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句几个字

    夏东溪和叶田田到红帐包间的时候, 竟然有人先到了。

    范鹏一看到他们两个, 就像失散已久的人找到了组织一样, “嗷嗷”地就扑了过来, 张开一双手臂就想给夏东溪来个久别重逢的拥抱。

    夏东溪原本看到他的时候还有些高兴的, 被他这一热情给热情没了, 他也懒得掩饰自己的嫌弃, 径直往边上躲了一大步,指着范鹏的头问:“这怎么回事?”

    一提到脑袋, 范鹏就又“嗷嗷”起来:“真是险啊,真是险……你们都不知道我昨天经历了什么!啊啊……”嚎了几嗓子,他终于进入正题:“昨天那个小姑娘, 叫何……何什么来着……”

    “何琪。”夏东溪提醒他。

    “对!何琪。那个小姑娘说这里的人不对劲。还真是!我跟着厨房里做事的那帮人出了后院,进了他们的屋子……果然,二十来个大活人就在我的眼前消失不见了!突然之间啊, 一点预兆也没有啊,排满一整间屋子的大通铺前面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啊!你们能想象吗?你们能想象吗?哎……哎!”

    “可我能怎么办呢?外面那锣敲得咣咣的, 也不能就出去了呀!我就想,也好, 一个人住也是住,还清净。刚这么想呢,就听外面一声叫, 子时到!叫完了,屋子里的人又都忽然出现了!”范鹏满脸惊恐,像是又回到了昨天那个时刻, “他们一个个像没事人一样在我身边走来走去,我那颗心啊,就不上不下地吊在那里。后来我琢磨着,怎么也要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啊,就想找个人来问问。没想到……我才拍了拍一个人的肩,我的手就从他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鬼啊……你们知道吗?活生生的一屋子鬼啊,就在我的面前!”范鹏拎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灌了一大口,“我吓得缩到了屋子角落里……没想到,这还不算什么,不算什么!”范鹏又灌下一口:“外面忽然开始有人惨叫,屋子里就有人出去看,然后,他被一脚踹了进来。一把刀啊,那么长,那么长……就从房门那里劈进来,生生把那个人的肚子给剖开了!”

    夏东溪沉默,他又想起了那个青衣小厮。

    范鹏看看他,又看看叶田田:“你们也遇到啦?啊,也是——”他自己给自己找了个答案:“人都是从前面来的,都杀到后院了,自然不会放过你们这些在楼上客房里的。”

    他也不问夏东溪他们经历了什么,自顾自的又往下说:“惨啊,太惨了!血流成河,真的是血流成河啊!墙上、地上、窗户纸上……就在我眼前,一个个人啊,就这么倒下去了。我还听到院子里有姑娘的哭喊,何琪怎么说的来着?舞姬歌女也是住在那个院子里的?——那帮子畜生!”

    夏东溪打断他:“你怎么逃过去的?”

    “哦,这个啊——”范鹏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头,“我受不了了,是真的受不了了,可我一直记得东神你说过的话。”

    夏东溪愕然:“我说了什么?”

    “你说躲屋子里就没事啊!”范鹏大声道。

    夏东溪:“……”

    他好像说的是,大、概、率、不会有事吧,他什么时候给过肯定的保证了?

    范鹏根本就没有察觉夏东溪神色的变化,“啪”的一下拍了桌子:“还好有东神你的指引啊!我当时坚定了信心,怎么着也不能出去。可我受不了了啊,是真的受不了了,那些血啊肉啊,都在我的眼前飞啊。我没办法,就咬了咬牙,找了一堵墙,撞了上去。”

    夏东溪:“……”

    “晕过去好,晕过去好。”范鹏“呵呵”的,“这不,再醒过来,就又能见到你们了!”

