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定准备了一番, 第二日用过早膳出山入世公子便带着一只鹌鹑直往南面去了。
步调轻巧姿态放松，两道上天谪仙般的璧人，不像是去行侠仗义斩妖除魔的，倒像是道侣一起去游山玩水。
店小二站在门口边招呼客人边眼巴巴的瞅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眼神里生了点艳羡。
不是凡人，自然便知道去往冥界的路，更何况还是妄初这样年少时不受管教、时常轻狂的。
大抵除了一直蒙眼嫌弃别人丑怕辣眼睛的无亡界主, 这六界中还真没几个人不知晓南征将神。
自然, 凡世定是除外的, 毕竟生人奉九重天上的各位为神明，常年供奉香火以赠功德。一个合格的天神无论是年少不懂事还是想彰显自我，都不能让神的形象在凡人面前大打折扣。
谪仙必须得不食人间烟火！只可让世人远观。
“灼华, ”唯恐他们不去, 一路上人形黑影还会偶尔出没，都被桃夭毫不留情的斩杀了。方才又宰了一个，不让身旁人跟着动手，他侧头去看厌灼华，问道：“你去过冥界吗？”
有人不厌其烦的非让他躲在身后，美名其曰是为了保护, 厌灼华执拗了两下看实在争不过，便当真老老实实的在旁边做起了“柔弱美男子”。见黑影死在自己脚边化成了一滩黑水渍，他还无甚表情的往旁边挪了挪。
“嗯？”闻听此言，他先是奇怪的看了一眼桃夭，而后才些许莫名, “我是死了？不然我去冥界做什么？”
桃夭：“……”
“你就没有些想要统一六界又或称霸江湖的宏伟想法吗？”桃夭语气有些幽怨道。同时又在心下想，我活的好好的，但我之前就常去冥界。
至于来干什么，大抵是戏耍吧，做天神做久了难免无聊，哪里都想看看。
可厌灼华实在无法苟同：“想推翻天地便去打天降那个老不死的，来冥界算怎么回事？提前看看哪里能投胎，好死了方便转世？”
桃夭：“……”
一席话让桃夭陷入了静默的沉思，他觉得得找点儿话来反驳厌灼华，可一时间却又找不到，非但如此，他竟然还觉得很有道理。
原本如若此做法能得到厌灼华的认可，那他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抖落抖落自己年少那会儿的功名伟绩了。
可由此回应，思忖了半晌，桃夭不可察觉的微一点头，垂首认真的默然自喃：“这么多年，冥界里的人应当不识得我了吧。”
果然，声音太过轻微，厌灼华没听清他说了什么，疑惑道：“什么？”
“嗯？”桃夭霎时抬眸正色，将满眼的深情都填进了对方瞳孔里，“哦，我说灼华我喜欢你。”
“……”
此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静默，独剩面前人眼睛里的各种情愫，明潮暗流相互撞击，直白又沉稳。
那股子深情里还带着些执着，犹如只要和他在一起了那今生今世便是不能再分开了，他不会同意，也不会让对方有这种想法。
无亡界主独来独往惯了，对于自己喜欢的几乎也是这么种强硬的态度，但桃夭眼里的东西似乎又跟强硬没太大关系，只是让人觉得他喜欢是真的喜欢，而非单独占有。
厌灼华一不小心就陷进了那份深情里，有被他突如其来这么一句说的些许懵然，也有一时失神无法集中精力，致使他被桃夭如此盯着，他也只是略微怔愣的回视，却忘了回应。
本只是条件反射半认真半调笑的随口一说，可在抬起眼睛认真盯上厌灼华的那一刻，桃夭呼吸便轻微一窒，心跳不受控的“咚、咚、咚”了起来。
灼华比他还要早知晓龙阳，桃夭心想，并且还懂床上的那些……
不如就此……把人骗过来吧。二人一路向南，为了解决碍事的黑影，也为了在路上走的轻松些，他们并未想“直闯”冥界，依然像之前两次一样悠然的赶着路，而此时天色已经沉了下来。
“灼华，”把人骗过来的想法方一成型，便如碰到了燃料的星星之火，在心里“轰——”地一声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声响，桃夭脚下向前一步，神色紧张真切：“我有话对你说！”
