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少女顾

    几位太医到最后到底也没给出关于失忆之症的确切可行的治疗方案,盛老侯爷看着那张关于风寒和养身的药方,努力控制自己的怒气。

    顾晚行撇撇嘴,她也从没有听说过谁因为一场风寒就失忆的,话本子里的主人翁都是被敲被打,或者摔这摔那里的,从而头部遭遇重击而导致失忆的。太医们找不出问题所在,也没有确切可行的治疗方案,顾晚行觉得自己可以体谅太医们的为难,因为实在是太匪夷所思了。

    她这个当事人自己都不想相信有这么荒谬的事。

    盛庆嵘送了几位太医到门口,几句寒暄之后,就让管家代自己送几位太医返回客院。

    看到等在门外的几人,盛庆嵘想母亲的事还是先不要突兀的在府里宣扬开来,暂时不宜让太多人知道。而且母亲现在只记得十三岁的事情,对现在武安侯府的人和事是一点印象也没有,还是不要让她一下子就见到那么多不认识的人。

    盛庆嵘于是朗声道:“母亲现在已无大碍,但是太医说了,要精心静养,不可太过吵闹,你们暂且先回去吧,待到母亲好转一些,你们再来请安吧。”

    又对余氏道:“夫人,你随我进来,母亲这边有些事暂且要麻烦你。”

    余氏点点头,她本是侯府长媳,也是地位稳固的侯夫人,执掌侯府中馈多年,此时唯独她一人能进去,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其余人见状,纷纷行礼称辞,带着婆子丫环离去。

    余氏跟着盛庆嵘进去,一进去,就敏锐的察觉出气氛不太对劲啊。

    余氏看见她那位向来和善却与人疏远的婆母,如今却是依靠着梨嬷嬷,整个人有说不出的违和感,向来爱沉默的嘴唇如今紧紧抿着,整个人带着一股防备而又不安的气息。

    看见她进来了,还抬头去看着梨嬷嬷,整个人也更靠近梨嬷嬷了。

    余氏有些不解,这是出了什么事情,竟让婆母陷入如此不安的境地。

    很快她就得到了答案。

    余氏向公婆行了个福礼,道:“儿媳见过父亲母亲。”

    顾晚行看见一个美妇人随着盛庆嵘进来,就有点好奇,这位又是谁啊。

    美妇人恭恭敬敬的在她面前行福礼,恭恭敬敬的跟她问好,顾晚行吓了一跳,这位美妇人的年纪与她母亲相近,一般都是母亲带着她,给这般年纪的夫人长辈行礼问好的,现在冷不丁的被反过来,顾晚行被吓到了。

    听到她自称儿媳,才悟了过来,这位的身份是儿媳啊,虽然按礼她确实是得跟自己行礼,但是顾晚行却觉得很别扭,扭头去求助于梨嬷嬷,都忘了搭理余氏。

    盛老侯爷倒是很坦然的受了余氏的礼,毕竟习惯了。

    梨嬷嬷道:“老太君,这位是您的长媳,也是如今的武安侯夫人。”

    余氏见婆母不搭理自己,反而看向一旁的梨嬷嬷,又听到梨嬷嬷向婆母解释自己的身份,不由得一愣。

    盛庆嵘见此,低声对余氏道:“母亲醒来后,记忆似乎就停在了十三岁。”

    饶是余氏当家做主多年,多年来不知道处理过多少大大小小事,此时也是心里一惊,脸上有了几分慌乱,不过普通的一场风寒,怎么弄成了这幅模样,怎么就失忆了呢?

    打从她嫁入武安侯府,婆母就开始带着她掌管侯府中馈,毫无保留的教导她,可以说打一开始就狠狠的在侯府中树立她侯府主母的绝对威信,在三个儿媳中,侯府中馈事事以她为首的态度旗帜鲜明,谁也越不过她去。

    后来待她能独当一面了,更是毫不恋权的放开了手,让她独掌侯府中馈,顶多就是在背后指点余氏几句。

    所以余氏十分感激的婆母,尽管顾老太君素来为人冷清,对她也不算多亲热,但是不妨碍余氏尊敬亲近顾老太君。

    可以说有顾老太君在,余氏就有了主心骨,在这侯府里,她就没有怕的。

    现在顾老太君突然失忆了,连她也忘了,余氏顿时就有点茫然了。

    盛庆嵘见妻子被吓到了,又道:“你莫要惊慌,万事有我。”

    余氏点点头,收起自己慌乱的表情,到底是当了几年的大人物,这隐藏情绪还是可以的。

    余氏望向婆母,习惯性的露出浅浅的笑意,道:“母亲,我是您的长媳余氏睿娘,”

    顾晚行见到余氏向自己道话,但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好,难道说我是靖云伯府的三姑娘吗?顾晚行朝她点了点头,只能报之以微笑。

    余氏想起了丈夫说过现在的婆母只有十三岁之前的记忆,笑意于是加深了几分,又道:“既然现在母亲不记得儿媳了,那睿娘少不得又要重新跟母亲攀攀关系了。睿娘的外祖家正是上虞高氏,有个姨母嫁到褚家,膝下的三姑娘蕙质兰心,被靖云伯府聘了去做大儿媳,从前啊,她唤我表姐,现在就得叫我表嫂子了。偏偏她又是个急性子,一急了便又唤我作表姐。”

    顾晚行的眼亮了起来,做了靖云伯府的大儿媳啊,那就是阿弟的儿媳妇了,这余氏就算是自己侄媳的表姐咯。

    什么上虞高氏和褚家,顾晚行都没有印象,但是说到靖云伯府,正正是说到了顾晚行的心坎里。

    顾晚行再看余氏,不由得多了几分自己人的慈爱和热切。

    盛庆嵘简直要为自己妻子叫好,竟然还能想到拿这个和母亲交谈拉近关系,没看见几句话下来,母亲看余氏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吗。

    盛老侯爷的脸色又臭了几分,又是靖云伯府!还是那个最毒舌,老是和他过不去的妻弟顾晚城!

