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2月24日，布莱顿国王路13号。
实际上，小天狼星·布莱克也不清楚现在究竟是24日深夜还是25日凌晨。克莱尔·坎宁安家里唯一的钟表已经坏了很久了——据她所说，六年前就坏了。他不清楚这时间有没有夸大的成分，因为他半年前才住进来，这之前的事情，他一无所知。
他准备了异常丰盛的晚餐。这没什么值得一提的，因为所有家庭都会在平安夜的晚餐上其乐融融的欢聚在一起享用美食，食物摆满一整张桌子这再正常不过了。但是小天狼星认为他有强调“丰盛晚餐”的必要，不仅仅因为耗尽了他全部的厨艺，更因为克莱尔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十分恼火地在心里为她找着理由——尽管今晚不是她值班，但是圣芒戈或许很忙，她作为主治疗师必须留下来继续工作。魔咒伤害科现在已经数她年资最高、能力最强了。
然而这依旧没能让他好受一些，被忽视的感觉让他越来越焦躁，他开始在客厅里踱步。他在阿兹卡班已经受够了漫无边际的沉寂与孤独了，现在居然再一次体会到了一丝孤独：他以为有朋友在身边便不会如此的。
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房间里转了几圈后，小天狼星盘腿坐在地毯上，十分不悦地盯着大门的方向。姜饼走过来，对他摇了摇尾巴，卧在了一旁。他伸出手敷衍地摸了摸姜饼的头，姜饼开心地汪汪叫了起来。
小天狼星不是很愿意承认这条金毛也叫姜饼。
他觉得这个名字只属于那只蓝白英短，他从巴希达·巴沙特那里抱回来然后又送给克莱尔的小奶猫。但是这个姜饼已经在几年前就去世了。后来克莱尔又不知道从哪里捡了一条金毛回家，懒惰至极的她便直接把姜饼这个名字给了金毛。
“你喊他的时候难道不会想起姜饼吗？”他曾经问道，“你不会伤心吗？”
“伤心？”克莱尔反问，“姜饼的死亡是我经历的所有死亡里最安详的一个。寿终正寝，他死在我的怀里，他没有疼痛，我也没什么好难过的——生与死，自然规律而已，不是吗？”
无法反驳。小天狼星只是无法把这样——这样理智又冷漠的她与十三年前的她联系起来而已。
门口终于响起了幻影移形的爆破声，随之出现的，是两个嬉笑着的女声。
“哈哈哈……”这是克莱尔的声音，“你今晚就住在这儿吧，我们可以去海边点一堆篝火，我拿上几瓶好酒——”
她打开门，看到站在门口的小天狼星，声音戛然而止。
“你有客人，克莱尔？”另一个女人问道，她上下打量了小天狼星一番，完全没有把面前这个男人和去年一整年里通缉令上落魄的逃犯联系起来。她促狭地冲克莱尔眨眨眼：“这样的话，我还是不打扰你们了。”
“抱歉，萨曼莎。”克莱尔冲她歉意地笑笑，“明天见。我会记得拜托维奥拉帮你处理实验数据的，用麻瓜那神奇的数据分析软件。回归分析，对吧？”
她们拥抱了一下，碰了碰脸颊，互道“圣诞快乐”后萨曼莎便离开了。克莱尔走进大门，拍了拍落在肩上以及帽子上的雪，然后摘下围巾，脱下大衣，随手甩在了沙发上。她的帽子是滑稽的圣诞限定，大红大绿的配色，上面还有麋鹿的角，她刚一摘下来就被姜饼叼走当做玩具了。
她看到桌子上的饭菜后愣了一下。
“抱歉，我回来得太晚了。你不用等我的。”
“没必要道歉。你已经和你在圣芒戈的朋友们吃过了，对吧？”
就算克莱尔再不善于察言观色，她也能感受到小天狼星那浓浓的不快。
“没吃饱，”她违心地说，“你知道的，聚会嘛，嘴是用来聊天的而不是用来吃饭的。”
壁炉里面的火苗噼啪作响，屋子里热气腾腾，克莱尔一只手撑着沙发扶手，另一只手把外裤脱掉，不忘抖一抖裤脚上的雪花和几条顽强地附着在上面的彩带。
“烤火鸡，嗯？”她打量着餐桌，找着话题，“还有圣诞布丁，威士忌蛋奶酒……一定忙了很久吧？”
小天狼星帮她把外裤和羊毛衫挂在衣架上，沉默地点了点头。
