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聂深是个情窦初开的小姑娘，估计这会儿要垂眸望着钟亭钧，感激涕零抽抽搭搭哭一会儿。
可惜他不是。
在职业赛场一往直前了近三年，聂深什么嘲讽叫嚣谩骂没听过，什么彩虹屁无脑维护没感受过。树大招风，最好的做法就是修剪自己的枝叶，把暴脾气收一收，万事淡然处之，也能少些错处被人拿捏。
正因他这脾性，才有俱乐部恶意将他按在替补席，才有官方借着热度在原有的矛盾上添把火。
他这撑船的宰相肚子早就被撞破了，还是要在人前作出一副大度不屑的姿态。
不想钟亭钧非要给他出气。
自诩gay遍联赛、后宫无数的聂深，一张老脸还是肉眼可见地被烫伤了，一怔二笑三扭头，对着显示屏憨憨笑了一阵。
是钟亭钧说话方式奇怪还是他自个儿脑回路有问题？
太久没打比赛了，连句彩虹屁都招架不住了？
目睹聂深光速别过头去的钟亭钧面色不动，右手握拳抵在唇边，也不说话，只安静地看着他。
聂深招架不住这澄澈无畏的目光，开了麦继续专心直播，就见漫天的黑子涌了进来。
【Starry这每天直播超过十个小时，连续了有二十来天了，请问宁参加训练赛了吗？】
【某家职业选手每天播这么久，训练赛状态还ok？】
【前面的怕是没去论坛看过训练赛截图，你深哥八百年没参加过训练赛了，转行主播来圈钱了，懂？】
【看完回来了，那截图不像是假的呀……星轨真的没参加训练赛吗，春季赛就要开赛了呀！！】
【星轨不解释一下吗！不解释一下吗！不解释一下吗！】
自他补直播起，这种弹幕就多了去了，关心和节奏参半，见了棺材也未必掉泪，你怼得狠了还要被反咬一口素质低下。
聂深也懒得解释，每次倒是粉丝护犊子心切，跟一排小鸡仔伸开短手连在一块儿把他围着似的，替他把黑子怼了回去。
【拿着所谓训练赛截图来耀武扬威的是脑残吧，哪个俱乐部会把这种资料传播出去？】
【坐等春季赛黑子打脸，你深哥还是你哥】
【深深当打之年，你主队凉了吗这么关心我崽？】
【深深爱直播多久就直播多久，关你屁事】
刚刚被粉丝感动转脸看到弹幕上满屏“深深”的聂深：感动又无奈.jpg
对于俱乐部想将他包装成明星主播这件事儿，聂深没在直播间透露过，圈里那几个玩得来的朋友见他没跟训练赛也问过几回，都被聂深一一打太极忽悠了回去。
他生平没受过什么人无缘无故的恩惠，ST星阁的经理算是一个。从千万人中挑中他，让千万人拥戴他。
只是在他教唆教练转会期买下新的中单，火急火燎跟对方签了一队合同时，他于聂深的恩惠已清。
以德报怨，打小外公外婆就是这么言传身教的。聂深不想多和俱乐部计较，反正他的合同也就要到期了。
按照正常情况，今年夏季转会期前，聂深就能恢复自由人的身份和老东家解约，进入新的俱乐部。
前提是补完直播。
还有一百天左右，为确保万无一失，一天补二十个小时是必然的。
计算了下按照目前进度完成合约时长所需的日期与距离转会期的时日，聂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心情也好了许多，倚在靠背上懒懒道：“我最近状态是不太好，不过成绩嘛，你们今天也都看到了。至于俱乐部的节奏贴就当个笑话看看，官博小丫头挺辛苦的，别没事艾特人家找麻烦，有话吐槽来我直播间或者私信我都成。”
聂深一笑，“当然，看不看随我。”
聂深乐呵地跟观众耍嘴皮子，转了下椅子习惯性往钟亭钧那边瞥了眼视察情况，不想他正好扬起脸来，对待游戏时百分百专注的眼神就这么落在了聂深眼里。
锋利的眉骨好似远山重叠，喉结上下动了动。
“看我干……”
聂深一时嘴快，想起这会儿还在直播，猛地捂住嘴巴收回话，动作太大意外咬到了舌头。
“呜~”
【深深怎么了？】
【奇怪的声音……】
【小脸通黄.jpg】
弹幕是满屏的疑问，坐在地上的钟亭钧一声不吭地出了房间。
聂深左手捂着嘴巴，右手操纵鼠标打开了一个文档，叫苦连连又顾及直播影响，委屈屈打字道：“老子咬到舌头了。”
【哈哈哈哈深深内心一万个卧槽飞过但是不敢说】
【下意识打脏话再删掉也太可爱了吧！互联网是有记忆的！】
【嘤，心疼深深给你吹吹】
疼就那么一会儿的功夫，聂深捂着嘴巴忍疼道：“还想给爸爸吹舌头，美的你们……”
他一抬眼，就看到刚刚跑出房间的钟亭钧又回来了。