“……嗯。”怔愣够了也回神了，看他又靠近一步，厌灼华不退不动，嘴唇轻抿、眉梢微挑，似乎哪里也有些不一样。
“怎么了？”他语气颇有些明知故问，勾人又磨人。
桃夭目光灼灼，脚下又进：“我对你……”
“咻——！！”不知所措的话音霎时戛然而止，耳边疾风突进，厌灼华眼神一凛，抓住桃夭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边一拉。
过邪冲破神识剑鞘，他上前半步剑刃横划，又从当中刺穿人的眉心，两个没半点动静却突然冲上来的人形黑影当即死在过邪之下，瞬时变为了黑水渍。
满腔热血倏而散了干净，仅剩下一副“中看不中用”的好看空壳，桃夭嘴巴紧抿，眼里镀上了层冷淡。
被打断告白真的很不爽，桃夭原本上扬的眼尾垂下来，不绝“铮——”的一声怒气冲冲的挽了个极其利落又极具杀性的剑花，之后便脱落于主人之手，自寻黑影去斩杀了。
大有一番杀他个片甲不留、不杀痛快就绝不停手的自觉。
“有病！”桃夭气愤：“平日里也没见他们会主动攻击，这不就是个引路的东西？怎么还打断人说话呢？！”
“我的老天爷呀……”待在厌灼华肩膀上的小索本先还在怂的缩翅膀，没忍住先唧唧唧的感叹，听到这句倒是幸灾乐祸的开启了嘲讽技能：“定是你话带轻薄，不雅，黑影子都看不下去怕你玷污了公子，这才赶紧让你闭嘴！”
桃夭先是“哈？”再是“呵。”，听腔调像是真的快气死了。
他想，我喜欢灼华哪里不雅？！放什么狗屁！
可是最为直白的勇气就那么立竿见影的一会儿，时效过了就再也提不起第二次的大胆无畏了。桃夭张嘴想说话，却倏然哑火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而小索还在继续，眼珠子转了一圈没看到周围再有危险了，她拍着翅膀飞到了桃夭肩上，趾高气昂：“我家公子这般好看，谁见了不喜欢啊？你喜欢不是理所当然的吗。瞅瞅平日里你看公子那副色｜痴的模样，太气人！”言罢当真被气到了般，抬脚狠狠给了桃夭的肩膀一下。
肩上那两个爪子用出十成十的力气也造不成什么伤害，就是有点儿沉，可桃夭就像是真的被她的重量压到，整个人一片懵然。
“我……色｜痴？”桃夭反手指着自己，义正言辞的跟她吵：“我痴，但不色！”
又开始了。厌灼华眼里染上了点笑意，他轻微的摇了摇头，伸手把小索薅下来拍了脑袋，道：“莫要胡说。”
那时都说了既然不喜欢她家公子就不要随意撩拨，不道德。可这厮非但未曾收敛，还越发过分了，小索鸟脸色厉内荏，张开翅膀就想大干一场，接着身体就唰的腾空了，她被殿君薅走，满腔愤怒也咻的一下泄了个彻底。
最后只意味不明嘟囔放狠话：“不准撩我家公子！否则打你！”
眼里笑意化为无奈，厌灼华捏了捏她的肚子，轻斥：“闭嘴吧姑娘。”
小索冷哼，出溜一下重新到了殿君肩上待着。
“她就是个小孩儿，”斥完了这个哄那个，厌灼华对桃夭说：“莫跟她一般见识。”
闻言桃夭倒是笑了，他揉了揉被气的发疼的胸口，道：“要是每次都计较我不得被气死？”
“那你方才想说什么？”厌灼华突然正色问他。
这一问，桃夭懵了，小索也懵了，因为桃夭自己要说什么自己知道，而小索在那厮脱口说出“我喜欢你”时便紧张的不行，想起他不喜欢殿君还要这样纠缠就生气，所以她也知道桃夭要说什么。
可厌灼华不知道，但他又问了，且此时是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似是知道了下文是什么似的。
霎时间，小索睁大鸟眼去瞅桃夭，看意思大抵是让他别废话！
桃夭才不搭理她，不过“怂”却突然从小索身上转移了，他确实不敢再说第二次。
“嗯，我……”较劲半晌，他只敢轻声道：“等这次回去与你说，你听完了就答应我，好不好？”
