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出游

    蒲衣觉眯了一会儿就回紫宸宫了, 留下元钦一个人辗转反侧睡不着,抱着被子滚了一百八十遍, 不断回放今晚蒲衣觉的一举一动和他说的话。

    ——后天下了朝朕就带你去见谢相, 你对外的身份是他的远方表弟, 以后在官场上凡事都由他罩着。朕有意组建一个督查机构, 统管督查百官的择取、任上的考校以及涉案官员的审判。此机构暂时由丞相接管,他会为你在其中安排个职位。

    ——谢相的意见?我是君他是臣,我安排个人给他带他还敢有意见?

    ——明日朕上午要批阅奏章,抽不开身, 晚膳前定来接你……接你干嘛?自然是去宫外置办行头,你没做过男子,自己去采买定会思虑不周, 恐在同僚面前出了纰漏。

    ——入朝为官之后,朕每日派轿辇接你来紫宸宫换装,再秘密送出宫。这样朝堂和后宫都不至于轻易将你和长乐宫联系起来。

    ——谢相?谢相不知你是皇后。他若是知情必然第一个跳出来抨击朕。你是不知道此人脾性, 跟支漏油的羽毛笔似的, 一捏就喷你一脸黑水……不告诉他不代表朕怕他, 只是未免出师不利为你招来麻烦。你也莫怕他, 朕告诉他你是朕的救命恩人,他轻慢了朕也不会轻慢你。

    疲累至极的皇帝蜷在躺椅里,字字句句为他考虑:“朕知你身为女子, 受限颇多,心中烦闷。这两日朕便在想,如何尽我所能让你自由些, 快活点。又不至于因此而招惹灾祸。”

    蒲衣觉走前替元钦摘下了沉重的凤冠,手掌抚过他满头青丝:“想要入仕便去试试罢。朕希望能保你做这秦国最快活的女子。”

    元钦美得睡不着觉,抱着被子在床上滚来滚去,时不时笑出猪叫。

    笑着笑着又踢打起被子枕头来:“明明这两日都在为此事筹谋,那天却非要沉默,什么毛病,为何不治。”

    他在床上滚到披头散发衣襟散乱,这才沉沉睡去。临睡前迷迷瞪瞪想:皇帝的伤风老是不好,该劝他多多休息按时吃药才是。

    末了又蚂蚱一样从床上跳起来,从床头柜子里拿出一贴药放在枕头边上备忘:劝有什么用,嘴上关心轻飘飘的不值一文。还不如明日下午直接熬上,等他来了盯着他喝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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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日蒲衣觉来时,天色已经近黄昏。听闻帝后二人要出宫,甘棠拉着银翘立即收拾碎银包袱,预备跟在二人身后伺候。元钦却摆摆手,表示要和皇帝单独出游。

    李明明连马车都准备好了,翻身上马要做一回车夫,却被蒲衣觉勒令下马,而后眼睁睁看着皇帝坐上了马背。皇帝一来长乐宫就被灌了药,一边干呕一边也表示:这次是他和皇后单独出游。

    两人对视一眼就达成了某种默契。元钦把甘棠准备好的包袱抱在怀里,钻进了马车。蒲衣觉翻身上马,缰绳一甩就载着他的皇后出宫玩去了。留下一干心腹宫女太监面面相觑,嗟叹自己被抛弃的命运。

    甘棠发了一会儿呆,好言相劝李明明:“公公可否帮着劝诫陛下,莫要贪欢,我们殿下身子刚好。陛下怎么就……”

    怎么就又急吼吼地把人带出去“一晌贪欢”“流连忘返”了呢!

    李明明很显然也没忘上次的花边绯闻,摸摸鼻子说了句:“陛下今日说是约的殿下逛西街,西街没河。”这便心虚似的跑了个没影。

    西街多得是布匹绸缎成衣铺子,还有不少配饰小商铺。蒲衣觉提前打探过西街的布局,直接把马车停在了长安最大的男子成衣铺子门口。他下马去将马车拴在巷子里,元钦等他的同时打量铺子的布局。

    那铺子占地极大,进出的客流络绎不绝。铺子里琳琅满目挂满了衣帽靴子,隐约还能看见最角落单独设置了几个隔间,供客人试穿用。

    元钦自进宫后就再也没有逛过成衣铺子,仅有的几套穿出宫的男装,还是甘棠替他准备的。就是没进宫前,家乡小县城也是没有长安城这般大的铺子。他等不及蒲衣觉把马拴好就一头扎进去。

