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才过几个月, 但坝溪县的市场氛围比她刚到这里时宽松多了。一是听说省里改革委的要求, 三不五时地还会下派人员来抽检调查。二是听说上个月上头开会进一步明确了推进商品经济与当前社会的关系。
看报纸上也开始报道了好几例来大力鼓励从事个体劳动的事业发展,因此老时皂坊得益于此,采购买原料比先前要容易了许多。
目前家里有两个待考生,时祖强和张碧翠决定让时惟茜认真学习, 不让她再掺和过多买卖的事儿。如今也就调制精油, 香料等还需要她动动手,其他材料采买全是时祖强在管, 门店经营是张碧翠在管,老时皂坊的经营总算开始步入了常规化。
这天天气比往常更加阴冷, 外面阴雨绵绵, 更显得空气阴寒潮湿, 时不时一阵细风吹来, 明明轻轻柔柔, 却让骨子里都透着寒风。
时惟茜哆嗦了一下,转头看见张碧翠从门店进来了。
“快把门关上。”
“我听马二嫂的儿子刘科说,这蜂窝煤会释放什么氧碳的。”张碧翠从桌子上的保温壶里倒了杯热水, 喋喋不休道, “有毒的, 要注意通风,不然会头晕。你可注意点!还要不要倒水?”
时惟茜乖巧地点点头, 把杯子递给她。“我有通风,通着厨房呢,厨房窗子我开了的。”
张碧翠接过去一看, “你怎么喝都没喝?”
“我用来捂手了。”时惟茜无比庆幸在冬天来之前就搬到了这里,此时若还在村里的那屋里,指不定得冻僵了。
张碧翠懒得说她了,“你爸今天出去订货,我叫他给你买质量好点儿的保温袋,你看一会儿也站起来活动活动,一直坐着腿脚也冷。”
“张大妈在吗?”
门外传来自行车铃声。
“唉,来了。”张碧翠答应一声,走出去。
“茜妞在家吗?这儿有一封省城的信给她。”
时惟茜听见外面对话,一听就知道是送信的宋明。
“在里面看书呢,谢谢你啊小宋。”
“在里面呢,那我就不打扰了,我还去别家送呢,先走了。”
没一会儿,张碧翠就进来了,把信放她桌上,“呐,阳平的信。”
时惟茜把信拆开,语气闲闲地,“你怎么知道是他?你认得他的字?”
张碧翠瘪嘴,笑了出来,“你们这一来二去的,一封封的,我不认得也知道是他。”
时惟茜笑笑没说话,自从那次尴尬的对话后,两人就没再见面了,但从那以后隔三差五总能收到徐阳平的信。
每封基本都只有一页,字数不多,通常都在说那边天气怎么样,看了什么书,自己正在做什么。
起初时惟茜还有些莫名其妙,虽然尴尬,但没了情感上的顾虑,她说话倒真自在了许多,有次实在忍不住回信问他,干嘛和她说这些?
没想到再次收到回信时,上面写道:我性格寡言沉闷,学校没什么朋友,除了你也没人可说。
时惟茜心道这还是徐阳平吗?这话从他笔下传来,莫名觉得诡异。查看信封是省城大学寄来的。
时惟茜看着信上寥寥数字,虽然诡异,但莫名一个外表坚硬寡言,内心孤独无人倾诉的徐阳平就跃然纸上。联想到之前的信件,这一来二去两人信件来往就多了起来。
时惟茜把信打开,里面掉落了一张卡片,她捡起来,是一张贺卡,背景是省城的标志古建筑塔楼,用钢笔写着‘元旦节快乐’五个字。
信上写道:【最近都在研究所跟着导师忙,年后应该要发表了,所以都在熬夜写报告,不过我抽空看了你上次介绍的《基督山伯爵》,的确很好看,但我认为目前阶段你不适宜把心思放在这上面,明年考上大学再看也不迟。等寒假回来,我得检查你学习的进度。】
时惟茜通过来往信知道徐阳平在学校做了什么,他的生活很简单,就是看书学习,打篮球跑步,研究所做实验。他这一堆信别的不谈,给时惟茜倒营造了一个良好的学习氛围。
对面学霸时不时地提醒她好好学习,时间紧迫,似乎比她本人更为紧张她无法考上似的。这搞得时惟茜稍微松懈看书都觉得自己太过罪恶,跟前世那种网上监督学习的笔友有异曲同工之妙。
张碧翠见闺女在看信,忍不住吐槽道:“我怎么感觉阳平很闲似的,隔三差五都在写信。又没什么要紧事,这写来写去不无聊吗?”
