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安拭去妹妹眼角的泪水, 将她拥入怀中。
“别哭了, 我可不想看到我的小帕瑞塔掉眼泪。”
帕瑞塔把自己埋进姐姐怀里，听着她温柔的声音，越来越止不住泪水。
瑞安心疼地抚着她的背，低头凑到她耳边轻声说：“那我们回家好不好？回家休息几天, 陪陪姐姐。过两天再出去也不迟啊。”
帕瑞塔几乎就要点头，可是她不能这么做。最害怕回到青枫的并不是计殷, 是她自己啊。她怕回到这里，怕见到姐姐, 怕在心底日益累积的思念会冲垮她的信念，让当初毅然决然离开的她看起来像个笑话。
是的，哪怕姐姐做了再多在他人看来十恶不赦的事情、与她信念相悖的事情, 现在抱着她的人依旧是她的姐姐，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她。所以她只能逃离。
“不行！”
帕瑞塔还在挣扎，身后的计殷率先打断了她们。她重新端好了枪，双眼因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
“我不允许你带她走！”
瑞安看向说话的人，神情有些不悦，又带着探究和兴味, “我的妹妹跟我回去, 为什么还要经过你的允许？”
计殷语塞。她的要求的确是没有道理的, 但一种说不出的恐慌, 迫使她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条鸿沟已然出现在了她和帕瑞塔之间，她急切地想要挽回，不敢想象任由事情发展下去会变成什么样。
听在耳中的帕瑞塔心里不是滋味, 拉住姐姐的胳膊，仰面对她摇头。
瑞安无奈地看着妹妹近乎乞求的表情，想着自己在她心里到底已经成了什么样的形象。
“你的敌意太强，”瑞安对计殷说，“只是不让我把她带走那么简单吗？”
计殷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两年多前……”
瑞安恍然大悟，原来是因为那件事情。她看了眼怀里的帕瑞塔，又看了看前方这群年轻人，心底有个孕育了很久的想法破土而出。
“所以呢？你想杀了我吗？”她问。
计殷被她嘲弄的表情激到，当即大声回道：“是！”
“不要！”帕瑞塔用力抱住姐姐，回头望向计殷，摇着头求她：“不要打，求你了。”
计殷怔住了，她从没见过帕瑞塔露出过这样的神情，一瞬间想要妥协。已经等了两年，她还没有把握，再等久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何必一定要是今天。
但是瑞安并不给她机会，拉下帕瑞塔的手讥讽道：“你有那个本事吗？”
热血上涌，帕瑞塔来不及阻止，计殷便掏出了一颗晶体将其捏碎，“我等今天等很久了！”
风暴从两人脚边升起，刮起地上的雪花四处纷飞，转眼她们已经从原地消失。
帕瑞塔跌坐在地上，失神地望向高空，泪水滑落两旁。
在他们看不到的虚空中，计殷和瑞安置身于一座大型的角斗场，周围没有观众，一切都是幻象。
瑞安察觉到自己的实力正在倒退，最后停留在五阶不到的位置，挑了挑眉。难怪有勇气来挑战她，原来是早有准备，比之前那些贸贸然就找上自己的有意思多了。
另一边的计殷也已经冷静下来。
她从答应要走青枫时起就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她知道仅仅靠自己的能力，或许一辈子也无法通过修行达到能和一城之主匹敌的地步。但如果两人能有相同的等阶呢？所以她把所有努力都用在了磨炼自己的枪法和技艺上。
她端起枪杆，不给瑞安丝毫反应的时间，用最快的速度发动进攻。
瑞安侧身连续躲过刺来的枪尖，行云流水般的动作看起来格外轻松。她滑向一边，抽出自己的九节鞭，似是随手的一甩就缠住了计殷的枪。
“你以为同等阶的实力下，你就有赢我的可能性了吗？”
计殷沉着脸，不为所动，“今天你和我只有一个人能走出去！”
“那我的小帕瑞塔一定会伤心吧。”
计殷不语，晃动枪杆振开缠在上面的九节鞭，又一次攻了过去。
帕瑞塔会伤心吗？计殷知道，她会的。她喜欢看帕瑞塔脸上挂着的浅浅笑容，就和她的人一样温暖。如果可以，她一辈子都不想让帕瑞塔难过。然而命运弄人，现实注定了迟早会有这样的一天。
长.枪.刺出无数幻影，但在瑞安眼里，依旧还是一样的。她微不可查地叹息。有太多东西不是简简单单的降阶就能抹除的，她这样一个从尸山血海里爬上来的人，又岂是计殷这种连人命就没沾过几条的孩子能匹敌的。太年轻，又太温和，连倔强和坚持都无法掩盖的温和，太过稚嫩。
就像她的帕瑞塔一样，不该被任何人和事牵绊，该放开手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瑞安看破计殷的招数，一鞭将她击退，随后转守为攻。九节鞭在空中翻飞，快得肉眼无法捕捉，只能看到不断闪现的银色光点。没过多久，计殷身上已经出现了极多细小的伤口。
