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提则已, 一提必勾过往,尽管桃夭话里话外什么都没说,仅仅只有一个不明所以的“九千岁”。
厌灼华微歪头看向他左耳垂的小半个月亮,打算面对什么似的嗯了一声,又逃避什么的说:“走吧。去深渊。”
他都不问桃夭为何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只是目光淡然的转移了话题,无比坦荡。
直视到他的眼睛, 自九重天回来便一直压在心头的事情再一次被无情的震压了回去, 桃夭嘴巴微张, 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我是方醒初。”
因为最为重要的一点还未解决,他连一点方醒初的记忆都没有,无缘无故说这个, 会扰了厌灼华的心神不说, 自己心里也不会好受到哪里去。
而厌灼华不愿继续探讨下去的原因就简单粗暴多了——他方从妖界回来、刚见到商壹没多久,无字天书里有他的故事——方醒初已经死了。
二人心思各异,各路思绪纷飞,一路“过关斩将”的下了几层地狱,倒也相安无事的到了第十八层。
眼前盛景当真担得上永不超生的名讳,这里目及之处一片凄冷, 正中间只一个巨大的坑——下面有,上面也有。
锁链自上而下从头顶的坑里延伸到底下的洞里,上火下冰,一半铁链被火光映的通红,另一半则结上了厚厚的冰层。
上下相离千米, 虽看似距离安全,但坑正对人的天灵盖,洞正中人的脚掌心。
岩浆在人的天灵盖上方时而落下一滴两滴,下雨的前兆似的,时而又时机已到一样,转而下的紧了些。
脚下的冰面百里,参差不齐的长了很多冰封,有单独占有领地的、也有一簇一簇的。冰封顶端又尖又锐,有时还会突其不备的猛长一段。
危机四伏。
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男人眼眶通红,面目愤恨的荡在中间,异常狼狈的躲着岩浆雨,身体又不能太低,以免被发疯冰剑猛长捅穿!
一己之力定是无法笑的太久,火红的雨势下的更大了,密密麻麻都已看不清他的身影。
忽而,影子掠过的地方霎时起了一层被灼烧成灰的白气,那里当即发出了一声痛苦的闷哼。
但也仅此一声短促而已,男人继续东躲西藏,脸色未变,完全没把这点儿疼放在眼里。
“咻——!”冰封立长,因为雨线的缘故,眼前视线受阻,一道冰剑猛地从斜前方拔起,男人躲闪不及,被尖锐的冰封扫到了一边。
紧接着“咚—咚—咚—!”接连几道怒响,冰面被触发,冰封疯了一样朝男人攻击而来。
来到没有多久但已经围观多时的厌灼华二人眉头紧蹙,似觉得眼前的一幕过于惨绝人寰了。
但能来到这里的定非等闲之辈,绝对用不着可怜,再者这是冥界的事情,他们也不好过问。
只是在观战了半天后,厌灼华还是心想:“坑洞之外又无屏障,他为何不出来?”
似是看出了他的疑问,桃夭在一旁轻声解释:“这是刑罚,除了眼下能看到的,禁锢于无形,他出不来。只要他一想出来四周定会‘铜墙铁壁’。”
厌灼华了然,眼里泛起了一如既往的冷漠。
徒然,只听一声“刺——!”的响动从两重天里传来,那是皮肉被狠狠刺透的声音。
岩浆雨停了,两道尖利的冰封彻底捅穿了男人的心脏!他整个身体被火燃烧着拖到半空,手和脚都呈不自然的角度往下垂落,可他目光看着头上的岩浆海,嘴角却带着疯狂的笑意。
犹如这种情景他经历的不止一次,早就习惯了。
就像桃夭说的,这是刑罚,所以他不会死,只会如此反复。
永世不得超生,便是如此境地的不得超生。
不多时,有什么东西在向四方极度拉扯,那衣衫褴褛的身影倏地被撕裂!魂飞魄散似的散了。
厌灼华未曾见过这种场面,挑眉问道:“元神销毁灰飞烟灭了?”