“他还闲?最近要发表论文,天天熬夜写报告呢,我要是他早累瘫了。”时惟茜习惯了这样的日常,倒不觉得有张碧翠说的无聊。
外面没人,张碧翠没说几句就出去了,她看着那一叠子信,没说的是自从两人说开没那心思后,她怎么觉得两人反而更亲近些,从前哪有这么频繁的交流。
时惟茜收起信,想着徐阳平信上说的回来看她学习进度,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子紧张。
感觉像是小孩被大人检查作业似的。
时惟茜甩掉自己的胡思乱想,认真地继续看书,她上一世已经学过一遍,加上这时候的课本内容不多,题型也没有上一世那么复杂多变,即便是徐阳平还有时惟辉给他的习题集,大多都是课本上的,她学起来倒不是那么困难。
晚上,时祖强终于买回了可以保温的保温袋,时惟茜在屋子里似乎找到了保命法法宝般,再也不用冻手冻脚地熬夜了。
她正在看时惟辉带回来的资料,时间过了12点,夜深人静的,突然她听见外面渐渐有了吵闹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大半夜的这么闹?”
时惟茜听见她妈下楼,没一会儿又听见叮叮咚咚跑上楼的脚步声。
“孩他爸快起来,不好了!董四爷的儿子在厂子里加班没回来,听说是屋垮了,被埋里面了!”
时惟茜也披上大衣跟着出来了。董四爷的儿子叫董伟,比她大两岁,刚分配到食品加工厂,“妈,现在什么情况?”
张碧翠把时祖强摇醒,又把时惟辉叫起来,“不知道啊,快起来,你董四爷已经赶过去了,我们得帮着董四爷到厂子里去挖!”
时惟茜穿着大衣出门,街上家家户户的灯全都亮了起来,白天下了雨,晚上地还是湿的,似乎是结了霜,走起来有些滑。
陆陆续续的各家的人都穿着棉衣走出来了。
马二嫂带着铲子吆喝着:“大伙儿动作快点,我们快赶过去。”
大家伙儿都拿着家伙跟着往食品厂里去。
时惟茜也跟着家人去,还没走两步就被刘姐叫住了,“茜妞你跟着去干吗!”
时惟茜也有些急,“我也跟着去找找。”
刘姐赶紧拉住她,叫上自家男人,转头急匆匆道:“有我们这么多人呢,你这细胳膊腿的留家里,把孩子看住啊。小豆豆,马二嫂家的,刘嫂子家的都抱我家了,你快过去。”
马二嫂也说:“对对对,大人都跟去了,小孩儿也没人照看,茜妞啊,我家孙子就交给你了。”
时惟茜也不拖沓,立马就答应了,“行,我妈他们在前面,看见了麻烦给他们说一声,免得没看见着急。”
看着众人成群结队地离开,时惟茜关上门,赶紧去了刘姐家里。昏黄的灯光下,几个小家伙依偎在一起,根本没有被大人的搬弄和吵闹惊醒。
时惟茜松了口气,自己倒了杯水坐在床被两手握着,呆呆地看着热水的蒸气。早上董二哥出门还跟她打了招呼,他很喜欢自己的工作,每天都朝气蓬勃的。
没想到晚上出了这样的事。
她心里有些焦作,周围过分的沉寂,她慢慢觉得眼皮很困,但又不是很想睡。
也不知等了多久,外面渐渐又有了声音。时惟茜跑出去,果然人都回来了。
时惟茜就着路上的光和听见的声,似乎大伙儿脸上的表情没有特别凝重,话还听不清,但声音似乎也没有特别沮丧。
时惟茜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等人近些了,见真切了,心里才有了底,看见刘姐和马二嫂,连忙跑过去问道:“怎么样了?人没事儿吧?”
马二嫂抹了抹脸上的灰,语气透露着疲惫和轻松,“躲在机床下面,被砸晕了,应该没事儿,送医院去了。”
刘姐道:“对了,小娃娃有没有闹你?”