说什么还不知晓，直接就让人听完答应，实属无理取闹，那以后让他杀人不提前说好也要直接答应？不行，得杜绝这种不良习惯。
“嗯。”厌灼华点头：“好。”
答应的对象不同，杜绝不杜绝自然也要因人而异。
“……”
“……！！”
“！！！”
“你、你你说的！”一瞬的静默之后，桃夭猛地抬眸振奋，满眼都被填满了星星，因兴奋而在闪着亮光。他突然抓住厌灼华的手腕，用力确认道：“你说的！真的是你自己说的。这可是你说的！不能反悔！绝对不能！”
“不会。”厌灼华道。
当即，桃夭咧开嘴就笑了，笑的张扬肆意，笑的毫不掩饰，很好看，却也很像傻了一样。
“看见没有。”桃夭言语带点得瑟的戳了下小索鸟头，道：“我的！”
小索：“……”
太令鸟生气了。小索胸膛一起一伏不多时便鼓了起来，在人昭告天下似的又戳了她一下，小索毫不留情的用嘴狠狠啄上了桃夭的指腹。
伴随着这一点疼，终于没忍住，桃夭“哈哈哈哈哈”的笑出了声，疯的拦都拦不住。
……
高兴的太过得意忘形，待又走了几天，这天午夜在通往冥界的入口，将巧碰到出去勾魂回来的黑白无常。人与鬼面对面，大眼瞪小眼，桃夭瞬间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哑火了。
“我的阎王爷啊！”出其不备，面前的黑炭突然发出了一声尖叫。
婴儿手臂粗的锁链因为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在通往黄泉路的当口上泛着冷寂，一黑一白本先还拉着个魂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等看清眼前之人，黑炭似的鬼吓得“花容失色”，霎时后退，音都吓破了：“老白——他怎么又来了？！”
无缘无故黄泉路上多了个东西，要不是人间的厉鬼那肯定就是从地府里偷跑出来的厉鬼，白无常眼神微冷，拿着勾魂索就要往前冲制服他。
听了这一嗓子，他一蹙眉道：“谁啊？”如此说着便还想上前，下一瞬认清了是哪路神仙，他眼睛都瞪凸了，面如死灰：“十八层地狱还缺鬼不？”
黑无常又退一步，鬼生无望：“咱俩是勾魂使，怕是去不了。”
白无常抓住一线稻草：“别人也可以当。”
黑无常摇头苦脸：“那也得有个过渡啊，得找阎王交接。”
“……”
桃夭：“……”
在路上会问厌灼华来没来过冥界是有原因的，看见他们，桃夭顿时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恣意”——不堪回首。
厌灼华被眼前这出戏唱懵了，他记得自己没来过冥界，虽说看眼前两位的颜色打扮也知道这是黑白无常，但未曾来过就是未曾，他们的对话显然是另对他人。
思及到此，他不明所以的看了一眼桃夭，打算听他解释。
“你又来干什么？！别以为你身份高贵我就怕你！”黑无常后退，却非常硬气，“妄……”
“忘什么忘？！”不让人把话说完桃夭突然厉声打断他：“这么快便把我忘了？”
“……”白无常生无可恋，抵住黑炭还在后退的肩膀，誓死让他与自己同一条战线：“哪敢啊，妄……”
“还忘？！”桃夭色厉内荏，地狱修罗似的：“信不信拔了你们舌头！”
话音刚落，似是想起了什么记忆，黑白无常同时抬手遮住了嘴巴。可白无常甚是不解，他本意只是想喊一声“妄初天神”，又没说其他的，怎么就要遭此大罪了？还怪委屈的。
可桃夭心里有鬼，才不管他们委不委屈。
妄初这个名字可不敢随意暴露，并非见不得人，也并不是还想继续瞒着，如若可以，桃夭恨不得现在就告诉厌灼华他是妄初，是天上神祗南征，坦白之后还想直接昭告六界他喜欢厌灼华，除此之外还要跟他拜堂成亲！
可前段日子他们两个意外提起了妄初跟无亡界主，厌灼华明显对妄初是有偏见的！
偏见这么大，因为一个身份再不要他了怎么办？终身大事不能冒险。
之后一定要多说南征将神的好，让灼华把偏见团吧团吧扔了，不然放不下心。