桃夭摇了摇头,还没答,下一瞬只见方才被扯碎的男人身形慢慢聚拢,悠悠然的再次出现在了里面,消失与回归不过只一夕间。
当然并不是出现在冰剑上。
火红雨还停着,冰封也没了动静,他神态自如的坐在一根斜插连接冰火的锁链上,左手被火映红,右手被冰渣包裹,双腿轻荡,眼神睥睨倨傲,完全没有先前一副被杀的狼狈至极的模样。
他此时的仪态虽也没多端正,但至少不是衣裳破烂逢头垢面了,反之,他面容是相当俊逸的。
铁链随着他荡腿的动作发出微微的声响,在空寂的地狱里异常刺耳,他表情平静,甚至带点不屑,有种一切就绪即可从新来过的自信。
刑罚像是也有休息的时间,现下就是风平浪静的时段。
见到生面孔,男人目光染了点不明意味,他道:“呵,不能超生的地方还有鬼进来呢?还是一次两个,犯了多大的错啊?”
厌灼华嫌无聊,不再看他,桃夭学着厌灼华其中之一的样子挑了挑眉毛,没应,把目中无人、狂放不羁发挥了个淋漓尽致。
男人也不管他们答不答,身形一晃从铁链上跳下来,一步一步走向两重天的边缘。他像是能看到把他禁锢在里面的屏障,到了地方便自然的停下步子,也没想着和它硬碰硬出去——之前兴许碰过但输了也说不定。
“能来这里的……那定是罪大恶极的。”他眼神阴鹜,勾唇猜测:“你们杀了很多人?屠了一个城?”
任何罪责都和他们无关,就算把神没剑凑齐了,不祸惑六界也不会被关在这里。
桃夭不答他的问题,只淡道:“我们是活的。”
“……”
话音刚落男人玩味猜测的神色就被收了回去,他眼神带了些茫然,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两道身影,像是真的在确认他们“活人”的身份。
“厌兰倾。”片刻后,确认完毕,男人缓缓出声道:“我的名字。”末了又一字一句补充:“贪得无厌的厌。”
闻言厌灼华的目光倒是被重新吸引了过去,他想,竟然还能碰到一个和自己同姓氏的。
不觉间探索的目光有些长,他起了些兴趣,正欲开口说话,手腕就被一道温热握住,厌灼华条件反射低头去看。
就听桃夭很认真道:“就算几百年前是本家,你也不用一直盯着看。”
之后厌灼华便不说话了,只轻笑一声,算是应了他的话。
“无亲无故的,”桃夭冷淡的瞥了眼厌兰倾,道:“自报什么家门?”
厌兰倾道:“你们不是活人么?”
桃夭不动声色:“所以?”
“十八层地狱都敢来,应当是极厉害的吧?”不同于初始的不屑,也不同于知晓他们是人后的茫然,此时厌兰倾眼睛里有精光闪过。
区区十八层。厌兰倾“正常”了,桃夭就开始不屑:“我们要去深渊。厉不厉害的,你说呢?”
厌兰倾:“……”
深渊,第一百八十层,无论他们去那里作何,就算秉承着最起码的好奇,厌兰倾都该询问一番。
但是他却未问,只道:“那你们能把我从这里放出去么?”
他微微歪头,显得懵懂无害,只是嘴角的笑和眼里的疯狂却怎么都遮掩不住。
同姓氏的好感没有了,厌灼华微蹙眉,忍着心下想把他拍死的想法,冷沉问道:“为何?”
他问的为何不是厌兰倾为什么要求他们要把他放出去,而是为何明知有今日的刑罚,那时还要犯下能到这里的深重罪孽。
但显然厌兰倾没听懂,他看着厌灼华,一字一顿异常认真:“因为……你很邪。”
“……”
“好生肮脏的血。”
“逆生趋死术?”