时惟茜摇摇头,“没有,一直睡着,都没醒。”
刘姐面色温柔地笑了笑,“都是些瞌睡虫,雷打不动的,都快两点了,回去睡吧。”
时惟茜见爸妈他们也回来了,正在开门,和两人道别后跑回去。
三人都灰头土脸的,脸头顶上都是灰。
张碧翠见时祖强进屋就要做沙发上,连忙把人给拉住,“也不看看你身上多脏就往上面坐!把衣服脱下面,别上楼啊。”
时惟茜赶紧去烧水,三人简单洗漱了下都感觉很疲倦,都进屋睡去了。
到了第二天,几人精神好了,时惟茜才问道晚上的情况。
张碧翠说起来还在感叹,“董伟那小子福大命大躲在那铁板下面,就受了点轻伤,手臂好像被划伤,流了血,看着吓人,其实伤口也不深。不过董四爷还是被吓晕过去了,董伟那弄出来后还不费劲儿。你董四爷跟着也晕了,你爸和你好几个叔一起又把他抬进医院。”
时惟茜松了口气。
时祖强道:“等会儿去炖点鸡场,再买点水果给医院送去,隔壁邻舍,董四爷平时也关照我们。”
时惟茜跟着张碧翠提着东西一起去医院看望董伟和董四爷。
到了地方,屋子里已经坐着站着好些人,马二嫂,刘嫂子几人都在。
董四爷坐在董伟旁边,见着时惟茜和张碧翠来了,董四爷站起来接过她们手里的东西,感动道:“谢谢你们,还专门跑一趟。”
张碧翠笑着说:“这有啥谢的,都是一条街的,客气什么?”
床上半躺着的董伟此刻看起来很精神,但脸上还有伤,笑得龇牙咧嘴,看着都疼,“你们提这么多东西过来,一天一桶我也喝不完啊。”
董四爷佯装要打人,“说什么呢,这些叔婶还不是关心你!你好了可得好好感谢这些叔叔婶婶的,不然你现在还埋在土里!”
马二嫂赶紧拦下董四爷,“唉,你可别动手打人啊,小伟脑袋还包着纱布呢!”
董伟躲了一下,嬉皮笑脸道:“我就嘴欠一下,就知道叔叔婶婶们疼我,谁叫我从小就人见人爱呢。”
时惟茜噗呲一声笑了出来,大伙儿也跟着摇头笑。
董伟见了,瞪了她一下:“茜妞你笑什么!”
“你这样子照照镜子,脸都肿了,跟个球似的,当不起人见人爱了。”
病房里传出阵阵笑声,董四爷也看着儿子的猪头笑了出来。提着水果去洗,大伙儿围着病床坐下来边吃边聊,气氛轻松,驱赶着病房的沉闷。
等护士进来要输液时,说人太多了,大伙儿才散开。
时惟茜跟着张碧翠从医院出来,看着她妈,笑道:“我怎么觉得妈你今天心情特别好似的。”
张碧翠感叹道:“想起搬来城里,明明才几个月,感觉跟过了好久似的。”
时惟茜挽着她妈,把手插在她妈的兜里,缩着脖子道:“那当然了,你现在都成了老时皂坊的老板娘了,随便走路上都认识人呢。”
张碧翠捏了捏闺女的手,笑骂道:“胆子不小啊,敢打趣你妈了!”
“我可不敢啊,说的都是实话。”
“倒不是这些,就觉得现在日子真好。”张碧翠笑着,转头突然说道,“主要是闺女这地儿选得好。”
时惟茜也这么觉得,虽然才经历昨晚的突发事件,可看着街坊领居大冷天半夜急匆匆地去,灰头土脸地回来,她莫名有些感动,不觉得慌乱不堪,反而更觉得岁月静好了。
回到家,时惟茜继续投入到忙碌的学习中,没过两天到了元旦节,刘姐的丈夫李主任给他家松了几张他们纺织厂的联欢会入场券。
张碧翠、时祖强和时惟辉都去了,时惟茜没去。时惟辉带回来一本他们老师发的习题资料,用手抄的,她想集中精力把它看完,就留在家里看书。
外面不知是谁在放鞭炮,还有小孩嬉闹的声音传过。让时惟茜没想到的是,这个时候元旦的节日气氛比他们那时候浓厚的多,是真有节日的气氛。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像到了上次徐阳平给他寄的信里夹着的那张写着元旦节快乐的卡片。
她把卡片找出来,上边的钢笔字落笔有些重,摸上去还有凹痕。
她还没有回信,看着卡片,检讨自己态度似乎有些散漫,决定也给徐阳平寄张贺卡,但她手里边也没这东西,想了想,打开抽屉发现还有好几张先前董四爷给她拍的照片。
她拿自己的照片,想了想,又放了回去。
给他寄自己照片,写元旦节快乐怎么感觉这么奇怪?
她没想到什么暧昧,“怎么有种跟他炫耀自己长得特漂亮的感觉。”
她挑了好几张,最后才决定把其中一张在河边和董伟,小豆豆几个小孩儿,还有时惟辉一起拍照的照片寄过去。
在背后写道:坝溪县灵峰塔一游,回来可去看看,里面还有古字画,元旦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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