    夏东溪:“……”

    范鹏脑袋上一圈纱布,红红的还在渗血,这一下撞得实在是不清,夏东溪犹豫了一下,决定不告诉范鹏他的推断——鬼影幢幢,很可能是历史上真实的某一天,如果今天晚上还是要求所有人子时归房,那很有可能,这一切将重演一次。

    不过考虑到范鹏再撞一次,估计下半辈子就不能好了,夏东溪还是好心地提醒了他一句:“你这头啊,这些日子可要重点保护啊,别再来一次了。”

    “那是!”范鹏抓过桌上的葡萄,一下子往嘴巴里扔了好几颗,“不说了,我要去帮厨了。说好了的,帮忙做了事,才能有地方住。我先走了啊——”

    “你还敢一个人去厨房?就不怕他们是……”

    “哎哟,东神你这说得人瘆得慌,我可是去偷瞧过了,有影子,都有影子。现如今的,都是人!”

    “那我们那题呢?你是不是忘了还有题要解啊?”

    “那不是有东神你在吗?”范鹏憨厚一笑,“团体战——呵,呵,东神你解出来不就行了么!”

    夏东溪:“……”

    范鹏撩帘子走出去,迎面撞上了何琪。

    “哟,姑娘你也还活着啊!”

    屋子里的夏东溪和叶田田:“……”

    屋子外的何琪:“……”

    无语了一阵子,何琪走了进来,一看到叶田田,她的眼圈就红了。何琪之前一直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其实真算起来,她也不过是刚进大学的年纪,这眼圈一红,小女生的脆弱就彻底显露了出来。

    遇到外人,叶田田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她沉默着往边上让了让,空出一个位子,何琪坐下来,她犹豫着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的头。

    何琪顺势把头靠到叶田田的肩膀上,她没有哭,只是紧紧闭上了眼睛。

    “唉——”夏东溪叹息。可他既不能说,大概率今天晚上还会有一次,也不能说,这种事习惯了就好,唯有把这声叹息埋在心里。

    第三个来的是冯陈。

    他是被两个小厮抬着进来的。

    青衣小厮擦着汗,脸上却是带着笑:“公子莫担心,冯公子只是喝多了。我家掌柜的已经安排了人,不多时,解酒汤就会送过来。”

    昨天晚上冯陈睡在哪里是个谜,夏东溪忍不住打听:“他在哪里喝得这么醉?”

    “哪里?”冯陈忽然大叫,“温柔乡,自然是温柔乡啊。呵呵呵……”

    两个小厮像是听到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互相看了一眼,忽然整齐无比地一躬身:“人已经送到,小的们告退。”说完一刻不停留,转身就走,溜得比兔子还快。

    夏东溪:“……”

    看来其中有些蹊跷,只不过具体的只能等冯陈醒过来再问了。

    小厮们逃走没多久,高育良也到了。

    一晚上过去,小组里六个人居然一个也没有损失,这简直是太难得的事情了。夏东溪忍不住感慨:“看来我们这次,大家的心理素质都不错。”

    高育良谦虚:“没有,没有。那不是小伙子你昨天说躲在屋里就没事嘛,老头子我就啥事也没干,上床拉起被子蒙上头,就这么过来了。”

    夏东溪:“……”

    高育良说完发现了一边的何琪,问道:“小姑娘这是怎么了?昨儿个晚上看到那些人了?”

    何琪歇了也有一会儿了,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她坐直身体,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我续房交积分的时候不小心看了一眼。之前……我也和爷爷你一样,蒙了被子。”

    夏东溪:“……”

    他现在深深觉得,下次自己开口前需要好好斟酌一下,或者……试试不说话?

    高育良又安慰了何琪几句,就把话题转回到正事上:“这一关的题目你们现在有什么头绪没?”

    一听到这句话,半躺在榻上的冯陈一下子弹起来,大声念道:“括号,括号,逗号,方块,方块,括号,括号里有两个叉叉……”没念完,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一红帐人:“……”

    夏东溪苦笑:“其实吧,真要说,我现在和他差别也不大。”

    意思就是,我也只知道题目,不知道该怎么答。

    高育良倒是不气馁:“不急不急,我觉得今天晚上会是个契机。”

    正说着呢,门外忽然传进一个声音,是一个甜甜的女子之声:“公子,诗娱会马上就要开始了,可需要奴婢帮您打起帘子来?”