“……”
倏地,耳边突然回荡起了在木庄时与众神争斗时他们所说过的话,此时就像又加了一层叠音,这些字句非常清晰的印在了脑子里。
厌灼华眉头紧锁,眼神骤冷,抿唇近乎杀意泛满的盯上了厌兰倾。
“乱吠什么?”不懂他话中含意,但明显察觉到厌灼华不高兴了,桃夭说道:“聒噪。”
无故被怼,厌兰倾也很不爽,他眼神沉沉的看着桃夭,还未奉还几句嘴毒的,就听后者语调轻微上扬问:“你想出去?”
“……”所有嘴毒霎时被吞咽进喉咙深处,厌兰倾乖巧点头:“想。”
眼睛里的情绪被如数隐去,颇有些懵懂无知、无害善良的意味。
桃夭点了点头,转头跟厌灼华咬耳朵:“灼华,你想听故事吗?”
为了不让里面那疯疯癫癫的小畜生听见,这声音几乎只剩气声,又由于离得近,厌灼华耳朵不受控的发起痒来。方才的憋闷转瞬消散,新的感知涌上胸腔,他眼神微暗些许快的把脑袋离罪魁祸首远了一些。
闻言只是侧头不明所以的看了桃夭一眼。
桃夭眼里带笑,又用眼神询问了一遍“想听故事吗?”虽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厌灼华还是很给面子的点了头。
得到应允,桃夭转瞬拉着人的手腕就坐了下来,大有一番好好听故事的架势。
厌兰倾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但也很能沉得住气,没问。
待肩并肩的坐好了,桃夭转头问厌兰倾:“这里就关了你一个?”
厌兰倾答:“自然不是。”
桃夭:“那其他鬼呢?”
厌兰倾抬眼,冷漠:“受不了这种刑罚,甘愿的魂飞魄散了。”
桃夭点头,问:“你犯了什么错才来了这里?”
此话一出,四周突然静默,静的仅剩厌灼华和桃夭的呼吸声,以及小索待在桃夭肩膀瑟瑟发抖的声音。
“……我?”良久,厌兰倾嘴角带笑,尾音上扬反问,又是那副疯癫变态的模样,“也没犯什么错吧,无非就是灭了两个国家。”
想让人听故事的桃夭闻言一怔,确实没想到会是这个走向。这人看着年岁不大,顶多二十出头的样子,没成想却如此心狠手辣。
杀不杀灭不灭的、都定是非常血腥残忍,桃夭不想让他说话了。
但有些事情一旦开了闸,就算没人问那也绝对是停不下来的。
“嗯……”厌兰倾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目光懒散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也想通了桃夭故意询问这些是要戳他痛处——因为他方才冒犯了他身旁那位。
不过桃夭算错了一点,这并不是他的痛处。厌兰倾轻笑出声,学对面二人一样席地而坐,他看看厌灼华,又看看桃夭,也不知道从他们离得极近的距离里看出什么了,平缓说道:“我还是人时看上了一个男人,他不愿从我,我就把他抓过来绑着,他再反抗,我就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子民,”如此说着他眼睛全部弯起来,声音也染上了笑,“直到他再不敢忤逆我、为止。”
厌兰倾说自己灭了两个国家时,是疯癫的,他说自己看上了一个男人时,是平和的,说为了让那个男人不再敢忤逆自己而杀人时,是笑着的。
他表达出的每一分一毫早就不是一个正常人所能企及的了。
——哪怕他没死时真的是个人。
厌灼华眉头紧蹙,极为不认同的看他,喜欢一个人罢了,要关要锁都可随意,但为何要这般血腥?他无法苟同。
而桃夭眉头也打着结,不过他不是被厌兰倾的话感染,而是在想:“看那股不怕疼还和冰火抗衡的架势,这厮死了少说也得有几十年了吧,之前龙阳都这么广泛了?”
那他为何不知?不但不知,还被灼华逮着询问了几回知不知晓,最后还要被骂“没出息”、“丢人现眼!”
