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罗家二老便要上来拉宋禧:“走,进宫去,咱们到陛下太后跟前分说分说,看看这是什么道理?公主殿下这般儿媳,老夫也是不敢要了,走,同老夫去陛下面前说去”!
宋禧颇感头疼,方才韩戟走的时候也没见他们这般吹胡子瞪眼睛地拽他去见皇帝太后啊,感情这二老不敢惹那一位,柿子专挑她这个软的来捏!
安定伯将一双眼睛瞪成铜铃,气得也有些口不择言了:“原本对于公主的际遇,老夫也略知道一些,想公主流落民间多年,只怕风尘里头走一遭,也不是多纯粹的人,只是我家老二是个什么样的情境,我们心中也有数,是以也不敢多嫌弃了公主去,原想就这么将就着也可,不想公主竟然寡廉至此,竟然,竟然……”
他又伸头朝洞房里头张望了一眼,更加震怒了,遂唾了宋禧一口:“呸,竟然这般不要脸面”!
宋禧没有躲,紧闭了一下眼睛生受了,末了,她缓缓举起袖子擦了擦脸,淡淡道:“伯爷这口吐沫,本宫今日且受了”。
然后她抬头,弯了眉眼,决定坏人做到底:“本宫今日倒是可以随伯爷进宫面见太后父皇,哪怕今儿伯爷就给本宫一封休书将本宫休了呢,也是本宫该当的,只是……”
宋禧跨过门槛,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安定伯的眼睛笑嘻嘻道:“只是这桩婚事可是韩贵妃保媒,太后和皇帝亲定的,伯爷真的要这个时候去打这几位的脸面吗?伯爷真的要将这件事情闹得众人皆知吗?昨夜来此的可是韩大人,这个人伯爷确定得罪的起吗”?
“你……你”,安定伯被宋禧这无赖的嘴脸气得差点原地去世,他拿手指哆哆嗦嗦地指向宋禧的面孔,半晌,也“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伯夫人张氏赶紧上前来给他抚胸顺气:“老爷,您别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
宋禧面上紧绷,总觉得是吐沫没擦干净,于是又从袖中掏出手帕来,仔细擦拭着面孔,然后缓缓道:“伯爷别气,本宫这儿,倒是有一个折中的法子,既全了伯爷一门和皇家的脸面,又叫伯爷从此不见本宫,免得生厌”。
安定伯一时没能顺过气来,犹自白眼直翻,倒是张氏狐疑地瞅了她一眼:“你要说什么便说”。
宋禧道:“二老且附耳过来”。
张氏犹疑地凑近。
宋禧与她低低耳语了几句,安定伯好奇,也伸长了脖子去听,半晌,他黑了脸色:“你这……这岂非便宜了你去”?
宋禧闲闲地抱手,说话的语气叫人恨不能一脚将她踹翻:“伯爷还有其他更好的法子吗”?
安定伯将眉头拧成一团,低头沉思了半晌,然后恨恨地一跺脚,转身离去。
张氏紧跟了几步也要离去,想了想,忽又回头看着台阶上的宋禧,她寒声问:“公主可是瞧不上我儿?故才有今日这一番事故”?
宋禧想了想,正色道:“二公子为人单纯赤忱,若他日有机缘,宋禧必定为二老奉上今日欠的新妇茶”。
安定伯愤然甩袖:“不必了”!
然后抬步头也不回地出了垂花门去。
……
午后的惠泽宫很安静。
苏太后每用过午膳总有小憩片刻的习惯,如今正是春困乏力的时候,这一回午睡便睡得尤其久。
安定伯夫人张氏在门外等候了一个时辰才得召见。
守在门口的小宫女赶紧打了帘子让张氏进去了,然后放下帘子,安静垂手,恭谨立于门边,只听得里头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声音低低的,似能催眠,叫人止不住困意。
小宫女眯了眯眼睛,不由得打了个哈欠,不一时,忽听得里头“啪嚓”一声,似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小宫女一惊,立刻走了困,她迅速垂首整理了一下衣衫,然后敛容垂目,安静侍立。
不一会儿,约素姑姑掀开帘子,低声道:“太后方才不小心打碎了茶盏,你还不进来收拾”?