    诗娱会?看来就是这楼里一年一度的盛事了。

    夏东溪吩咐:“打起来吧。”

    红帐的帘子被卷起,视野骤然开阔。

    这个位置不愧是甲字号首席,直直地正对着中央高台,高台上,已经站了一个盛装的女子。

    “咚、咚、咚、咚——”整齐的鼓声在厅堂的四面八方同时响起来。

    “开始了,开始了!”四处案席里,人群耸动。

    “叮——”一声激越的编钟音破开鼓声,冲天而上。

    台上的女子开始旋舞,她体如游龙,袖如素霓,跳跃间翩若惊鸿,顾盼间眉目传情。偌大的一座高台,这个女子生生以一人之力控住了全场。

    红帐包间里的几个人都被吸引住了目光,有那么一瞬间,他们忘记了自己正身处在闯关过程中。

    一曲舞毕,掌声雷动。

    无数鲜花被抛上高台,人声嘈嘈,有几句传入了帐内:“平日难得一见,也就这一年一次,能得花魁娘子上台。”“不愧是白行城里最好的伎坊,花魁一舞动天下啊!”

    夏东溪敏锐地抓住了关键词。“白行城?”他看向叶田田。

    叶田田摇了摇头。何琪和高育良也是一脸的茫然。

    所有人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从地名里寻找线索是不太可行了。

    屋子里一时有些静,外面却忽然又一阵子轰然。

    却是花魁娘子舞动彩带,卷住了从屋顶上垂下的花球,红绸散开,彩纸纷飞。漫天花雨里,一个晶莹剔透的小铃铛,悬吊着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花魁娘子用手指绕上铃铛里垂下的红绸,轻轻摇动,铃舌撞击。

    “叮——”

    “诗娱会正式开始——”

    “小女子抛砖引玉,于此先献丑了。”花魁娘子团团向四周福了福。

    随着她话音落地,八个身着鹅黄色轻衫的妙龄少女上台,在她的身周摆上了八盏花灯,八人下台后,又有八个身着淡紫色轻衫的少女鱼贯上台,这一次,她们每一个的手中执着的都是一根细杆,细杆上覆着一层白色的轻纱,随着八人依次停下,那轻纱便绕高台围了一圈。

    有小厮穿梭着,给厅堂里的巨烛罩上了灯罩,一时四处暗下来,高台上的那一方围屏在内里八盏花灯的映照下,灿然明亮。

    “泠——”古琴悠扬声起。

    素白的轻纱上现出一线投影,纤纤素手执了一支中锋软毫,轻轻一点,落于白纱上,寥寥几下一杆青竹跃然而出。人影移动,不一会儿,四下八方,各有一丛竹枝傲然挺立。

    各处案席上,众人轻声交谈:“竹?这个范围可太广了。”

    “泠——”琴声变换。

    围屏上现出一幅衣袖的投影,很快就有一只手,挽住了衣袖的下摆,长袖飘飘,玉手里的笔已换了一支,挥洒般在竹枝下拉出了长长的线条,行云流水,绕行一周,笔势不绝,“哗哗哗”地涂抹出一片青水。

    “竹子?江河?”夏东溪被勾得也起了好奇心。

    浓墨一点,这次勾画的是遒劲的枝干,几下之后回转,却是又到了水面之上。笔触渐细,有什么东西一点点现出全貌来。

    “鸭——鸭子!”桌案边有人轻呼。

    “我知道了!”马上有人接上去,“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泠,泠——”琴音变软,化成了潺潺的流水。

    围屏里的花魁娘子又换了一支笔,这次换上了暖暖的粉色,流转间,遒劲的枝头上桃花绽放,如笑春风。

    琴音便于此处收尾,余音袅袅,绕梁而上。

    掌声四起。

    “这运笔,这意境——”高育良也跟着狂赞,“绝了,绝了!没想到古诗词还能这样表达。”