越想越郁闷,桃夭手托下巴,有点儿生气。
“你不是喜欢他?”气完了,桃夭也没法认同,反问一句。
“不。”厌兰倾还在笑,玩味的轻声说:“我只是看上、了他。”
看上远不等于喜欢。桃夭默然,回以礼貌的微笑。
厌兰倾显然很喜欢这个问题,也跟着用手托起了下巴——且是两个手一起托。非常孩子气的动作。
他眨了眨眼睛,就算在这地狱里待了不知多久,也不知被撕裂了多少次,他还是无一丝忏悔的意思。
“他天生高贵,总是一身黑金龙袍加身,成天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讨人厌的紧,”厌兰倾嘴巴一张一合,就像在讲别人的故事,“可我就是喜欢他这副样子,欺负起来尤其有趣。”
“但他也特别讨厌我,呵呵,”许是想起了什么好玩儿的事情,厌兰倾嘴角的笑被放的无限大:“不对,他不止讨厌我,他怕我怕得要死。”
并肩而坐的两个人一个严肃,一个冷漠,全然没有“感同身受”的样子,倒是那显眼的小鹌鹑瞪大鸟眼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也很有趣。
“因为我看上他了,所以他就必须要寸步不离的待在我身边。”厌兰倾微微歪头,语气无辜:“但他不听话呀,总想着跑,那就……教训一下好了。”
二人同为皇子,国家相邻,多年来也算交好,和睦来往,幼时玩伴也终会迎来成人之交。
情愫剧烈生长,扭曲逐渐潜入。
“他每跑一次我就会把他抓回来一次,后来我看他实在难驯,”厌兰倾把手放下来,正色:“就在他每次被抓回来后,一刀一剑的让他亲眼看着他的子民死在我的手里。”
“跑一次,就屠一座城,”他又笑了,笑的开心自然,“再不济,那就国家覆灭。”
“啧,”灌了一耳朵的变态思想,桃夭没忍住打断他,“你不是把两个国家的人都杀了?杀他的子民只是为了逼他就范,另一个呢?”
厌兰倾目光澄澈,理所当然:“他的子民杀完了,威胁不了他,就杀我自己的子民呀。总得告诉他,他逃跑的代价是很惨痛的。”
桃夭:“……”
一直做隐形鸟的小索惊的眼睛都快瞪凸了,它哆嗦了半天,终于没憋住声音,破了音也要说:“变态!”
与此同时,它还把目光挪向了自家殿君。厌灼华侧脸依旧清清冷冷,没有被惊讶到,也没有被恶心到,整个人和平常没有一丝不同,甚至眉眼间还带上了丝“好像是个好法子”的理解。
几乎是一瞬间,小索就忍不住想,殿君从来没在乎过什么人,根本就不太能处好二人间的正确关系,可他现下好像是喜欢了桃夭的,可那厮先前说过他不喜欢殿君。
那若是如此的话……得知那厮不喜欢自己之后,厌灼华会不会一怒之下就把他绑了呀?
不愿意就逼他就范?
经此一想,小索倒霎时间担心起桃夭来了。可这厮还傻不愣登的天天撩殿君,整个就上赶着找绑呢!
确实,厌灼华还真有这种想法,由于自小到大都缺乏比较平和的想法,也由于无人教授,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喜欢的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管他是锁起来还是关起来,反正多年来他的恶名也是这样被人熟知的。
人不犯他,他也犯人,原因大抵便是他看上了某样东西。
人家不会自愿给他——那他便抢。
兴许小时候他还是个感知较为健全的人,毕竟那时他想要方醒初陪着他,但对方说他疼,厌灼华就心软了,很大方的说了嗯,让他去死。
可长大后的无数次,他通过商壹的无字天书回到那时,自己的灵魂附着在小厌灼华身上的时候,他心里的每次答案都是——不准死,就算你疼,那你也得活着。
可厌兰倾这种做法他就没法感同身受了,第一他并不喜欢杀无辜之人,第二他本身很强,用不着用外人威胁自己喜欢的。
所以厌灼华冷淡评价:“恶心。”
“呵呵呵……哈哈哈哈……”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厌兰倾笑的一手捂胃,幽幽的先应小索:“变态这说法真适合我,谢谢。”
谢完后又回答厌灼华:“这就恶心了?不过是有点儿吧,不然我也不会在这里,挺没人性的。”
原先因为厌兰倾对厌灼华的出言不逊,桃夭不想用不绝打他,便觉着让他把自己曾在凡世时的痛处亲自揭开也是一种乐趣——很多时候,南征将神也并不是个好人。
可经此发展,别说懊恼和疼痛,厌兰倾脸上只有兴奋与未尽兴,跟这个话题被引的多好一样。
所以厌兰倾看向桃夭说:“恐怕要不如这位公子的意了,我很开心,痛处什么的一丁儿点都没有。所以,”他目光清澈,不掺杂质:“既要去深渊,如此厉害,能放我出去了么?”
