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戟寒着脸色,一步一步走近。
宋禧歪了歪头,打量起眼前的男人来。
她猜想,外头该是下了露水吧?男人峻刻的眉目似乎沾湿了点水汽,却显得更加透彻,既清隽又动人。
屋内燃了龙凤喜烛,暖融的烛火挑了些许暧昧的红色染于男人的眼角,男人却冷着脸色将唇抿成一道孤峭的线,他蹙眉,然后将视线缓缓下移看向宋禧的腹部。
宋禧顺着他的目光低头望了望自己的小腹,嗯,晚上吃得有些太饱了,显得有些鼓鼓的。
宋禧抬头笑吟吟地望着韩戟,问:“大人您看什么呢”?
韩戟不同她说话,只往身后一招手,吩咐了一句:“给她诊脉”。
一个提着药箱的太医半躬着腰身从韩戟身后小碎步快速步进来。
进了房内,太医不敢将目光落到只穿着贴身小衣的宋禧身上,他低头打开药箱,将脉枕拿出置于桌案上,然后恭谨道:“公主,微臣给您号脉”。
宋禧站在原地,看了一眼那个太医,然后又挑眉看向韩戟,似笑非笑道:“韩大人,这春寒露重的,您不在府上休息,夜闯本宫洞房,竟然是挂念本宫的身体是否安好,这番诚心,还真是叫人感念”!
宋禧说完,见他面色阴沉沉,不大看好的样子,于是她也不再撩拨他,随意地点点头:“行吧,大人说一,别人也不敢说二,大人叫我诊脉,那就诊吧”。
宋禧披着松松垮垮的外衣,趿着小靴,懒洋洋地踱步至桌边。
韩戟忽然道:“衣服穿好”。
宋禧冷笑一声:“大人管得还真宽”。
说完,她随便紧了紧外袍,松松地将腰带一系,便算是“衣服穿好了”。
宋禧伸脚勾了一只锦凳过来,然后斜着身子靠在桌边坐下,她伸手,将手腕搁到脉枕上,懒洋洋道:“太医要诊便诊吧”。
太医不敢耽搁,拿了帕子覆在宋禧白生生的腕上,然后搭指,当真专注地号起脉来。
不过一时,太医收指,揭去帕子,收拾了医箱,他道:“公主除却有些许气虚,别无大碍,平日里只需好好调理,稍加休养便可”。
宋禧收手,闲闲地整理着袖子,唇角微弯,也不知她在笑什么。
倒是韩戟闻得太医这一言,忍不住向前一步,蹙眉询问:“她没怀孕”?
太医一惊,差点将药箱给打翻了:“啊?这个?怎么……怎么会”!
他定了定神,然后抬袖抹了把额头上滋出来的汗水,小心地措辞:“这个,公主脉象不浮不沉,节奏均匀流利,尺脉有力,沉取不绝,着实不是有妊之相啊”。
太医拿眼溜了一眼宋禧,又去溜面色铁青的韩戟,不知不觉间,汗如滚珠,他拿袖子哆哆嗦嗦地去擦,总觉得自己发现了不得了的大秘密,接下来只怕会被直接灭口了。
房内无人再说话,时间仿佛自此凝滞,屋子里头安静得落针可闻。
罗傻子在边上东看看西看看,看了许久,此刻忍不住张嘴打了个很大声的哈欠,很是破坏气氛!
宋禧一边整理衣袖,一边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
罗冉吓得将半个哈欠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他转动着他那核桃般大小的脑子,想了许久,才终于回过味来。
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朝韩戟挪了几步,试探着问他:“你是来找她的吗”?
他指了指宋禧。
宋禧本以为韩戟不会回答他,没想到,他抬眸看了罗冉一眼,居然沉沉地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罗傻子眼睛一亮,高兴了:“那可太好了,我把她给你吧,反正我是不要她的”。
宋禧额角抽疼,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今儿已经忍这个傻子忍了一天了,此刻听这一言,脸色瞬间便黑透了:“你能闭嘴吗”?
罗冉看了她一眼,然后低头很委屈地小声嘀咕:“你真的不是我要的,是你搞错了”。
宋禧跟他吵:“你也不是我要的好吗”?
“那你怎么来了”?
“你以为我想啊”!
韩戟站在原地,面色冷淡地将吵嘴的两人看着,然后发话:“你走吧”。
在边上戳了半天,假装自己是根柱子的太医愣了一瞬,这才明白过来,说的是自己。
如蒙大赦,他赶紧背起药箱,弓着身子行了礼,然后便冷汗淋漓地退出了房间,出门的时候还很体贴地将房门带上了。
韩戟的护卫伍何守在门前,此刻见太医出来,他拦住他,然后从怀中掏出一袋银子塞进他的手中。
太医哪里敢收,正要推拒。
伍何却收了手,一板一眼道:“深更半夜的,您这一趟辛苦,还是收了吧,只是回去之后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心里该有个掂量”。
太医颤巍巍地抓紧了手中的钱袋,他心中又哪里敢没这个“掂量”呢!