    高台上,少女们排成一列下台,她们训练有素,人与人之间的间隔不变,那幅画了水墨的白纱便如一幅长卷一样,延展着跟了下去。

    “叮——”花魁娘子再次摇响了小铃铛。她的身后,有两个青衣小厮高举双手,撑起了一幅题字,素白的宣纸,浓重的黑墨,写的正是刚刚被猜出来的那句诗。

    花魁娘子微微一笑,长裙轻摆,再次向四方团团福了一福,飘然下台。

    小厮们跟着下来,把那幅题字挂在了高台一侧的红木架上。

    红木架子一共有八个,围着高台摆了一圈,每一个架子上方的横杆上都有七八个挂钩,下方的底座上固定着同样数量的木瓶。题字挂上去后,木瓶就在正对着纸幅的前方,一个个敞着大大的瓶口,露出古朴的木纹。

    花魁娘子的那一幅字才刚挂上去不久,就有人往木瓶子里投进了长长的竹签。

    “这是什么意思?”夏东溪问。

    “这签子……好像我们也有。”高育良开口道,“我记得,在昨天的乌木盒子里似乎瞧见过。”

    乌木盒子叶田田一直随身携带,她取出来摆上桌打开。

    几个人一起围着看,果然,盒子里也有那种长长的竹签,一共三根,端头涂了红色,签身上写了一个字——“喜”,所有竹签的背后还有一行字:“甲字号一字座。”

    “还带了防伪的。”夏东溪啧啧,“看这字的边上,松风鹤舞图,精致,够精致。”他拿了一根在手上把玩:“看着……像是投票用的?”

    “公子这可是猜得对了。”红帐外忽然有人搭话。

    所有人一起转头——

    帐帘外站着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竟是他们都见过的。

    夏东溪也笑盈盈的,问她:“今天怎么没跟着你们家掌柜的?房费我们可是都已经付过了,姑娘不会是想着再来收一次吧?”

    “公子说哪里的话。”帐帘外的是昨天托着钥匙守在外面收积分的婢女,她跟在丽姬身后的时候不苟言笑,今天一个人过来倒是一双酒窝一直挂在脸上,“我们楼里最是童叟无欺,断不会做这样子的事。”她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地望着夏东溪,又问:“我可以进来吗?我家掌柜的吩咐了,说是这里有位冯公子,需用解酒汤。”

    夏东溪目光在她手里的托盘上扫过,果然有一个小盅,天青白的瓷器,如玉般通透,用料做工都不是寻常可见的,也不是这楼里常用的——无论是这间包房还是他们的客房,所用的器物都远远不及这样东西。

    夏东溪似有意若无意地抱怨:“你们家掌柜的未免也太偏心了。”

    婢女眨了眨眼,笑得一脸无辜:“贵宾在我们楼里醉酒,原该是多照顾着些。”

    小姑娘人虽小,却是个人精,再问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夏东溪盯着她看了几眼,放弃了:“你放桌上吧,一会儿我们喂他喝。”

    “哪能让公子们做这种事?还是奴婢来吧。”婢女说着,把托盘放一边,扶了冯陈半坐,又取过软垫垫在他身后,揭开小盅,用同样天青白的小瓷勺一勺一勺地慢慢把那一盅汤水都喂了进去。

    夏东溪没制止,屋子里的其他人也就都没说话,看着那个小姑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无比熟稔地做完了。

    “效用要过一会儿才能发挥出来。还请让冯公子再歇上一会儿。”婢女收拾完东西,向着夏东溪施了一礼,“奴婢告退。”

    夏东溪笑嘻嘻地点头,候着她就快退出帐子了,忽然问道:“姑娘此番回去可是要回报你们家掌柜的?”

    婢女转回身,恭恭敬敬回答:“掌柜的吩咐下的事儿,自然是要与她回报的。”她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夏东溪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倒是有一桩事,原是进来前便想与公子说的,这一通忙活,竟是忘了。”

    她的目光落在夏东溪手里的竹签上:“公子们都是头一回来,怕是不清楚我们楼里这诗娱会的规矩。就说公子这手里的吧,是票签——外面架子上挂上去的东西,公子若是喜欢,就赏上一支红头签。后儿个晚上,所有票签统计,得签数最多的,便是今年的胜家了。”