没戳到便没戳到。桃夭不甚在意,问他:“你是厉鬼了吧,我为何要放你出来?”
闻言厌兰倾皱眉,他不开心的从地上站起来,定定的盯着桃夭,犹如一个没有向大人要到糖的孩子。
“你方才答应了。”他道。
“何时答应?”桃夭弯起眼睛笑,平缓反驳道:“我是说‘好’了,还是说‘行’了?”
厌兰倾愣住了,细细想来,好像确实没有。
“休息”的时间到了,两重天里头顶上方的岩浆海开始形成水滴状滴落下来,厌兰倾身体突然腾空而起,目不斜视地闪动着身形躲避岩浆,眼睛却死死的盯着不远处的两人。
要不了多久,他便又会被再撕碎一次。
眼前好戏重新上演,桃夭起身,顺便也伸手把厌灼华拉起来。
“这里的其他鬼受不了此种刑罚,都心甘情愿又或自行解脱的让其魂飞魄散了。”冰面上的冰封也开始窸窸窣窣发起了响动,桃夭看他几乎是在重复不久前的动作,说道:“你虽然不怕冰蚀火灼,但像你这种人,才最应该元神、消散。”
“哈哈,”被灼烧到皮肉的白气剧烈升腾,厌兰倾癫狂道:“我偏不!我非要从这里出去,再把他抓回来!”
方才还想着遇到中意的就强硬一点绑过来,厌灼华懂这种执念,所以便没说话。
可桃夭却道:“你说你只是看上了他并非喜欢?可是人从一瞬间的想要占有开始,便是已经心生好感,好感是开始喜欢的基础,只不过中途种种挫折让你感到挫败——比如他不喜欢你。”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感想从何而来,但听完故事后,桃夭却总想替变态厌兰倾掰扯掰扯,“之后挫败的扭曲就会以疯长的姿态压过欢喜,久而久之,你便会以为自己最初时只是‘看上’。”
这段话不知道厌兰倾听去了多少,只是随着岩浆海滴落的越来越密集,他的身影却一改先前的迅速快捷,缓缓缓缓的慢了下来。
他生前罪孽太重,这种刑罚理所应当是他承受,看他身上不一会儿又被灼烧的没一块儿好地方,桃夭还在继续下药:“实则,你就是喜欢他。”
霎那间,厌兰倾荡在半空不动了,他愣愣的待在那里,像一抹无家可归的游魂,百米之下的冰封猛长,把他的小腿刺穿,可他依旧一动不动。
愣住的不止他一人,待在桃夭身旁的厌灼华也是微微怔愣,显然没料到事情的逻辑还可这样。
不知怎么回事,把人绑着关着的强硬手法逐渐的潜移默化成了——既然心喜那便宠着疼着,不应如此让其伤心,更不应以如此手段无耻卑劣。
冰封凶狠的把厌兰倾撞飞,尖锐的顶端狠狠刺穿他的肚子,他都没想着再顾忌自己,只低喃道:“喜……欢?”
而后犹如不信似的,他在满身的火焰、冰渣中抬起头来,轻问:“他……喜欢我?”