如今皇帝卧病在床,不能理事,整个朝廷几乎都交到了这位韩大人手中,只待韩贵妃生下皇子,只怕将来这整个宋家江山都要姓韩了!
他们这些个在宫廷中沉浮多年的小人物,哪个又不是见风转舵的?这会子,别说是韩大人与公主有私情了,就是与太后老人家有私情,他也不敢嚷嚷出去啊。
“我晓得,我晓得,请大人放心”,太医点头如捣蒜。
伍何嗯了一声,然后让开道来,太医赶紧走了。
安定伯夫妇此刻正被众护卫拦在院子最外围,正焦急呢,一眼瞧见太医从洞房里面出来,急忙便上前拉住他的衣服询问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太医只摆手:“我不知道,我不晓得,伯爷您别拽我的衣服”。
一边说着一边死命挣着往外走,最后嗤啦一声,留下来半截袖子,才挣开了安定伯的拉扯,然后逃也似地跑了,仿佛背后有狼在追他。
安定伯的脸色更加不好了,他举着半截子衣袖,定定地在原地站了半晌,然后愤怒地将袖子掷于地下。
“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安定伯气得浑身颤抖:“这……这,咱这位韩大人难道是要一手遮天吗!老夫这就去告御状,老夫去找陛下分说去,我就不信……”
话还没说完,忽然吱呀一声,新房的大门又打开了。
安定伯和伯夫人赶紧瞧去,却见是他家那个傻儿子抱着枕头出来了。
隔着人群和满院的火把,安定伯瞪大了眼睛瞧他:“我儿,你怎么出来了?你快进去!怎么能让新妇与旁人待在洞房里头呢”!
罗冉揉了揉眼睛,蠢乎乎道:“爹娘,我困了,我要睡觉,里头的房间就让给他们吧,我去旁屋睡了,爹娘,你们也早点去睡吧”。
安定伯被这个傻子气得一个倒仰,差点中风,他仰天悲呼:“老夫要去皇宫,老夫这就去告御状!真是无法无天了!哪有当朝命官这般深夜强闯别人府宅,还强闯人家新妇洞房!这!这跟恶匪有什么区别?老夫真是闻所未闻!老夫这就去找皇帝评个理去,老夫不信他韩戟真能只手遮天了”。
说完,他推开伯夫人搀扶的手,颤巍巍地回身,当真要去告御状。
“伯爷稍等”,韩戟的另一个护卫卢诚忽然闪身拦在他面前。
卢诚不同于伍何那般一板一眼的,倒是有点书生意气的模样,大冷天的,还捏着把扇子,笑起来也是温文尔雅的:“伯爷,如今皇宫已经落钥了,您确定要这个时候进宫请见陛下”?
安定伯无语了一时,然后梗着脖子道:“老夫,老夫就去宫门前头等着,天一亮,就去告御状”!
“也行”,卢诚拱拱手,施施然地让路。
安定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卢诚笑容和煦道:“如果我是伯爷,我当会好好考虑,要不要将这件事情闹大,闹得满城皆知,这样做对伯爷一家究竟是不是好事”!
安定伯慢慢顿住了脚步,他皱眉沉思了一会儿,然后恨声道:“你家主子都不怕闹出来,老夫怕什么?索性今儿老夫也不要这个脸面了,且去陛下面前挣个是非黑白”。
说着又要走。
“伯爷,您还有十日便要离开京城,到下头去赴任了吧”?卢诚拿着扇子慢慢敲打手心,然后踱步于他面前站定,“这一去,只怕伯爷这辈子也难回京了,您难道真的甘心老死他乡?等您死后,您的妻儿于异乡他地,又该如何活下去”?
安定伯怔住了,然后缓缓回首看向卢诚。
卢诚冲他笑得春风和煦
……
里间。
桌案上的那一对龙凤喜烛已经燃了一半,灯火暗淡了许多。
宋禧抬首看了一眼,然后施施然起身。
走至摆满果品点心的桌案旁,她随手捏了一块糕塞进嘴里,一边嚼着,一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剪了灯花。
哔啵一声,烛火升腾,房间里倏忽又明亮了起来。
宋禧回首,看向立于桌边,一身煞气的那个男人,她笑吟吟道:“韩大人,您在想什么呢?您以为本宫怀孕了?您怎么会做此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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