    “胜家?”何琪目光闪闪的,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插嘴问道。

    “是啊。各位可瞧见了?那边台子上头,半空中用彩绸吊着的红漆盒子里,就是今年的彩头,听说是样稀奇玩意儿,从西域过来的,便是奴婢也未曾见过呢。”小姑娘笑着说,“各位既正好凑上了,何不下场试一试?不过啊,可要尽早,这时间上虽说有今明两日,但架子统共只八个,每一个上也各只有八个位置,占满了,可就没地方了。”

    “请教一下,可有什么规矩?”何琪又问。

    “规矩呢,原是没什么的,扣紧了‘诗词’一道即可。不过这些年大家伙儿玩得兴起了,爱往这个‘娱’字上凑,若只是上场念上几句,便是这字写得再好,怕是也难拔得头筹。至于该做些什么,人人都有自己的点子,姑娘瞧上几轮便心中有数了。”

    说完了又施一礼,婢女转身离开。

    何琪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忽然脸上动了动:“我、我有一个想法……”

    一红帐人的目光同时落到打开了的乌木盒子里。

    那里,一卷白纸正静静地躺在正中。他们每个人的心里都想起了这一关的题目:“()(),■■()(××)(×)。”

    “诗词……要我们填的是诗词!”何琪抖着声音说。

    高育良也跟着激动起来:“我也是这样想的!”

    夏东溪微微点头,转头看叶田田。

    叶田田自从出了他们那间客房后就又戴起了面纱,现在她的脸隐在那一层轻纱后,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里没有何琪和高育良那样的欣喜,平平静静的。她的声音也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完全不带一丝的情感:“诗词有很多。”

    一句话,一盆当头的凉水。

    高育良和何琪的脸同时垮下来。

    夏东溪哭笑不得:“田田——有时候,我们也是需要有那么一点点的……自我鼓励和士气激励的么。来来来——”夏东溪拍了拍手:“大家都振奋点儿,都想想自己个儿都记得哪些诗啊词啊的,先念几句来听听。”

    “诗啊词啊?做什么?”又有声音从帐子外传进来。

    夏东溪抬头,一眼过去先看到了那人头上染血的纱布,他绽开笑,问道:“你怎么回来了?”

    范鹏把手里拎着的食篮摆到桌子上,从里面一样一样往外面掏碗碟,顺口回答道:“事儿做得差不多了,他们说我是伤号,放我回来休息了。厨房里送了点吃的,大家别客气啊。”

    夏东溪这一天就光吃了点瓜果点心,正好饿了,拿起筷子就想夹菜,低头一看,一份蹄髈、一碟猪爪、一碗红烧肉、一盘子炒猪杂外带一缸毛血旺。

    夏东溪:“……”

    忽然就没食欲了。

    范鹏“呵呵”笑着摆完了东西,搓一搓手,又问:“刚你们在说诗歌,是怎么回事啊?”

    夏东溪放下筷子:“这个一会儿给你解释。你既然来了,先念首诗给大家听听。”

    “……啊?”

    “不是要你现场作,随便记得什么,念几句就行。”

    范鹏一头雾水,左右看看,犹豫了半天,扭扭捏捏开口:“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间。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鱼戏莲叶南,鱼戏莲叶北。”

    夏东溪:“……”

    叶田田:“……”

    弹幕里笑疯了:

    【弹幕】噗哈哈哈,没想到胖子居然还能来这么一首。

    【弹幕】我觉得他在调戏东神东嫂,可是我没有证据。

    范鹏看着夏东溪的神色,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上小学学的第一首诗……其他的,我真不记得了。”

    夏东溪摆了摆手,还没说什么呢,外面忽然叫好声四起。

    是又有人上了台。

    白衣飘飘,衣襟半开,一头长发随意披散,枯木簪子随意插在脑后。

    ——居然又是个他们都见过的人。

    风流男不是一个人上去的,他的手里……搂着一个轻衫半透的娇媚女子。

    范鹏看得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他……他他,他要做什么?”他之前在厨房里,没有看过花魁娘子表演的那一场,现在满脸都写满了震惊:“他……他不会……这、这里虽然是妓院,但总不成能那个当……当众……?”