这一问算是把桃夭问住了,正确的询问不应当是“我喜欢他?”而因此明白自己真的不止是“看上”吗?
可他目光灼灼竟是比周身燃起他的狱火还要明亮,直到他又低喃自语了一句“他喜欢我?”桃夭才确定自己没听错,不过他也只当他是疯了没在意。
而就在这时,厌灼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看向两重天,问:“你那位心上人是身穿金龙加身的玄衣吗?”
“啪——!”地一下,厌兰倾猛地把捅入自己身体的冰封折断,刑罚更加凛冽,他再没让自己深陷到其中的某段感情,明知躲不过也不会软弱的等着被撕裂至死。
他倏而飘到自己方才坐过的地方,问厌灼华:“你如何知晓?你见过?”
话音刚落,刚听厌灼华描述而迷茫的桃夭瞬间反应过来,他们确实见过。
“他天生高贵,总是一身黑金龙袍加身,成天一副温温和和的模样,讨人厌的紧……”这是片刻前厌兰倾讲述的故事开端。
而在他们刚到冥府时,在奈何桥下坐着一个犹如雕塑的男人,便是黑金龙袍的穿着!
虽然未知长相,但如此一说,那人就是厌兰倾口中男人的感觉便霎时坚决起来。
那他不去投胎转世常年待在桥下一动不动是为何?难不成是为了等厌兰倾出来?
桃夭非常认真的想了想这个可能,感到了一阵惊悚。
若真是如此,那他们不止一个人有病!
“奈何桥下,忘川水边,”厌灼华回道:“他在那里。”
“哗哗哗哗——!”“咚、咚咚咚——!”火滴密不透风,厌兰倾再也躲不过,被灼的面目全非,下方冰封已经长到了半空,几簇几簇的,避无可避。
听到“他在那里”,眼里的喜悦和犹疑转瞬间并存,直到最后被一层淡淡的水雾取代,良久的沉默之后。
“嗯。刺——”伴随着厌兰倾冷静的嗯声应答,三道尖锐以片刻不久前的姿势插|入他的心口,他整个身体也再次呈现了不规则的弧度往下垂落,四肢都跟着软绵绵的。
躯体被又一次撕裂之前,他嘶哑着声音说:“我不出去了。”
与此同时,天神界。
六合銮殿里天降疲惫的揉着眉心,满脸的身心俱疲。
“妄初又去冥界了?”良久,察觉到沉默并不能逃避关键,天降认命的向面前的人确认了一遍。
“嗯。”长谈作揖,严肃:“下面的人特意来找儿臣……告状。”几经周转,他只觉得只有这两个字比较合适,末了又道:“还让儿臣……让我把他抓回来。”
不久前把冥界翻了个遍的黑白无常意识到人真的找不到了,撕心裂肺的同时,再不敢像妄初初次“光顾”冥界时那样轻视,吓得胆肝俱裂,高度重视的禀报了阎王。
光头摸了摸自己头上的帽子,若有所思道:“你们去天君那里喝茶吧。”
说的委婉好听,言外之意却是不把妄初扔出去,你们也别回来了。
所以这才有了眼下的一幕。天降疲惫至极,想亲自把这小子惩戒一顿,长谈整装待发,一副可随时下去用巴掌呼人狗头的神情。
“去吧。”天降又捏了捏眉心,后摆手道:“尽量在犯错之前,把他逮回来。”
长谈肃穆,恭敬:“是。”
待人出了六合銮殿,一起过来又等候了许久的千杯看到长谈,眼睛微亮立即身形一跃跳到了太子怀中。
“君上,”他九条尾巴不安分的扫着抱他之人的胳膊,仰头道:“你去找南征将神,带上我吧。”
“不行,”长谈伸开胳膊牢牢接住他,低笑逗道:“你这尾巴太显眼了,被人瞧见谁都能猜出你身份不凡。而冰火狐这世间也仅你一只了吧,还是由我养着。”
自妖族内乱各起战争开始,生来就为王者的冰火狐天地间确实就仅此这一只了。而众生也知晓,当年天族太子长谈赶往妖界救下他,时至今日还都被他养在身边。
也便是说,千杯不知是当年被其伤到还是天资不行,始终都没能幻化出实体,所以一有人瞧见他,别人便知这是冰火狐,也知他的主人是长谈。
身份一经揭晓,那直接就是两个一起暴露。
千杯也想到这点了,他耷拉着狐狸耳朵,不开心的说:“那我变成手心大你把我揣进怀里嘛,我不动。”
“骗你的。”见他还真的把自己话当真了,长谈轻笑,温柔的摸了摸他的脑袋,道:“正好,可以去看看妄初的心仪之人。”
……
“啊秋!”丢弃厌兰倾,又和厌灼华往下走的桃夭突然毫无预兆的打了一个喷嚏,把肩膀上离他极近的小索吓得猛一哆嗦。
桃夭揉了揉鼻子,嘟囔:“哪个不长眼的骂我。”
地狱寒冷,说不准是被寒气侵蚀,厌灼华侧头认真看他,轻声问:“是冷吗?”