“拜托，别这样。我道了歉的。”克莱尔想了想，她决定很卑鄙地让他成为过错方，“十三个没有你的平安夜，我已经习惯了不回家了。在霍格沃茨，在圣芒戈，哪里都比家要热闹。”
小天狼星的态度果然有所好转。他帮她拉开了椅子，克莱尔笑着对他说谢谢，两人碰了碰杯，开始享用晚餐。他们开始聊天，聊各种话题。克莱尔讲她今天在圣芒戈遇到的病人，讲她负责的那几个实习治疗师又闯出了什么乱子，小天狼星讲今天巴克比克又吓到了哪个可怜的麻瓜小孩，讲哈利给他寄来的圣诞礼物，讲住在街对面的那对夫妻今天又买了一辆新的跑车。
“对了，你的圣诞礼物，”克莱尔打断了他，“很抱歉，可能要明天才能给你，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无所谓。”小天狼星毫不在意地挥了挥手。
你要是知道我给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我看你还会不会摆出现在这样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克莱尔暗暗想到。你看到那辆十三年前的摩托会激动到发疯的。
吃过晚饭后，克莱尔挥了挥魔杖，油汪汪的盘子和刀叉排着队的飞进了麻瓜洗碗机，机器开始咕噜咕噜响了起来。
“平安夜，”克莱尔向他伸出了手，“跳一支舞吧？”
她用魔杖指了指放在客厅角落里的蒙上了厚厚一层灰尘的留声机，它咯吱咯吱地响了几下，然后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彻底宣告报废。
“真不给面子。”克莱尔恼火地嘟囔着，她想要走过去修理一番，手却被拉住了。
“没有音乐也没什么关系，”小天狼星说，“华尔兹？”
她笑着把手搭上了他的肩，他扶着她的腰，两人的手紧紧相扣，在一片寂静中慢慢舞动起来。
“这是我第一次和你跳舞吧？”克莱尔问道，“以防你不知道，我的舞步很糟糕。所以，小心你的脚。”
“不是第一次。我们一起跳过舞的，1979年的那个平安夜，”小天狼星说，“在詹姆家。我们两个，还有詹姆和莉莉。”
克莱尔开始回忆，稍显漫长的沉默过后，她笑了起来。“梅林啊，你不能奢求我还记得那时候的事情——我是说，我那时候才十二岁！小孩子的记忆很不牢靠的。”
“我以为你会记得，”小天狼星十分惋惜地说，“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圣诞节！”
这样一说，克莱尔似乎有些印象了。不过她只隐约记得戈德里克山谷的那个圣诞集市，从怀特夫人魔药店的橱窗里得来的迷情剂，以及在平安夜前夕因为受伤而获得疯眼汉这个绰号的穆迪。
她想得有些出神，一个不留意就踩到了小天狼星的脚。
“我说过的，我跳得很糟糕。”她耸了耸肩。
“嘿！你记不记得！”小天狼星却好像很激动的样子，“你那时候就是踩在我的脚背上和我跳舞的！”
克莱尔隐约有点印象了。“我想起来了……老天，那时候我才——”她比划了一下小天狼星腰间的位置，“我才这么高吧？”
他点了点头，她开始哈哈大笑。“感谢梅林，我终于想起来了！我们从圣诞集市回来，吃了那么丰盛的一顿饭，我们拉响了几十个拉炮，一直都是你赢——”
“满地都是拉炮里跑出来的青蛙——”
“还有在地板上游着的鱼！”克莱尔笑得直不起腰来，“老天，当时的拉炮制作水平太差了！现在的拉炮会变出一小片水洼，鱼应该在水洼里游泳！”
她笑得厉害，两人不再跳着华尔兹的舞步，手却依然扶着对方的肩或是腰，小幅度地左右晃动着。“然后我们一起唱歌，我们围在壁炉旁聊天，”她继续说着，“最后，詹姆和莉莉开始跳舞，他们跳了一首又一首——”
“你说你也想跳舞，”小天狼星补充道，“可是你那时候太小了，而且还不会跳舞……我就让你踩在我的脚背上，我带着你跳……”
克莱尔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你知道我当时怎么想的吗？”她问道。小天狼星摇头。