    一红帐人:“……”

    夏东溪摸摸鼻子,努力把气氛拉回正常:“这是这楼里一年一度的盛会,大家上台演诗。”

    “演示!”范鹏更惊恐了,“所有人都要上去吗?我们……也要上去吗?”

    一红帐人:“……”

    夏东溪简直要扶额了:“你想到哪里去了?是表演诗歌!演出诗歌的意境,意境懂哇?然后你可以猜他演的是什么,猜中了有酒送——”他往红帐外面指了指:“上一场,那边那个就得了一壶美酒。”

    “哦,哦……”范鹏是真的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不,都怪这个人,他昨天胸口的那个唇印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

    一红帐人:“……”

    人人都看到了,人人都不说,偏你这会儿子要拿出来提,席上可是坐了两个姑娘的,气氛更尴尬了好哇!

    夏东溪开始四下寻摸,最终挑中了碟子里的猪脚爪,用筷子夹了一大块送到范鹏的口边:“你就少说两句吧,来,吃点东西!”

    范鹏拼命往后仰头,逃得像是夏东溪夹过来的是什么有毒的东西一样:“我不吃,我不吃。”他克制不住一样地“呕”了一声:“一看到这个,血红血红的,我就想到昨天看到的那些。”

    一提到这茬,一红帐人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那你还拿这些东西回来?!”夏东溪简直是想敲开范鹏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了。

    “那不是顶饱么!”范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问题,推着夏东溪的手把那块脚爪送回到碟子里,自己抓了把瓜子到面前,乐呵呵地示意外面,“看表演,看表演!”

    此时的高台上竟然……多了一棵树。

    嫣红满枝。

    刚刚花魁娘子在白纱上画的是假桃花,现下,搬上台的是一株真的桃花。一整株,高度比一个成年男子还高些,两个青衣小厮合力,才堪堪地把树连同着种树的吉翠釉的大缸一起搬上去。

    花树还没搬到位,各处案席里的人就已经纷纷叫嚷:

    “人面桃花相映红!”

    “桃花一簇开无主!”

    “桃花嫣然出篱笑!”

    “桃花春色暖先开!”

    高台上的男子郎朗一笑,长袖轻甩,露出手里的白玉酒壶来,他斜倚着身边的女子,仰头,碧色酒液从空中落下,小半进了他嘴里,大半洒在外面,很快沾湿了衣襟。

    下面又有人叫: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卖酒钱。”

    男子大笑:“近了,近了。”

    笑声里,他身子一横,竟是倒在了桃花树下,花枝颤动,花瓣飘飘而落,停在他的脸上,沾在他白色的衣襟上,他懒懒一笑,枕着娇媚女子的腿,闭上了眼睛。

    “这是什么?”“唉,和桃花相关的诗句,实在是太多了。”“似乎没有哪句能特别契合这个场景啊?”猜了一阵子,人们又喊:“哎哎,那上面的那小厮,搬好了花还不下去,生生坏了场景,害我等寻不着佳句!”

    台上果然还剩了一个小厮,这个小厮唇红齿白,也是个清秀的外表,就是不知道刚刚明明是两个人一起抬的树,为什么现在走了一个却留下了他。

    被众人轰赶了一阵,这个小厮倒也没有慌张,不紧不慢地动起来,却没有下高台,而是走到了男子的跟前,躬一躬身子放开了嗓子大声道:“公子,您的酒钱还未付呢。”

    满厅堂的人都是一愣。

    台上的男子依旧没有睁开眼,却抬起了手,“啪”一下折断了一根桃枝,随手一伸,递到了青衣小厮的跟前。

    台上的画面定格,一侧美人作枕、白衣醉卧,另一侧,青衣素颜、少年无奈,中间一枝桃花,灼灼华华。

    高育良脱口而出:“醉折花枝当酒筹。”

    “叮——”一下,高台上的铃铛被摇响。

    男子一跃而起:“正是,正是!献丑献丑!”又有青衣小厮上台,手里高举的题字写全了整句诗。

    高育良摇头晃脑:“花时同醉破春愁……好字啊好字!没想到这人一副纨绔模样,手下倒是有些真章。”

