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偶然

    从古灵阁取出三千加隆后，克里斯蒂娜感觉自己像做梦一样。理智告诉她，这是诈骗，可是她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而且现在还兴冲冲地提着一麻袋金加隆准备回到圣芒戈，她又怎么好意思对克莱尔讲，“你这样做不太好”？

    她不知道该怎么定义克莱尔这个人。她无疑是她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她来英国后认识的关系最密切的朋友。她对克莱尔心怀感激，因为在肯希最糟糕的时候，是克莱尔提出了一种更为温和的崭新思路——不是扼杀或是消灭，而是引导，引导寄生在体内的那东西出来，肯希现在才能恢复成一名正常的女巫。

    但是每次对她心怀感激的时候，克里斯蒂娜都难免想到，她是因为什么才能提供这样的思路的。想想吧……一个十六岁的小孩，对着另一个人使用了不可饶恕咒……这不单单是动动嘴唇念动咒语就能做到的事情，钻心咒需要足够的恶意与歹念，哪怕在这过程中露出半分善意，咒语都没有办法施展。

    她想象着克莱尔对拉巴斯坦·莱斯特兰奇念出钻心剜骨的场面。克莱尔是想要折磨他致死的，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对方挣扎、嚎叫，她在微笑，她感到很满足——

    克里斯蒂娜打了个寒颤，不愿意继续想下去了。这不是她的错，克里斯蒂娜在心里辩解着，她经历了太多，也承受了太多，而且有那么多的事情能够证明，她明辨是非，坚强又善良。看看她在过去三年里是多么有耐心地照料着可怜的隆巴顿夫妇吧……她只是在对付食死徒的时候太残忍了，不过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克里斯蒂娜自己也同样痛恨着那些无恶不作的食死徒。

    回到圣芒戈后，克里斯蒂娜便不再想那些已经过去了很多年的事情了。她脚步轻快地走进电梯，嘴角扬着抑制不住的笑容，将一麻袋战利品抗在肩上，哼着歌走进了魔咒伤害科的治疗师办公室。

    克莱尔正坐在她自己的座位上弯腰捣鼓着什么，听到脚步声后她立刻警惕地转过头来。

    “您有什么事吗？”她喘着粗气地问道，面颊通红，额头上汗珠密布。

    “是我呀！”克里斯蒂娜把马尔福捐赠的金加隆放在墙角，“你让我喝下复方汤剂再去取钱的，你忘了？”

    “天啊，你终于回来了！”克莱尔终于绷不住了，她开始大哭大叫，“快来帮帮我！”

    克里斯蒂娜快步走过去，在看到克莱尔左手的那一刻，她惊得退了一步。

    克莱尔的左手像个海胆一样，白骨变成了尖锐细长的刺，穿透血肉和表皮，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残存的血管和肌肉已经乱成一团，像是剁碎的肉馅一样零星地挂在白骨的长刺之中。她的办公桌下倒着两个空玻璃瓶，上面贴着“止血”和“止痛”的标签，即便是这样，她依旧痛得近乎晕厥，脚下有着不大不小的一滩鲜血，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克里斯蒂娜骂了一句脏话。“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我用了一个错误的咒语……”因为剧痛，她浑身都在颤抖，“你能不能先别问了！我感觉自己就快死了——”

    “死不了。”克里斯蒂娜说。她凑近观察了一小会儿，就开始试着进行治疗，不到十分钟，克莱尔的手就可以勉强称作是人手了。

    “你可以治好你自己的。”克里斯蒂娜一边做着最后的处理，一边抬眼看着克莱尔。

    “我痛到失去理智了……”克莱尔委屈巴巴地说，“我没有办法思考。你怎么磨蹭了这么久才回来啊！”

    “古灵阁的效率你又不是不知道。”克里斯蒂娜挥了挥魔杖，一瓶白鲜和一瓶补血魔药从走廊那端的药剂室里飞了出来，“现在，是不是轮到你向我解释一下，我离开的时候，你究竟在做些什么？你的左手上除了刚刚施加的咒语，为什么还会有黑魔法的痕迹……而且和斯坦利受的伤一模一样？”

    “我那天回到了事发地点，找到了逆转偶发事件小组的蠢货们没有发现的一个信封。黑魔法就是藏在信封里的，戴维一打开——”

    克里斯蒂娜双手按住太阳穴，她感觉脑袋里的血管突突地跳着。“你不会主动把手伸了进去，就为了能亲自做试验来寻找解咒吧？”

    “没错。”克莱尔摊了摊手。

    克里斯蒂娜一时语塞，她张张嘴，却没能说出什么。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今天的病历，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扭头看向克莱尔：“你真是个疯子。”

    克莱尔没有理她，埋头在笔记本上飞快地写着什么，她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忙着自己的工作。