小宫女不敢耽搁,赶紧低头进去收拾了碎了一地的瓷片和茶水,连个眼角都不敢去溜靠在太师椅中的苏太后。
尽管一眼没瞧,小宫女也明显能感觉到屋内气氛压抑而低沉,就像夏日暴风雨来临前的空气,闷得叫人喘不过气来。
小宫女知道,这是苏太后正生气!未免遭到池鱼之殃,她手脚麻利地擦好了地板,然后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内。
屋里安静了一会儿,只听得苏太后呼哧呼哧地喘气。
约素姑姑在边上赶紧又给苏太后斟了一盏茶水来,劝道:“太后您用口茶水顺顺气,可别跟小辈们置气呢,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呢”。
苏太后颤抖着手接过茶盏,仰头咕咚咕咚将茶水饮尽,勉强压了压满腔的怒火,然后一抬手,又要摔盏子。
约素赶紧拦下,她小心地抚着苏太后的背,帮她顺气:“太后您消消气,什么事也没您自个儿的身子重要啊”。
苏太后胸口起伏了半晌,才勉强定了定神,然后伸手将桌案重重地一拍:“这都是些什么事!简直闻所未闻”!
说完,她似又不信一般,又挣扎着伸头问张氏确认一遍:“你说的是真的!你不是在诓哀家!竟真有此事”?
张氏跪于地下,垂着头:“千真万确,韩大人昨夜确实于公主的洞房中待了一宿,我府上的家丁都可以作证。只是我们也不敢声张出去,也不敢不顾天家颜面,我家老爷只一早将这件事情压下,不敢叫人出去说”。
“真是岂有此理”,苏太后气得面色煞白,说话的声音都在抖,“这事你们做的对,这番让夫人和伯爷受委屈了。夫人且宽心,哀家这就传公主来,哀家会好好责罚这丫头,必要给你们出这口气罢”。
闻言,张氏忽然一个头磕到地上,长伏不起:“禀太后,责罚出气倒也不必提了,只是,这般儿媳我们也实在不敢要了,便还是送还宫中吧”。
苏太后一愣,诧异道:“这如何使得?这才成亲一日,伯爷府上难道便要休妻?这传出去成何体统!不成,这是绝对不成的,哀家也不允许”!
张氏不抬头,只凄楚着声音道:“臣妇自是不敢嫌弃公主的,也不敢拂了皇家这个面子!便退一步吧。公主还是我罗家儿媳,我家既娶了她,便也认了!对外只说我罗家举家要迁去姚州那等烟瘴疾苦之地,陛下舍不得公主跋涉辛苦,遂将她留于宫中,不与我们同行便罢。我家老爷年迈,我们此去,将来也不知能不能回京,这辈子便不见她也就是了。我儿罗冉自小失智,臣妇也不指望他将来又能有多少建树,只想着为他多添几房侧室,为我罗家多散些枝叶也就够了”。
说完便小声地抽泣了起来:“我家老爷自年轻时便跟随陛下拼杀沙场,臣妇那大儿子更是横尸边关,至今连个尸骨都没能找回来,臣妇只剩下这么一个小儿子了,还请太后可怜他一些”。
太后闻言,一时怔住了,她没料到事情竟会到了今日这个地步。
她是不想宋禧呆在宫中的,或者换一个说话,她当初便没想过宋禧还能活着回宫。
本指望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女也该死在外头了才对,不曾想去岁年末竟忽又冒出来了!
若只是她宋禧自个儿一个人回来的,她倒也不用顾忌,她有的是办法不让宋禧跨进宫门,有的是办法让宋禧死在外头。
可是亲自将送宋禧护送回京的却是卫国长公主宋嵋!
那是一个连苏太后都极其畏惧的女人!