    帐外一片赞叹声,有婢女娇笑着过来送上美酒。

    范鹏迎上去接过来,揭开盖子闻了闻味道,笑呵呵地转回来:“正宗的梨花白,好酒啊!高老,刚那句我是听也没听说过,您有这本事,再多想想,把我们那题也给填了吧。”

    “不一样,不一样。”高育良频频摇头,“这个有场景、有人物、有剧情、还有提示,所以好猜。我们的题目就不一样了,一片空白,连个方向都没有给出来,太宽泛了……你们看,在刚刚的台子上,那棵桃花树没上之前,不是也没有人出口猜么?道理是一样的。”

    “也不一定真的就什么方向也没有。”叶田田一直安安静静的,偶尔开口一句,又引得一众人纷纷注目。

    “你发现什么了?”高育良问道。

    “至少我们知道题目第二句的字数大于五。”

    “啊?”范鹏不明白,“为什么?”

    “这你都想不明白?”何琪瞪了范鹏一眼,“你是怎么活过这么多场的?”

    范鹏也不生气:“运气,都是运气。就比如说这一场,遇到你们不就是我的运气么?嘿,嘿!妹子你知道为什么啊,那给我说说。”

    何琪又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对方一脸笑呵呵的,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船上,倒也不好不回答。

    她整理了一下思路,给范鹏解释:“题目的后一句,句首有两个黑色的方块,在括号里一共有三个叉叉。我们现在基本确定要填入的是文字,那么,这些符号代表的就应该是字,文字——这样的话就已经至少有五个文字在。考虑到还有一个空白的括号,那么这一句的字数必然是大于五的。也就是说,基本可以排除五言这个可能。”

    “哦……”范鹏听得半懂不懂的,但一些基本常识他还是有的,一听不是五言,立马接嘴道,“那不就是七个字嘛!你直接说是七个字不就得了?”

    “大于五不等于就是七。”何琪说,“古诗词里六、八、九都是有的。”

    “六个字八个字九个字?我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说一句来听听。”

    何琪滞了滞,理论她是懂的,但落到实处,却是一时半会儿的也想不出实例来。

    “九言比较少见。我记得有一首,明朝杨慎所写:‘昨夜小春十月微阳回,绿萼梅蕊早傍南枝开。’八个字的比较出名的是蔡琰的胡笳十八拍,整首很多段落里都有这样的句子,比方说:‘云山万重兮归路遐,疾风千里兮杨尘沙。’又比方说:‘夜闻陇水兮声呜咽,朝见长城兮路杳漫。’”

    “哟,还是高老爷子渊博。”范鹏夸道,“那还有六个字的呢?”

    “六个字的就多了——”高育良来了精神,一双眼睛在眼镜后闪闪发亮,“诗词诗词,除了诗还有词。六言诗虽然不常见,但其实也是有不少的,比方说鱼玄机曾经有过一首《隔汉江寄子安》:‘烟里歌声隐隐,渡头月色沉沉。’若是放到词里面,那就更多了,‘天净沙’、‘如梦令’、‘清平乐’、‘西江月’,还有很多的词牌,都有单句六个字的。随便举两个例子吧,你们肯定都听过:‘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还有一句:‘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

    “哎哟!听老爷子这么一说,大于五个字,和没方向也没啥大区别么!”

    “唉,是啊——”高育良叹了口气,“都是海量啊。”

    范鹏:“……”

    合着说了半天,和没说也没什么区别啊!

    他在这边腹诽,那边有人把他的心里话给说了出来:“也就是说,现在连是几个字都还不能确定?”

    说话的人声音嘶哑,像是疲劳过度,又像是一晚上没有睡好。范鹏一转头就笑了:“你醒了啊?”他殷勤地过去把冯陈扶起来:“我说小兄弟啊,你昨儿个是喝了多少啊?”