    自从把自己的手变成海胆之后，克莱尔就不敢一个人试着解咒了。克里斯蒂娜开始主动申请值夜班，当治疗师和护士门都下班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她们两个人的时候，克莱尔才开始用自己的手做实验。

    “我后悔了，”克里斯蒂娜哈欠连天，“我真的后悔了。我为什么要留在这里值夜班，就为了给你擦屁股？”

    克莱尔正详细记录着她今晚尝试过的所有咒语以及作用，试图从中总结出什么规律。“感谢你这么关心我的屁股。”她笑嘻嘻地说，“如果我真的发明了‘坎宁安解咒定律’，我出版的书里致谢的第一行就是你。”

    克里斯蒂娜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换了个姿势，把座椅的靠背放平，像是在发泄什么一样，重重地往后仰去，开始打盹。

    皮尔斯·阿斯克勒给克莱尔的限期五天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但是他像是忘记了这件事一样，什么也不提，只是把受伤麻瓜们的出院时间又往后拖了拖。克莱尔感激极了，作为负责排班的人，她立刻在接下来整整一周的夜班安排表上都写满了克里斯蒂娜的名字。克里斯蒂娜在走廊的布告栏里看到下一周的值班安排后，两眼一黑，差点晕倒在地上。

    将近一个星期后的一个深夜，克莱尔决定提前结束今晚的试验。克里斯蒂娜把原本放在休息室的床挪到了办公室的角落里，她正蜷缩着身子呼呼大睡，身上盖着菲利克斯·汉森的粉红色的毛毯。

    克莱尔今天太累了。白天的时候，她负责的两个病人都出现了危急的情况，其中一个因为严重的感染最终死亡，另一个在她用了所有能想到的咒语、所有可能起作用的魔药之后，终于恢复了平稳，不过至今仍昏迷不醒。

    她放下手中的笔记本，把羽毛笔插进墨水瓶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她去看了那个病人一眼，又在其他几个危重病房转了一圈，这才回到了办公室。

    她感觉自己精疲力竭，力不从心，寻找解咒就像是在无边无际的迷宫里穿梭，或许转过下一个弯就会看到出口，又或许她一辈子都会被困在这里。而按照目前的情况来看，第二种情况更有可能。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能力，却又狂妄地将自己那遥不可及的目标公之于众。她开始思索，大家都是怎么看待她的……大家可能都会认为，克莱尔是个自大的、爱出风头的蠢蛋。

    随手翻了翻桌子上倒扣着的笔记本，那上面记录了所有最基础以及最高深的魔咒原理，记录了过去十余天里她尝试过的近百种咒语，也记录了她所有自不量力尝试进行的分析和总结。上个星期才开封的墨水瓶已经见底，羽毛笔的笔尖也被磨顿了，她的脑子被这段时间新学的晦涩知识填满，也被绝望填满。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会无缘由地崩溃，就像现在这样，她伏在桌上，把头埋在臂弯里，静静地感受着自己绝望的情绪像涨潮时的海浪一样逐渐攀升，然后从四面八方袭来，把她困在其中，她将溺亡于此。

    戴维一定还在和旁边病床上的格兰芬多四年级生兴高采烈地聊着天，他们已经聊了一整天，那个小格兰芬多几乎要把霍格沃茨的秘密全部讲给他听了。

    或许他可以接受在之后漫长的几十年中与白鲜作伴。克莱尔想到。麻瓜们也有很多慢性病需要终生服药。戴维绝不会怨恨她把痛苦带给他的——她带给他的快乐明明更多。是她带着他骑着扫帚在湖面上飞翔，是她用门钥匙带着他去斯诺登山顶看云海与日出，去安特里姆峡谷的溪流旁看星空，让他所有冒险与探索的冲动成为了现实，是她把巫师世界里所有新奇的故事讲给他听，是她让他得以窥见另一个世界。

    但是，再试一试吧。克莱尔听到自己脑海里有这样一个声音。还远没有到达能力的边界，还有无穷的潜力等待挖掘。

    她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二十三点五十二分。那就再尝试最后八分钟，她这样想着，今天她尽了全部的努力，至于明天还要不要继续，那就等早上睡醒了再考虑吧。

    克莱尔勉强支起累到无法运转的脑袋，眼睛半闭半睁，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对着自己的左手，轻声念着她觉得可能奏效的咒语。

    八分钟很快就过去了。分针时针秒针全都指向十二的那一刻，克莱尔立刻就扔下了手里的魔杖。“醒醒，醒醒，”她轻轻地走过去，拍了拍克里斯蒂娜，“今天我提前结束了。你要不要回家睡？现在回家的话，能舒舒服服地睡七个多小时呢。”