手里多了东西。
他去拿了一盒冰块。
被咬伤后，冰水能稍微缓解痛感。
聂深心里一软，关了麦，自觉脚一蹬人连着凳子往后退了些，把桌子让出来。钟亭钧敲了三块冰出来挨个丢进聂深杯子里，手指捏着杯壁晃了晃。
“谢、谢。”聂深接过冰水，灌了一口在嘴里小心翼翼含着。
确实舒服了很多。
聂深低头抱着杯子，含着水不吭声，钟亭钧也没说话，只站在他跟前。
时间好像一下子慢了下来，甚至可以从白水中尝到些许的甘甜。他虽低着头，却好像有灼灼目光……快把他头烤焦了。
聂深又灌了一口，基本可以正常说话了，轻松地笑了笑，“你休息吧，我还要播会儿，头一天就委屈你睡沙发了。”
钟亭钧摸出自己的手机看了眼时间，“十二点多了。”
呵，年轻人。
爸爸两三年没十二点前睡过了。
“训练赛到两三点是常有的事。”聂深不在意的捋了捋头发。
钟·真诚发问·亭钧：“你在俱乐部早上十一点前能起床？”
聂深猝不及防被噎了一口，“你小子……”
聂深气势汹汹地抬眸，不知怎么钟亭钧也正看着他。一对上他的眼神，话就被堵了回去。
钟亭钧比聂深高了些许，原本坐着的时候还不觉得，此刻看起来成熟许多。他低下眼眸，目光灼然地望着聂深，音色低沉，“我多嘴了，抱歉。”
奇怪的未命名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聂深不自然地别过头去，却见直播间一下子弹幕刷了好多倍。
“ST.周术进入您的直播间！”
“ST.周术请求语音连麦！”
“ST.周术送您月宫仙林！”
【经理大气！】
【谢谢周哥！】
【啊啊啊啊经理来看我们深深啦！】
满屏的礼物特效和直播间右下方的连麦请求一齐弹了出来，聂深手里的兔耳朵被他揉成了一个球。
周术，是ST俱乐部的经理。
带聂深走进这个圈子的经历，也是一脚将他踹入深渊的推手。
聂深眉头皱了皱，这些天他从没在直播间透露过半点与经理不合的事儿……为什么，为什么这人还要来直播间当着粉丝的面敲打他？
钟亭钧见这架势，识趣地离了房间，逼仄的空间里又只剩下聂深一个人。
华丽的礼物特效好似打在了屏幕外的聂深身上，流光溢彩衬得他肌肤几乎透明，呈现出病态的美。
聂深长舒了口气，抱紧了怀里的玩偶，点了接受。
“小聂。”
周术的声音同他长相很符合，温文儒雅，一如当年他站在聂深身前邀请他加入ST星阁的样子。
“晚上好。”聂深克制着内心的波澜，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异常。
“最近在家里住的还习惯吗？”
“嗯。”
语音那头的男人笑了，“我在云绕市这边出差，这边有家手办店特别有意思，我记得你喜欢这些，我发图片给你看一下，你看到好的告诉我，我带给你。”
“…谢谢经理。”
“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月末时长也不是这么赶的。我叫基地的阿姨给你炖了汤，明天记得回来喝。”
“嗯。”
在粉丝面前维持着往日的和睦，好似聂深亲手给经理的丑恶面容戴上了一层面具。
知遇之恩不可忘，这是他最后一点微薄的尊严。
语音结束，聂深说了声“外卖到了”立刻关闭了直播，好像要借着电脑黑屏的一瞬间把所有的不快吞噬进去。
他握着鼠标的手在发抖。
眼前是经理拿着合同要他补时长的种种。
原本管理层要他转商业主播时聂深是没当回事的，经理的表态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聂深捂住脑袋，那个黑洞，就要把他也吸进去了。
身后有个人拍了拍他。
钟亭钧本不想打扰聂深和经理说话，准备按照他的嘱咐去休息的。走到外面又想到有猫，只能过来让聂深帮忙抱进来，不想他一回眸，却是发红的眼眶。
“你能帮我把猫抱进来吗？”
钟亭钧嘴唇微张，脸上的戾气都消散尽了，眼里是满溢的犹疑和关切。他身后的窗帘随风而动，伴着迷蒙的月色把丑恶粉饰起来。
聂深回过神，好像有天使拉了他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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