    冯陈脸色憔悴,抬起手按太阳穴,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恰恰好避开了范鹏的手,揉了几下后,他自己站起身,走到大家围着的桌子边坐下。

    夏东溪往桌上扫了两眼,这地方没有饮料,除了酒就只有茶,他端起茶壶,帮冯陈倒了一杯,推到他的面前,问道:“你还好吧?”

    “不太好。”冯陈皱着眉头,眼神对着夏东溪的时候还有些发直,“所以现在是还没有找到办法吗?”

    夏东溪侧头去看叶田田。

    叶田田自从刚刚说过一句话之后,就没有再开过口,现在接收到夏东溪询问的视线,她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只淡淡道:“我的确有一些想法,但我还需要确认。”

    “什么想法?”范鹏急了,“有想法就说呀!”

    “哎哎哎,做什么,做什么?”夏东溪赶范鹏,“没听我家田田说还需要确认吗?干嘛啊,现在说出来影响别人思路啊?去去去,我看你也是懒得动脑筋了,有那个空,帮大家伙再去弄些能吃的来。”

    “我才刚从那里出来——”范鹏叫道,“哪里好意思再回去,还是就为了顺几盘菜的。再说了,我拿来的哪儿不好了,你看人小兄弟不是吃得挺香的嘛!”

    冯陈正在往嘴里送一筷子毛血旺,听到这句话手下一顿,一抬眼,一红帐人都在看着他。

    冯陈:“……”

    他解释:“我酒还没醒,头还有点晕。我……我想着这个是辣的,应该能提提神。”

    “没事,没事,吃吧。东西没问题,放宽心。”夏东溪目光扫过冯陈嘴角的一线红,忍了忍,还是没忍住,问他道:“你昨天就没看到点什么?”

    “没有。”冯陈摇头,“我进屋子,看到有酒,就喝了。然后,醒过来……就到这儿了。”

    这话听着耳熟。

    夏东溪瞄了眼范鹏头上的纱布,感慨:“同样的结果,不同的过程啊……”

    冯陈没听清,张大了嘴:“……啊?”

    “没事,没事。我说你运气好。”夏东溪推着桌上的碟子啊碗的,都往冯陈跟前送,“吃得下是福,多吃点,多吃点!”

    冯陈:“……”

    他其实宿醉未醒,现在最需要的是一杯冰镇的酸梅汤,用毛血旺是实在没得选之下的迫不得已,这会子一堆油腻腻的东西堆到跟前,胃里面立马就是一阵翻江倒海。他忍了忍没忍住,勉强侧过头,抬起手掩住嘴:“呕——”

    一红帐人:“……”

    范鹏“哎哎”地叫:“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东神,这是你不对啊……你不对!好好的,乱提什么昨天!”

    吵吵闹闹里,低气压倒是冲淡不少。

    帐外高台上也是络绎不绝。

    高歌者有之,曼舞者有之,献画者有之,演绎者有之,高台边八个木架,不一会儿就已经挂满了四个。

    范鹏坐了这么些时间,又开始不安分,他眼睛在乌木盒子上转啊转的,忽然指着里面的纸卷说:“那个,我有个问题啊——我们不是有三张答纸吗?就不能拿一张出来先试试吗?”

    何琪没好气:“试也要有目的性地试啊,不然不是白白浪费么。”高台边的漏刻已经过了十一点半,再过半个小时,这第二天也要过了,何琪心里着急,不由地问一直端坐的叶田田:“姐姐,你刚刚说的想法……现在有没有得到确定啊?”

    “我觉得,应该可以确定了。”叶田田一句话让所有人都振奋起来。

    “那个句子……”叶田田的话没有说完,大堂里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大震。

    一蓬黄色的尘沙呼啸着卷了进来。

    尘土飞扬的后面,大堂里的那扇大门,一直没有开过的、有着极其精致的雕花和满嵌玉石的大门——

    在众人的眼前,开了。

    【弹幕】卧槽!谁?谁在推门?外面不都是……死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上千字榜,所以更新会晚一些,大家不要等零点了,具体时间待定,大概率会是晚上十一点。

    后天恢复正常,晚上九点更新。

    爱你们哟,比心~~~

    【注】文中诗词均为古代诗词,具体出处就不一一注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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