“哈，开个玩笑，多日不见过来看看你们好不好。”桃夭眼睛微弯，两步到了黑白无常身旁。由于是背对着厌灼华，到了面前后方才还笑着的脸霎时转为威胁，桃夭凶巴巴恶狠狠，嘴巴不动的小声威胁道：“谁敢喊我名字，我真拔他舌头！”
二鬼捂嘴巴的手当即更紧了。
深渊为第一百八十层地狱，想要下去必定是要走这黄泉路的。本以为要到别人的地界总要有一番交手，又或神不知鬼不觉的潜入，无论如何都不该是这副光明正大犹如回自己家的模样。
跟着黑白无常往前走时，厌灼华与桃夭在身后并肩跟着，奇怪道：“你来过这里？”
“来过啊，“桃夭答道：“好几趟呢。”
想了想之前桃夭问他的问题和自己的回答，厌灼华深觉答错话了，慢了几天的改口道：“年少潇洒，是奇才。”
他说话总是板板正正一本正经的，这语气明显是在认真严肃的夸，桃夭原本不想再提不堪回首了，怕惹人发笑，闻言眼睛一亮，看起来有那么一点想要滔滔不绝的架势。
果然，厌灼华问：“我看前面二位对你多有忌讳，为何？”
“哦，也没什么。”桃夭眼睛弯起来，离厌灼华更近了些，声音颇为自豪的说道：“就是他们两个是勾魂使嘛，地狱很多层他们都管的，我那时闲的无聊，就去把他们关的还没投胎、且不愿投胎的厉鬼给放出来了。”
可想而知，黄泉路上、奈何桥上、忘川水边、奈何桥上方飘荡的都是厉鬼身影的场景，只想想就觉头皮发麻，厌灼华表情当即古怪了一分。
“放心，我有分寸的！”察觉到人表情，桃夭立马接道：“我只是把他们放出来，封锁了去往人间的所有通道，他们就只能在一处特定的地方飘，不会祸乱人间。况且我在呢，他们哪敢。”
这话说的尤为大言不惭，却又很难让人反驳出声。再怎么样，勾魂使追着各方厉鬼东跑西跑，那样的壮观场景谁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怕他这次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前面的黑炭又惊又怕，闻言忍不住回头生气的怼他：“你怎么还敢提！五万九千六百八十三只鬼啊！你无聊来地府干什么？气人！”说完又惊觉不对，脸红脖子粗的改口：“气鬼！！”
“还有脸提。”桃夭不屑，语气倨傲：“最后不还是被我制服关回去的？要你们何用。”
“你放出来的难道你不应该去关吗——？！”
“……”
地府里太冷了，小索从一上黄泉路就开始发抖，她往殿君脖颈里缩了缩，在两方人马的争吵中嘟囔：“惜命，以后可不能来这种地方。而且这路也太长了，吓死鸟了。”
小东西怕的不行，桃夭嗤笑一声，把她拽下来捂在了手里，道：“你家公子自己手都是凉的，我给你暖暖吧。”
不是单纯的暖暖，而是给小索传了点神力，不会再让她感觉到冷。
没出片刻小索果然不抖了，她舒服的扑棱了一下膀子，自然的换了个人的肩膀踩，飞上了桃夭肩头。
暖完这个，桃夭开始把热切的目光递给了厌灼华。
“灼华，”他暗搓搓的问道：“你冷不冷？”
刚恢复体力还想要说句谢谢的小索听见这句，顿时把良心砸向了这厮，气愤的踹了桃夭一脚。
厌灼华道：“是有一些。”
“那我给你暖！”言罢他立马扯过了厌灼华的手，把那清凉的温度全部掌在了自己温热的手心。
“我说你……！”白无常一回头眼睛瞪大都傻了，原先张嘴可能还要说什么，此时只吐了个话音、便什么都没说出来就连忙把鬼头转了回去。
差点吓得又死一次。
“你那时如此，”厌灼华被他握着手，问：“阎王会不知情吗？”
“他知道啊。”桃夭眉眼弯弯，洋洋自得：“不但知道还找……”他想了想要如何称呼天君，紧接着道：“找我爹告状呢，我一时生气就把他头发给剃了，秃瓢，现在都没长出头发来。他烦我烦的不行。”
“……”静默半晌，厌灼华抿唇，道：“确实是个奇才。”
这句的奇才跟方才的明显不同，但桃夭只觉得自己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了，还有手里的温度太扰人心神，他一时没分辨出来这是真夸还是单纯的面子话。
耳边小索笑的吱吱叫，问：“那你爹知道了把你如何了？”