“我在想，你怎么这么高？真是烦死人了！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还挺帅，我就一直仰着头看你，忍着脖子上的酸痛，和你一曲接一曲地跳……”
他们两个都陷入了回忆。小天狼星的记忆显然要比克莱尔的更清楚一些。他记得那时候她撅着嘴，羡慕地看着詹姆和莉莉，然后就像今天一样，向他伸出手：“我们也跳一支舞吧？”
她那时候那么小，那么矮，还什么都不会跳，他只好耐心地教她。“右脚向前，左脚向左，并脚，左脚后退——”
他们两个乱作一团，四只脚互相踩来踩去，克莱尔倒是觉得这很有意思，她一直都在咯咯地笑着，开心极了。“踩上来，”他终于妥协，“站在我的脚背上，然后什么都不用做，把你那不听话的两条腿完全交给我。”
克莱尔踩了上去，两人终于不再像打架一样跳华尔兹了。詹姆和莉莉在一旁跳着慢动作华尔兹，詹姆时而扶着她的腰，时而摸摸她那还不明显的肚子——哈利就在里面——然后他们额头相抵，吻在一起。
“哈利应该也在跳舞，和我们一样，”克莱尔说道，她的声音把小天狼星从回忆里拉回到了现实，“他作为霍格沃茨的勇士应该正在舞台中央，和一个很有魅力的姑娘一起互相踩着对方的脚——”
“现在已经是凌晨了，霍格沃茨的圣诞舞会早就结束了。”他纠正道，“哈利的舞伴是帕瓦蒂·佩蒂尔，一个漂亮的印度女孩。我今天上午刚给哈利写过信……”
“看在梅林的份上，你不会又啰嗦那些小孩子最讨厌的话了吧？‘经常保持警惕’‘不要自满’‘不要让自己陷入麻烦’……”
“不然呢？”小天狼星皱着眉头反问道，“我是他的教父，我必须要提醒他！”
“别在平安夜当天说教，”克莱尔说，“至少不是今天，也不是明天。”
他撇了撇嘴，似乎不太赞成，但是也没有反驳。他们两个恢复了之前的舞步，认真地跳了起来，克莱尔还笨拙地转了两个圈，差点把自己和小天狼星都绊倒在地。
不再谈论哈利后，克莱尔的思绪又回到了1979年，她开始怀念詹姆和莉莉，小天狼星显然也是如此。他们两个心不在焉地跳着，舞步越来越单一，步伐也越来越缓慢。思念与悲痛在十余年之后似乎变成了生命的一部分，像是不知疲倦的海浪，又像是无处不在的空气。
两人目光相接，毫不意外地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与自己所思所想完全一致的内容。
“我很想念詹姆和莉莉。”克莱尔低声说道。
“我也一样。”小天狼星说。
灰色与琥珀色的眼眸以一种极其坦诚的方式互相凝望着，气氛在这时开始黏稠凝滞，克莱尔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两人离得越来越近。他们脚尖相对，身体相接，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呼吸甚至是心跳。她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踮起脚尖，吻上了他的唇。
我曾经失落无望的爱人，我现在亲密默契的挚友，我未来并肩作战的同伴。我们有着同样的伤痛，同样的期许，同样的信念。如果这些都不够作为这个吻的理由，还有什么可以呢？
在因缺氧而开始头晕目眩的时候，克莱尔才结束了这个绵长的吻。她感受到掌心所覆着的他的脸颊变得火热，他的眼睛异常明亮。
“这——这太美妙了，不是吗？”他用气声说道。
克莱尔笑了。她的脸颊也泛起了红晕，嘴唇亮晶晶的，眼里泛着的笑意仿佛要溢出来。小天狼星凑了过来，他看起来还不满足，但是克莱尔却转过了头，他只吻到了她的脸颊。
“已经很晚了，该休息了。”他听到她这样说道，“圣诞快乐，小天狼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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