    他踏进的哪里仅仅是一间成衣铺子,那就是新生。

    等蒲衣觉把马拴好,原地早就没了自个儿皇后的身影。他苦笑摇摇头,进铺子寻人,一进门就发现元钦处在所有客人的视线中心。不仅离得远的男人在望他的妻子,光是元钦身边三五尺的地儿,就有四五个赤着上身的大汉对着他瞅个不停。大汉们脸上带着与体格不符的娇羞,扎堆在一起,人手一件衣裳挡在自己胸前。

    大汉一瑟瑟发抖:“怎的男子成衣铺会有女子进来?”

    大汉二面颊飞红:“长得真标致,就和戏文里天池沐浴的小仙女一般。”

    大汉三一会儿挡腿毛,一会儿挡胸毛,末了还是挡住自己的脸:“早知能遇到这样漂亮的小娘子,俺出门就该刮个胡子洗把脸,哎呀~哎呀!”

    只有大汉四还算得体,火速把刚刚脱下来的衣服披上:“你们仨儿,做的什么春秋大头梦?未出阁的小姑娘面皮比窗纸还薄,怎么可能进男子铺子。这小娘子八成是来替她夫君采办衣裳。”

    话题中心的元钦小娘子虽然穿着漂漂亮亮的小裙子,裙下风光可是和周围的糙汉子没有区别,内心也是钢铁一般的真汉子。他没反应过来自己一身女装站在一群赤膊男中间有什么不妥。手上拿一件衣服路过这四位赤膊男子时,还因道路狭窄蹭到了大汉三的胸肌。

    元钦回头,浅笑:“对不住。”

    羞于见人的大汉三顿时受不住地嗷呜一声,气恼地猛揪自己结实胸肌上的粗壮毛发。他羞耻地躲在了衣服丛中,再次懊悔今天出门没有刮胡子剃胸毛。等他在同伴的催促之下把蒙脸的布拿开,就一脸娇羞地又偷看起元钦来。

    蒲衣觉的风度在踏进这铺子之后荡然无存:这群鲜廉寡耻的男人,这间歪风邪气的铺子!

    他先是蒙住元钦的眼睛,不让他看这满屋子的光膀子男人:“万没料到长安的男子如此粗俗,竟当众脱衣!”

    元钦赶紧把他嘴捂住,免得他两被围起来打:“哪里的成衣铺都是这样的,多来几次就习惯了。”

    蒲衣觉不慎暴露贫瘠的出宫经历,又不服气指角落里的隔间抬杠:“果真如此要那屋子干嘛!”

    恰逢一瘦削男子经过,元钦拉他退到一旁为其让路:“有害臊又不嫌麻烦的就去隔间。那地方瘦的麻杆一样的文弱书生才去,越是有本钱的男人越喜欢在外边显摆。”

    话到后半句还有些得意,想当年他还未进宫时,家里活多,练得一身小腱子肉。他可从不去隔间……

    蒲衣觉被连噎两回,下意识想要命令元钦马上离开这铺子。但猛地又想起划船那晚元钦自怨自艾的话,什么阿猫阿狗,放在宫里只是个摆件之流的。他踌躇着,又不敢说了。唯恐元钦听了又要哀叹自己的女子身份。

    遂亦步亦趋跟在元钦身旁,遮挡众汉子的视线,内心炸成河豚也不好发泄。只恨不得立刻把人带走,不叫周边的男人看了又看。

    元钦浑然不觉,拿起两家外批:“这件薄的好,还是厚的好?”蒲衣觉只想带他离开这酷似大澡堂子的地方:“都买都买。”

    元钦又拿起两只靴子:“你说是买筒子第一点的好,还是买高一点的好?”蒲衣觉度日如年:“都买都买。”

    不到一刻钟,蒲衣觉催着一只招蜂引蝶还不自知的元钦,手上提着几乎要拎不下的衣物,着急火燎地把他的皇后赶上了马车。徒留下一室光膀子糙汉在那儿吐槽:“有什么了不起的,护得跟狗护食一样,看都不让多看几眼。”以及一个眉开眼笑的财迷老板,马车驾出老远还能看到他在门口挥手:“客官以后常来,我给你两口子算便宜些~”

    马车拐远,铺子里走出来一个紫冠金腰带的年轻男子,正是新婚的九王爷蒲衣眠。他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对着店老板问道:“皇嫂……我是说那女子是你家的常客?”