天君？桃夭想了想，正色：“打了我一顿。”
满地府飘的都是鬼，阎王气的吹胡子瞪眼，告到了天君那里，天降让长谈把人逮回来。
重新把厉鬼关好，待回到九重天，天降看着他都快被气出了心病，那时候离桃夭扛着不绝去炼狱撒疯并不远！
一事刚过又来一事，且前边已数不清到底犯了多少，之后又还有多少次在等着！天降头疼的揉太阳穴，想打他自己又舍不得动手。
最后只能眼睛一闭，身心俱疲的吩咐长谈：“教训他。”
下一刻，“啪！”地一声脆响，没有犹豫，长谈当机立断的当着天降的面呼了妄初狗头一巴掌，以此为警告！
“打的我屁股。”桃夭睁眼说瞎话有情卖惨：“皮开肉绽的，老疼了。现在提起来还觉得疼呢。”
听着这如数的丰功伟绩，厌灼华还想夸是个“奇才”，但听到他说疼，他眉眼却是不可抑制的放软了些许。
他说：“我给你揉揉？”
“……”
“揉”太过暧昧旖旎，而且周围还有两鬼一鹌鹑，桃夭被撩拨的耳朵尖泛红，憋半天都没憋出“好”字。
最后只没忍住惊天动地的大咳了一通，惊的厌灼华脸色微变，不明所以动作却快的去拍他后背给他顺气。
白无常余光瞅着斜后方这一幕，表情僵硬总觉得有些地方过于诡异，但此时要做的应当是目不斜视、非礼勿听。
他面无表情把新勾来的魂带到孟婆那，待亲眼看着他饮了孟婆汤过了奈何桥入了轮回之路，这才转身离桃夭远远的，表情警惕：“说吧大人，您这次来是有何贵干？”
幸好，桃夭咳完了，许是知道自己会把持不住什么，及时的退开两步让自己平复心情。
在人退开离他一步远后，厌灼华也对他的心思知晓了七七八八，心下好笑之余，也没再说话。
互相给了安静空间，眼睛便也自然而然的放在了此处可让人轮回的地方。
放眼望去，奈何桥边坐着一个头发散乱的人，他三千青丝如墨，一身黑衣也是如墨，衣摆处有五指成爪欲要冲破桎梏的金龙勾线，飞龙冲天、冷沉却奢华，稍微露出的一点点侧脸苍白温和，处处透着华贵之气。不必猜，这身影生前定是身份不凡。
那人背对着众人面对忘川，水面泛起薄薄的一层涟漪在他身上打上了几道微光。身姿挺拔一动不动，犹如雕塑，而这里的鬼使魂魄似也是习惯了般，权当没看见。
这样的鬼桃夭之前来“祸惑”冥界时也见过，新来的魂走了一波又一波，他们却像对投胎转世无甚向往。
没少来冥界，但桃夭却还真没认真的看过凡人投胎转世，总觉得人死了还能再忘掉所有以新身份重新入世，颇觉新奇，一时没注意，不由得看出了神。
黑白无常看多了他这副样子，入眼鬼畜无害、善良纯真，实则明显是在酝酿什么坏水儿呢！二鬼当即全身的死汗毛都竖起来成了一副戒备的模样。
可他们这次还真想错了。
待黑无常把白无常的“你到底有何贵干？”弱之又怂的重复了两遍，桃夭都毫无反应，只若有所思的瞅着那座能让人轮回的奈何桥。
“灼华，”看了半晌，他正经且认真道：“世人都说凡间苦，那为何还要重来一次？”
以先前的年少故事来看，桃夭不止是不服管教，他全然是没心没肺的在快活，突如其来说这么一句极具深思又尤其正经的话，黑白无常都惊觉这个人是被谁附身了，不由得瞪大眼睛把真之又切的目光黏在了他身上。
而厌灼华对他这副样子倒是熟悉的紧，无非就是心有疑问还未解，又想找他搭腔。
可对方很是严肃，他也不好随口敷衍，思忖半晌，厌灼华答：“许是凡间有他们割舍不下的东西。”
更何况就算没有什么值得留恋，也不会有人无缘无故乐意投转它道。凡人多好，虽年华短暂，却总让人忍不住流连。
“什么才是割舍不下？”桃夭问。
厌灼华又想了想，轻声道：“人，事，物，执念不同，想要留住的自然也不同。”
旁边不远处的黑白无常见桃夭还真就这样聊起来了，且一点都没有要乱搞的意思，心下惊疑的同时，两鬼谁也没敢出声。
唯恐说话了把桃夭惊醒了，会以此来提醒他好好“光临”地府。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的两人不知聊了多少，黑无常便以为他们大抵是来思考轮回之路的吧，经此一想顿觉有理，心神就彻底放松下来去孟婆那里暂时帮她打孟婆汤，好让其他鬼差带回来的魂魄投胎。