“不,不是。”桃夭一本正经的摇头,思忖一番,淡然的说:“我总觉得我要挨打。”
此话从何而来,别说厌灼华,就是桃夭自己都不知晓。
不过看他确实没事,前者便也放心的点了点头,没再言语。
“方才为何想听故事?”二人又走了一段路,厌灼华出声问道。
毕竟他们来冥界的本意只是深渊,来时也设想到了在十八层甚至再往下会看到些什么“惨无人道”的事,但他们并未想着了解。
可遇到厌兰倾,桃夭问了,厌灼华当时也只以为他是有什么考量,最后却发现并不是。
果然,确实不是因为什么思量,桃夭道:“他嘴巴欠打,说你邪。”
闻言厌灼华脚步微顿,稍微怔愣。
“你有多好我能不知道么?”桃夭脸色不好,说:“能被关在这里,犯过的错肯定刻骨铭心,我便想着听听故事戳下他的疼以此来揭他伤疤。”说到这里别说神情,他语气都更不好了:“谁成想他这般神经病!豺狼虎豹之徒!”
怔愣变为僵硬,厌灼华不自觉的眨了两下眼睛,像是没太能从“是为了自己”的原因中回过神来。
众神之战里那些破神说他的鲜血肮脏,他知道,但他还是生气,厌兰倾说他邪,他也知道,可他依旧愤怒。
如今有一个人说他好,他本应高兴欣喜——但没有。厌灼华只感觉胸口憋闷发堵,难受极了,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该接些什么话说。
忽而,他心下徒然生出了一种望而生畏的情绪——兴许是害怕桃夭有朝一日会发现他并不好的真相吧。
倒是小索未能察觉到殿君的异样,听到桃夭的话后,她瞪大鸟眼像是头一天认识他,震惊道:“这厮你这么坏的吗?”
桃夭心情良好,回:“嗯哼。”哼完不够,他又理所当然道:“谁让他欺负灼华,该。”
小索:“……”
他的嗯哼语调不可控的上扬,将巧能刮着人耳膜勾弄,厌灼华刚成形没多久的“多愁善感”倏而消散,差点儿没忍住跟他一起“嗯哼”的骄傲起来。
这厢还在和自己的面部表情争斗,那边桃夭却猛地卸下倨傲劲儿,小心翼翼的瞅向旁边。
“灼华,”他语气也小心了:“你觉得我坏吗?”