计殷咬牙，苦苦坚持，心底早已清楚，走出去的人不会是她。
“你喜欢帕瑞塔对吗？”瑞安忽然说。
防守已经相当吃力的计殷因为这句话带来的震惊漏了一拍，整个人被九节鞭缠住，动弹不得。她依旧不发一言，怒视着瑞安。
瑞安微微用力收紧鞭子，脸上笑容更胜，唠家常般继续说道：“你知道吗？她出去了两年，我已经两年没有给她送过礼物了。”
计殷奋力想要挣脱身上的九节鞭，然而不管她怎么使劲都是徒劳。实力差距太大，大得无法想象，她甚至怀疑瑞安根本没有认真在打，而她却用尽了浑身解数。
忽的身上束缚一松。计殷从不是半途而废的人，哪怕根本没有希望。她想也没想立刻又运起长.枪闪电般刺向瑞安的胸口，只是这回她也没想到，竟然真的刺中了。
枪杆的那头，瑞安还在朝她笑，浑然像是枪头插在别人身上似的。计殷瞳孔猛地收缩，惊慌到甚至松开了拿枪的手，愕然看着这个行为和表情都让她浑身战栗的女人，还听见她对自己说：“帕瑞塔好像也有点喜欢你呢。不过，她只能是我的哦。”
于是，秦默他们再次看到的便是惊慌失措的计殷，和胸口插着长.枪的瑞安。
瑞安拔出胸口的长.枪扔到一边，对着已经呆住的帕瑞塔再次张开双臂，轻笑道：“不过来让我抱抱吗？”
当帕瑞塔看到姐姐被鲜血浸湿的胸口时大脑一片空白，听到姐姐的话时泪水便决了堤，冲上去抱住姐姐快要滑下去的身体，颤抖的双手不知道该怎么去触碰此时似乎易碎的姐姐。
瑞安躺在帕瑞塔的怀里，挥退那些追随她的卓尔们。代表着城主之位的特洛恩浮出她的身体，很漂亮的一顶王冠。她托起王冠，看向傻愣愣地盯着她的计殷问：“想要吗？”
计殷慌忙后退，用力摇头。
瑞安被她的样子逗笑，胸腔振动带来的疼痛让她想要咳嗽。她托举起王冠，任由它飞去它该去的地方。
这样也好，又有谁想被一座牢笼困住。
瑞安伸手擦掉帕瑞塔脸上的泪水，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完，嗔她：“又哭了，长大了也还是这么爱哭吗？”
帕瑞塔握着姐姐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咬紧嘴唇也只是不让哭声溢出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引以为傲的圣光对于姐姐来说无异于世界上最猛烈的毒药。
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不要……”帕瑞塔只能哀求她，“姐姐……不要……”
怎么样都好，不要离开她……
瑞安眷恋地抚摸着妹妹的脸庞，依旧笑着对她说：“要多去其他地方看看，把姐姐没见过的风景都看一遍，知道吗？”
帕瑞塔已经泣不成声，“我、我们一起去……”
瑞安无奈地注视着帕瑞塔。这个要求她怕是做不到了。
胸前的吊坠闪耀出微弱的光芒，瑞安抽出手将它举起，透明的宝石在空中晃动，模糊了边际。
啊……自由吗……
阳光撕开了天空灰色的幕布，从云层的缝隙间投射在大地上。瑞安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因为她是暗精灵，是见不得光的。但她感受到了，灼热又带着略微刺痛的温度，太阳的温度。
亲爱的妹妹啊，从今以后再也没有能牵绊住你脚步的人了，走出这座阴郁的城堡吧，不要再回来。
在生命的不断流逝中，瑞安仿佛又回到了那间狭小的阁楼里，她的妹妹正将小小的手伸向上方，去触摸从窗口漏进来的一缕阳光。
“姐姐姐姐，阳光好漂亮，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呀？”
“乖，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真的吗？”
“姐姐什么时候骗过帕瑞塔？”
帕瑞塔伏在姐姐逐渐失去温度的胸口失声痛哭。她不敢把声音放开，她想听姐姐的话不要再哭了，可是哭声依旧控制不住地从她死咬着的唇缝里流出来。
大家看得揪心，却什么也做不了。
计殷想要上前，刚抬脚便被察觉到的帕瑞塔喊住：“不要过来！”
帕瑞塔抬起了头，计殷被她通红的双眼摄住。她没有看到怨恨，里面的悲伤却浓郁得几乎要将她溺死，使她再也不敢上前。
帕瑞塔擦掉泪水，擦了好久，一直到脸上的皮肤都出现刺痛才稳定住气息。
她把姐姐抱起，看向昔日的朋友们，哽咽道：“谢谢大家这些日子对我的照顾，接下来的路我大概不能陪你们走完了。”
没有一个人回她，因为没人知道该说什么。
帕瑞塔郑重地扫过所有人的脸庞，像是要记住他们的样子。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抱着姐姐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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