    他以前还很是满意这个儿媳妇,为人有主见,处事有手段,这几年掌理中馈也没出过什么乱子,待人接物,无一不妥帖。真是没想到,如今才看到,还这么会拍马屁,居然懂得拿顾晚城的关系去拍马屁。

    现在的老妻记忆只停留在十三岁,无疑,脑子里十有八九都是靖云伯府的记忆。余氏拿靖云伯府的事来和顾晚行交谈,还七弯八拐的拉上另一层亲戚关系,一下子就让老妻对她另眼相看了。

    “那你说说,我阿弟他还好吗?”

    顾晚行最牵挂的人除了母亲,就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弟弟顾晚城了。

    如今这情况,她都这般年纪了,而阿弟的儿子都娶妻了。那母亲呢?顾晚行下意识的不敢问出口。

    余氏掩口笑道:“好好好,舅舅他老人家好着呢,舅母贤德有名,膝下儿女双全,还添了两位聪明伶俐的孙儿,前不久大孙儿被孔大儒亲口称赞,还说颇有其祖父之风采,可把舅舅他高兴坏了,还给母亲您写了信过来炫耀。母亲怕是不知道把信放哪儿了吧,回头让梨嬷嬷给您找找看。”

    顾晚行听得很是开心,面上的防备不安和难过都去了几分。

    盛庆嵘和梨嬷嬷赞许地看着余氏,说得好。

    不好的只有盛老侯爷的脸色。

    余氏再接再厉:“母亲昏迷不醒的这几天,舅舅他老人家也很着急,在前天亲自过来看过母亲,伤心得都把侯爷骂了个狗血淋头。”被骂的其实还有盛老侯爷,不过余氏没敢当面说出来,只是捡了盛庆嵘来说。

    “我阿弟还骂了你?”顾晚行惊讶地看着盛庆嵘,她阿弟敢对着这张和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骂了个狗血淋头?她自己看着盛庆嵘都不太自在,而她阿弟竟然直接对着骂,顾晚行都不禁有点怜爱起盛庆嵘了。

    盛庆嵘一看母亲竟然露出心疼自己的样子,立马打蛇随棍上,英俊的脸上浮现出几分委屈,但还是坚强地道:“舅舅只是太过担心母亲了,是我们这些做晚辈的照顾不周,让母亲受苦了,舅舅责骂我是应该的。”盛庆嵘说着说着,眼眶又泛红了,却不单单是为了被顾家舅舅责骂的事情。

    他母亲向来冷清,但是对他还是有好脸色的。因为母亲身体病弱的原因,他小时候是养在祖母的院子,与母亲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对于母亲,他一直都是想要亲近而又不敢太亲近的心态,从小到大都是纠纠结结的,但是今天突然发现母亲不记得自己,就连自己靠近一点也露出了疏远和防备,这让盛庆嵘简直是悲从中来,一想到这里,眼眶又都红了。

    顾晚行更是心疼加愧疚了,看她阿弟都说了什么说了什么,态度多恶劣啊,竟然将一个大男人骂成这副模样。若是再见到他,她定要好好说说他才行,教导弟弟是姐姐不可推卸的责任。

    “待我见到我阿弟,一定叫他给你道歉,他从小说话噎人,定是让你委屈了。”顾晚行摇摇头,“况且谁还能没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跟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孝敬您是我们本就是我们做晚辈的最基础的本分。”余氏笑嘻嘻地道:“母亲,您现在感觉怎么样?儿媳刚才在外面的时候,听莳嬷嬷说小厨房那边一直备着膳食,但是母亲这边只传了一碗珍珠米汤而已,不如儿媳再去为母亲传些膳食?”

    昏迷中的顾老太君被照顾得很好,顾晚行刚醒过来的时候也没有口干舌燥的感觉,梨嬷嬷刚刚才给她端了一碗珍珠米汤下肚,顾晚行并不觉得饿,也没有想吃东西的感觉,但是看着余氏讨喜的笑容,不知为何,顾晚行就点了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这是儿媳该做的。”余氏笑着给公公婆婆行个礼,便笑着退了下去。

    余氏刚下去,盛庆嵘的心腹随从便进来禀告说,靖云伯府那边又派了人过来看望顾老太君。

    顾晚行一听说是靖云伯府的人就恨不得立马招了进来,但是盛庆嵘却没有进来的意思,而是道:“母亲,若让下人回报舅舅关于母亲失忆一事的话,怕是不妥,不如待孩儿亲自修书一封,一是说明详细母亲的情况,二来也请舅舅这两天过府一趟,与母亲相聚。您看可好?”

    顾晚行点点头,不得不承认盛庆嵘考虑得很是周到。

    盛庆嵘施了礼,也走了出去,一时卧室里又剩下三个人和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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