闻言厌灼华摇头,一本正经:“不坏。他对我不尊,活该。”
桃夭舒服了,满眼自己得到了表扬般的星辰,极闪极亮。
不同于身在凡间,这里寒冷孤寂,走过的所有阴路都一眼望不到尽头,很容易就让人人鬼鬼分不清今夕何夕。人在这里待久了,也非常容易就觉得自己已经已故多时。
幸而厌灼华和桃夭他们走在路上,都明知自己的身份各有千秋,倒也没有什么不适。
八十八层里一点儿都不安静,风声鹤唳的鬼哭狼嚎争先恐后的放纵肆意在周围,让其耳膜微痛。
小索法力低微,被及时察觉的二人一起附了一层保护气旋。意识到自己耳朵脑子都不疼了,小索睁开眼睛,当即看到了那厮把她薅下来握在手里,殿君此时正好抬手将掌心抚上了她的脑袋。
两人手心碰手背,动作相似,像极了小索是他们其中之一——生的。
看时刻都被人护着,小索心下感动的同时,还是自我腹诽了一番,难道我亲娘另有其人?是那厮?
但眼下景象恶劣,实在让人没法彻底静下来,小索连忙屏息凝神,发挥了最大力量不让自己显的太弱小,以免拖后腿。
这里厉鬼横行,几乎是眨眼瞬息之间,耳边就会多上一股阴风。
那风凉飕飕的,几乎是挨上皮肤的一瞬间,冷意就顺着毛孔渗进了脊椎,再由脊梁透到骨缝。
引的人战栗不止。
但厌灼华身为无亡界主在无亡界生活了那么多年,那里跟地狱比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这点儿把戏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影响。
而桃夭是堂堂九重天的南征将神,功德无量庙宇无数,金色气旋护体,厉鬼见到他只有避着走的份儿。
明明这东西伤不到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可几乎是在片刻间,不绝霎时出现在了桃夭手中,锃亮的剑身映出的冷光当即晃出了一道黑沉的雾影,激出了一声短促的不是人声的惊呼。厌灼华则自然而然的把过邪抛了出去,明显是要以邪制厉!
耳后的阴风不见了,倒是撕心的吼声多了起来。
不绝自身的正气驱赶着厌灼华身边的东西,过邪以满身的恶压制着桃夭身旁的虚灵。
小索看看这个,瞅瞅那个,再次被他们出奇到一致的动作惊到了。
“这里不是八十八层了?”桃夭把厌灼华拉的离自己更近了些,眉头微微蹙了起来,“传言不是说这里被镇压着一个东西?怎么除了这些招人烦的鬼,什么都没有?”
厌灼华留意了下四周,发现若不是他们方才的闯入,可能让这儿沾了些生人的气息,这些专门往人耳后吹气的虚体还都扎堆在一起呢。
初来乍到不曾了解,便以为此地空旷无比且毫无轨迹可循。
实则更暗处的地方聚了一堆鬼。他们没五官的头部或面目狰狞,或张着血盆大口,正围在那处地面的上方盘旋。
见状,桃夭奇了:“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厌灼华没来过冥界,也没瞧过这方面的话本,自然摇头:“不知。”
不绝与过邪配合的天|衣无缝,无论进与退,都不能再近那两个身体的半分,众鬼见实在无法突破,便悻悻然的重又回到了扎堆处。
只见那里有一个鲜血早就已经凝固的法阵,黑色的固体把被凿出的错综复杂的沟壑填满。
一个人呈大字型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由于有黑雾时而遮挡,桃夭并不能很好的看清他的面貌,也未能分辨出他是男是女。
见此情景,他只是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然后不自觉的往那里走,不绝为了保护厌灼华没有随着主人过去,过邪却被主人任命跟着上了前。
离得近了,桃夭看出了那是一个男人,不像厌兰倾身体可虚可实,他不是是魂魄状态,也不是鬼,字面意思——是人。
且是已经看不出到底是何面貌的男人,他双目空洞——因为是空的。脸颊极为干瘪的凹了下去,只剩一层青灰相间的皮肤挂在上面,形似骷髅。
眉心正中被钉着一根两指长的黑色长钉,从上至下贯穿后脑,再到脑后的地面,钉的异常牢固。
除此之外,他成大字而开的双手双脚都被钉上了相同的钉子,还有心口正中处,也被直直的插着一枚黑钉。
可他胸膛竟在此种情况下还在微微起伏,微弱的呼吸在这八十八层地狱下显得刺眼极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支持,鞠躬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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