    店老板躬身:“回禀殿下,她是第一次来。”

    蒲衣眠皱眉,心下纳罕这皇嫂对男子买衣服的德行如此熟稔,怕是陪着男人进多了这样的铺子。可他的皇帝哥哥他是知道的,衣裳都是由御用的裁缝进宫量身制作,连皇宫都没踏出过几次。刚刚他在隔间试衣时听他们说话,他哥哥也明显不如他这皇嫂知晓的多。

    不是陪皇兄练出来的,那……

    小王爷心下一惊,面色沉重起来。

    元钦可不知道自己在小叔子那里被记上了一笔。他出了成衣铺,又去买别的配饰,发冠,腰间的佩带之流的。因着没有男子会光着膀子试这些配件,蒲衣觉的情绪就稳定多了。两人和和气气有商有量地买了好几套。买下最后一个翡翠玉佩之时,日头落了。

    元钦观望着回宫时辰已晚,还不如在外头把晚膳用了再回去。遂拉着皇帝的袖子,带他拐进长安城七拐八弯的小巷。蒲衣觉惊奇:“去哪里。”就听得他的皇后话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带你去吃个好东西。”

    巷子越走越小,直延伸到一户庭前种满琵琶树的独门小户中。两人矮身钻过一树又一树的硕果累累,浓郁的饭菜香气便取代果香扑面而来。

    放眼望去,围墙果树的掩映之后是一间两层小屋。小屋前边好大一片晒场,上头砌了七八个圆筒形状的土灶头。每个灶头旁都放了一方小桌,够四五个人围坐着吃酒。晒场上作物细细,宾客们围坐着喝酒,从灶头上的大锅中夹肉吃。

    他们去的正当时,恰巧有桌客人吃完。店家麻利地将桌面擦拭得锃光瓦亮,递上一张手写的菜单:“地锅鸡鸭鹅羊小烧猪,还有小酒小菜免费送,客官您随意点啰。”

    蒲衣觉就没吃过这么接地气的晚膳:“这么隐蔽,你怎么找这儿来的。”

    元钦手里拿着菜单,划掉几个自己不爱吃的,又划掉几个辛辣刺激不利于伤寒痊愈的菜色,想了想又略带惋惜地把酒也划掉了。

    听闻皇帝问话,他脱口而出:“说来也巧,我有一次迷路来到他家门前。嚯,他家这小院布局,尤其是这满围墙的枇杷树可是跟我舅舅家一模一样。我一看就走不动路了。他家这地锅菜做的也颇像我表妹的手艺,你吃吃看,保准喜欢。”

    元钦沉浸在将要入仕的喜悦中,一整天都时不时想起舅家,恨不得飞奔回去放鞭炮告诉他们自己要做官了。从小他舅舅就盼望他出人头地。行商也行,入仕也罢。但求等他们两口子过世了,元钦这个没爹又丧母的不必受人欺凌。若是能担起一个做哥哥的责任,帮扶下自己的弟弟妹妹,那就更好了。

    他当年为了表妹的病代嫁入宫,也算是尽了一点做长兄的本分。其后几年,他唯恐哪日东窗事发牵连舅舅家,半点不曾联系他们。哪天心中实在思念得厉害,便会来这里坐坐……

    元钦突然放下菜单,冷汗突然从额头冒出。他抬头对上蒲衣觉的眼,瞳孔放大:怎么,怎么就不过脑子一般在皇帝面前说了舅舅家的事!

    蒲衣觉听得兴致勃勃,催促道:“怎么不讲了,舅舅家的事,表妹的厨艺。”他拿过菜单扫了一眼,从善如流地在元钦没划掉的菜里选了几个打钩:“朕听闻你母亲和外祖都已过世,算是舅舅养大的。”

    他将菜单递给店家:“你若思念他们……朕,我即日就派人去接他们来长安。”

    元钦额头疯狂冒冷汗,瞳孔巨震,恨不得回溯时间给自己两嘴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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