看了三生石，饮了轮回汤，过了奈何桥，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魂魄到了桥的那头化作一团柔光，那道还在桥下坐着的坚｜挺身影就越发引人瞩目了。
“那他呢？”桃夭转头看了那背影一眼，问：“既如此，既然每个人死后心里都有念想，也都想着转世以后能再续前缘，那他为何还在这里？”
成功转世的柔光一圈未停又荡起一圈，他们说话的声音也不算小，可那人始终如雕刻一般未曾动过分毫，静如磐石。
不知为何，方醒初三个字突然沉之又沉的砸下来让厌灼华瞳孔微缩，他未能捕捉到这莫名其妙的感知来自哪里，可他说出的话却犹如亲身经历过一样。
“执念可深可浅，”他说：“深到骨子里的，他们就以为自己已经死了，转不转世的便也没那么重要。”
明明他眼眸还在轻颤，可一字一句的话音冲破唇瓣桎梏被吐出时，却淡漠的几近冷漠。
桃夭瞬时就接收到了这让他不适的回答，眉头轻蹙，反驳：“不对，他定是在等那个‘执念’过来寻他。”
话音刚落，厌灼华就微一怔愣，显然没料到还有另外一种回应。不过明明是桃夭在问为何，现在他又说他不对，厌灼华没忍住勾了下唇角，方才的冷意霎时被身边的温热驱散，这个回答似也不错。
“嗯，”厌灼华点头认同：“此言有理。”
看没人注意他们了，桃夭握着人的手腕转身走，边走边道：“灼华，你的执念是什么？”
黑无常还在专心致志的帮忙，白无常听他们猜了一波这些魂魄的心理，觉得无聊的紧，不一会儿便分神了。
待他们回神想提醒二人别说了，最好是参观完了赶紧滚回地面，眼前却空空如也，一片秋叶也无。
“老白——！”黑无常瞪大眼睛，手一抖猛地打翻了一碗孟婆汤，被孟婆踹了一脚，哀嚎：“你个挨千刀的，那神呢？！”
白无常转瞬被唤回神识，抬头原地找了三圈，懵逼，脸黑如墨：“我不知道……要不要禀报阎王？”
黑无常脸都白了，蛋疼：“老阎头发还没长出来呢！”
“……”
这厢吓得黑变白、白变黑，那厢桃夭也拉着人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第一层地狱。
待要继续往下，厌灼华疑惑：“那二位不是对你有所忌讳？你不告诉他们一声我们不是为了捣乱让其安心？”
“还正事，”闻言桃夭笑了，他压低声音凑到厌灼华耳边，唯恐别人听见似的，“我们要去深渊，那里只关了一个神没剑，去那里被阎王知道，他不带着地府的所有鬼围攻我就不错了。”
想了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厌灼华嗯了声：“说的也是。”
“灼华。”桃夭轻喊。
几次三番的靠近，他们自身早就习惯这般说话了，但热气近在咫尺将巧喷在耳软骨上，厌灼华稍稍拉开些距离，侧头看他：“怎么了？”
桃夭认真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执念是什么呢。”
细细数来过往八万一千年的光景，除了幼时的一个方醒初，现如今也忘却的差不多了，厌灼华心里没什么念想。
所以他答了：“没有。”
厌灼华周身气质时常都是清清冷冷的，一副无欲无求的模样，瞧上一眼就容易给人一种他会孤独至老的错觉，答了“没有”理所当然。
“嗯。”桃夭不奇怪这个回应，说的话却一本正经：“你现在有了。”
闻听此言厌灼华眉梢微挑，眼睛里带了点探究意味，他转头与桃夭对视，明显被勾起了些“我的执念是什么”的兴趣，就等着桃夭说出来然后反驳他。
得到了心上人的注视，桃夭眼眸微弯面不改色，大言不惭：“从今往后，你的念想便是我了。”
早就已经准备好的“不是”在舌尖滚了几圈在听到这句话又被咽了回去，厌灼华心下微动，竟真的默认了。
非仅如此他还当真回了：“嗯。”
霎时间，桃夭整个心口被掏空，如数都给了身旁这人。
倒是还待在他肩头的小索看到桃夭又在撩自家殿君了，气的用鸟嘴狠狠的啄了他一口。