卫国长公主宋嵋与皇帝乃是一母同胞,俱都为刘太后所出。
宋嵋此人铁血无情,悍佞跋扈,丝毫没有女子的柔情与妩媚,早年间她便跟随父兄征战沙场,战功比之他的皇兄有过之无不及,一时景从者众,若不是因为她身为女子,今日坐在这帝王宝座上的只怕也不是当今圣上了。
苏太后缓缓耸起肩膀,拢了拢渐渐起了些许鸡皮疙瘩的手臂,忽的回想起了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事。
那时候先帝后宫中嫔妃也不在少数,那些个女人们镇日里无事,最爱做的事情就是互相间明争暗斗。
曾有一位怀孕的宫嫔陷害宋嵋的母妃刘氏下毒残害她腹中骨肉。当时才十九岁的宋嵋知道后二话没说,直接闯入那位宫嫔的寝宫,将人拖出来,绑在柱子上,然后用带了倒刺的铁鞭,整整抽了五百鞭子,将那嫔妃抽得血淋淋的,完全没了个人样,便如此,宋嵋还不解气,又放了獒犬来撕咬,一点一点将那女人的血肉吞下肚去。
思至此,苏太后不觉坐直了身子,一时后背凉飕飕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那一刻!整个皇宫萦绕不去的都是那女人惨烈的呼号声……时隔二三十年的岁月变迁仍然能叫她湿了后背!
后来,先帝得知了此事,赶紧从前朝赶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也只是随意挥挥手:“还剩些尸骨,收殓了吧”。
……
自那之后,在这整座皇宫中,再没人敢惹刘氏与宋嵋公主。哪怕她苏太后当时还是正宫皇后呢,见了那位十几岁的小公主,也忍不住腿肚子直打颤。
好在后来宋嵋终于出嫁了,三十岁才嫁人,嫁的是岭南王梅逊雪,旁人嫁人带去的嫁妆都是些金玉宝贝绫罗绸缎,宋嵋带过去的是一支八万人的私军!
只是时至今日,哪怕呢这位宋嵋公主已经嫁了十多年,早随夫君去了岭南封地,但是只要她发一句话,这整个皇宫仍是没人敢反对的。
——苏太后就是不敢反对的众人之一。
那一日,不知怎的,宋嵋忽然就将流落在外多年的宋禧找回来了,并且亲自送她进了京城。
起初苏太后不是没有阻拦过,只说将宋禧在外头安置了,这般公主也不适宜接入宫中,之后给她寻个人家嫁了也便是了。
宋嵋公主闻言,只冷淡地瞥了她一眼,全然不将她这位嫡太后放在眼中:“宋禧的兄长前几日才薨的,总要叫她回来奔个丧吧”。
病中的皇帝大约怕吵,也大约是从来都顺从惯了他这个胞妹,也就点头同意了。
于是宋禧便进宫了,然后就不走了!
虽然如今的宋禧已然失势落魄,但是若说苏太后对她毫无忌惮,也是不可能的。
苏太后可还记得清清楚楚当初的皇帝究竟是有多喜爱这位宋禧公主的,那是要月亮不敢给星星的。
即便如今因为宋禧母后的事情,皇帝对她淡了许多,但是难保哪一天这位天子又起了舐犊之情呢!
特别是如今的宋禧,再不见从前高傲要强锋芒毕露的模样,每每低眉顺眼的,显得乖顺又无辜,最是能骗得人心软!
如今正是储位大争的时候,若叫宋禧在皇帝身边晃悠久了,难保不会影响到最后的大势……
——苏太后是下定决心要将宋禧弄出宫去的!
是以,后来发生了宋蓁的事情,韩贵妃只到她面前随便提一提,她便想通了关节:
这可不就是送上门的机会?安定伯年前就接了旨意下放,若将宋禧嫁过去,不正好远远打发了!甚至于在路上弄死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若真这般她也就彻底心定了。
哪里又知道如今这宋禧怎的又和韩戟扯上了关系,又弄出这许多事情来!
苏太后怔怔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张氏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重重地磕头:“太后娘娘体恤,便全了臣妇这点心愿吧”。
苏太后回神,只觉得额角青筋直抽疼。
末了,她一挥手:“夫人且先回去吧,哀家先召公主来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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