见甄宝玉倒地,露出风帽下的脸。
不是黛玉,他们在掩护黛玉和毅儿。
孟秋白脑中极快地闪过这一念头,人已化作流光,挡在两人身前。
再度冲向薛蟠的两人,这次还没靠近,已被孟秋白的软剑滑过咽喉。
两人同时向后倒去。
那头儿,天枢也已带着影卫把十字路口外围全控制住了。
童谦益远远站在侍卫群中,扬声道:“尔等鼠辈,只敢冲两个孩子下手吗?本王大好头颅就在这里,有本事来取啊!”
童谦益和义忠亲王多年老友,模仿他说话的语气神态简直像个十成十。天枢远远地看着,几乎就要相信是义忠亲王亲至。
车夫自然也是见过义忠亲王的,见童谦益语气神态,形貌举止,甚至说话的内容都没有问题,始终萦绕在心头的不安稍解。
“都说士为知己者死,孟夫人一介女流,甘冒奇险,身先士卒确实不堕童孟两家威名。不过,想来若我等不能击杀孟夫人,便是想见也见不着义忠亲王您啊!”车夫人藏在屋檐阴影下,语声却传出老远。
孟秋白孤身入敌阵,哪能不知道童谦益有多担心,车夫这招离间计虽使得好,可惜却用错了对象。
“君辱臣死。王爷以士待我等,我等以性命相报,君子之交罢了。”孟秋白说着话锋一转,明艳的面庞上出现一抹玩味的笑意。
“也对,似你等唯利是图、狗咬狗、互相暗算的鼠辈,自然不懂英雄惺惺相惜的道理。”孟秋白反讽道。
“好个牙尖嘴利的妇人!”车夫没想到孟秋白嘴皮子这么了得,两句话屡次三番戳中他们的痛点。
暗影被手下暗算,易千户最后的人手明面上已都归附了他,可是能随时随地背叛同伴的人,他一个都不相信。
车夫看了对面道士一眼,两人对彼此身份都心里有数,却不揭破。
车夫冲道士道:“道兄,可要联手?”
目的一致,暂时联手又有何妨?道士一拱手,谦卑地道:“全凭兄台吩咐。”
车夫眯一眯眼,一抬手,高处忽然出现许多握着弓箭的蒙面人。
箭尖齐刷刷对着——童谦益。
天枢脸色大变。他明明已经派人控制了四周高地,怎么会?
车夫朗声而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王爷以身犯险也太小看我们了。”
“这么多弓箭,若说你们与江南驻军没有勾连,傻子也不信。”童谦益冷声道。
车夫不以为意,“成王败寇,王爷若能活着出了我这天罗地网,再上金殿告御状,惩口舌之利也不晚。”
“放箭。”车夫一声令下。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