……
第一层地狱里没有几只鬼，毕竟魂魄刚来时如若不出意外，都会立马投胎转世。
这里那几只个别的看着过的也很是悠闲，要不是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人气，双脚还时不时的消失又或荡起来飘来飘去，兴许还不能教人一眼看出他们是另类而不是人。
方才来的路上别人都去投胎了，桃夭还以为这里会没鬼，猛然看见几只，有点儿新奇，问：“他们怎么不走？”
不待厌灼华回答，几只鬼中的其中一个青年慢悠悠道：“无牵无挂、做鬼不累。”
一个姑娘平平缓缓的答：“无情无爱、心如死灰。”
听他们说完，佝偻着背拄着拐杖的老者道：“无欲无求了三世，就因为踩死了一只蚂蚁得不了道、升不了天，气煞老朽，不回去了！”
如此说着还当真被气到了般用拐杖猛戳地面，‘当、当、当’地响。
桃夭：“……”
“模样这般姣好，”不待桃夭新奇劲儿过去评价一番，方才还说无情无爱的姑娘在看到厌灼华的一瞬眼睛突然亮了，她倏然飘到他面前，与人眼对眼脸对脸，说道：“早早的便来了这里，可惜了。不过公子……你瞧我如何？”
“不如何！丑！”桃夭冷沉道。他眼神微凝，伸手就把厌灼华拉到了自己身边，单纯的怼了一句还觉不够，桃夭又道：“过来搭讪前，先瞅瞅长的有没有我好看！”
女鬼：“……”
闻言正要反击的女鬼眼眸微眯，瞅上一旁的桃夭，失真的声音当即夭折在喉咙深处，女鬼点头，服输了，非常有自知之明的退开了一点。
而厌灼华也适时的道了一句：“阿夭好看。”夸完又对女鬼说：“人鬼殊途，莫走歪路。”
女鬼：“……”
桃夭心情好了，带着人就要继续往下去。人都走了好大一会儿了，女鬼才倏而反应过来。
人鬼殊途？人？！
仔细描摹一下方才的气息，确实是生人的没错，她不知在这阴曹地府待了多久，也不知上次碰到人是何时，一瞬间排山倒海的熟悉感铺天盖地的席卷过来，致使她怔愣了许久。
虽未喝过孟婆汤，但她强迫性的想要自己忘记，身为人时的记忆竟然真的随着她已经不是人的躯体溃散了。
不知当时为何会想要待在这里而不想回到人间，可一层地狱罢了，来到这里的无非只是多踩死了几只蚂蚁、多折了几朵月季，罪孽轻的可以不作计较，何时想走就走了。
做鬼做的太久，难免会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人气。
是时候该回去了。
已经被人带着到了第三层地狱的厌灼华完全不知他的一语惊醒了梦中鬼，一边走一边应付桃夭的突然“发难”。
“灼华。”桃夭问道：“你都八万岁了，有喜欢过谁吗？”
加了前提“你都多少岁了”，言外之意便不是现在有没有喜欢过谁，而是这八万年的所有时段有没有喜欢过谁。
先不提幼时那段他还没想起来的经历，只从现在算起，他认识厌灼华也有半年之久了。
仅半年，他便无法自拔只愿能深陷其中，所以他必须得知道灼华之前身边有没有过谁。
如若没有，那他就不吃味，如若有过……他自己默默的喝两斤醋，酸完不管之前如何，今后除了他厌灼华身边是不会再有其他人了！
“我八万一千岁。”厌灼华神色淡然的纠正他，说道：“洁身自好，未曾有过。不过，”不会读心术，但也能从对方表情里看出点门道，他抬眸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桃夭，言之正经道：“现下倒是有一个。”
“咚、咚、咚”几声轻响，胸腔猛震，发难停了，耳边似乎响起了声稚嫩的“月亮哥哥”，竟是堪堪压过了“灼华现在喜欢谁”的求知。
桃夭看他看的入了神，而后轻声说道：“灼华……我如今年岁九万，比你年长了九千岁。”
将巧，方醒初也是大了厌灼华九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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