    “嗯……好。”克里斯蒂娜迷迷糊糊地坐了起来，擦了擦嘴角的口水，闭着眼睛用脚找着地上的鞋。

    克莱尔弯腰捡起被踢到床下的鞋：“鞋在这里。”

    “谢谢。”克里斯蒂娜嘟囔着，这才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但是她接过自己的鞋后，并没有直接穿上，而是拿着鞋呆住了。她突然就清醒了，瞪圆了眼睛看向克莱尔刚刚递给她鞋子的手。

    “怎么了？”克莱尔疑惑地问道。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那上面的溃烂正在慢慢愈合着，白嫩的新肉逐渐长出来，与手腕处完好无损的皮肤慢慢连结。黑魔法带来的伤痕已经快要消失不见了，仿佛之前那触目惊心的血肉是幻觉一般。

    两人都屏住呼吸，死死地盯着克莱尔的手。不到两分钟，她的手就恢复了正常，一点黑魔法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们一会低头看向奇迹般愈合的手，一会看向对方，然后克里斯蒂娜终于回过神来，爆发出一阵尖叫。她抱住克莱尔，用力地拍着她的背，又跳又叫。克莱尔被她抱到双脚离地，快要喘不上气了。

    “你做到了！你做到了！”她大声嚷着，“我的天啊——这是真的吗！我不敢相信！但是我就知道——你总能带给我们惊喜！”

    克莱尔被晃来晃去，她的脑袋晕成一团，但是她依旧十分明确地意识到，现在的大好形势实际上不在她的掌控范围之内。

    “停！”她叫道，克里斯蒂娜终于松开了她。

    “喔，看你的表情，你一定是开心傻了！”克里斯蒂娜笑得眼睛都快没了，克莱尔甚至能看清楚她嘴里的每一颗牙。

    “可是——我——根本就不知道——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她暴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操，我刚刚都做了些什么？”

    “什么？发生什么了？”

    “我——我本来想要放弃，”克莱尔更加暴躁了，她开始抽噎，双手在空中狂乱地比划着，“但是我想，至少熬到十二点过了，等今天结束了再放弃……”

    “然后呢？”

    “然后我就随便试了几个咒语！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刚刚我用了什么咒语……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个咒语起了作用！”她用力砸着自己的脑袋，“我怎么这么蠢——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我蠢得无药可救！”

    “噢，冷静，克莱尔——冷静。”克里斯蒂娜终于愿意相信菲利克斯之前跟她讲“看见克莱尔坐在地上抱着垃圾桶嚎啕大哭”是真的了。

    “你既然刚刚能找到解咒，就说明你有这个能力。这不是巧合，不是偶然，不是运气，而是你的实力，你只不过一时错过了它，它还会再回来的。”克里斯蒂娜说，“你用的是哪种思路？你试的那些咒语大概用了什么原理？你好好回忆一下……”

    “都记在笔记本上呢。”克莱尔用袖口擦了一下眼泪和鼻涕，回到办公桌前，“我记不清了……刚才我又累又困，思维一片混乱，但是我想，我的脑子里并没有蹦出任何新思路，所以……”

    她的手微微抖着，焦躁地来回翻着笔记本，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在上面写的所有字句。“所以那个正确的解咒就在这里，就在这本笔记里……”她喃喃道，“它就藏在这里……到底是哪个？你快出来……帮帮我，克里斯蒂娜，我们一起找——”

    克里斯蒂娜抢过了她手里的笔记本。“我们会找到的，”她坚定地说，“但是不是今晚。你的状态太糟糕了，你需要休息。”

    克莱尔这才冷静下来，她缓缓点了点头。“辛苦你一直在这里陪这我，你快回家吧。我……我去看看戴维，然后帮你值完今晚剩下的夜班。”

    即便已经是凌晨了，戴维还没有入睡。他正和邻床四年级的格兰芬多一起躲在被子里，看着魔法世界里会动的少儿不宜的画册。

    “绝了，真是绝了。”戴维感慨道，“你能卖我几本吗，价钱好说——”

    被子突然被掀开，两个凑在一起猥琐笑着的小脑袋露在了克莱尔面前。她扫了一眼摊开的画册，神色没有任何变化。

    “不好意思，可以把我的男友还给我吗？”她干巴巴地问道，然后把戴维拽回到了他自己的病床上，“哗”的一声拉上了两张病床之间的隔帘。

    “嘿，你怎么了？”戴维发现克莱尔的眼睛又红又肿。

    在望向戴维那明亮得像一汪水的的双眸的时候，克莱尔就变了主意，她决心不再向他隐瞒这件事情。她不想再独自一个人承受更多的压力了。

    “我找到了那个信封。它掉在你家门口的灌木丛里……”克莱尔把左手伸到戴维面前，“然后我把左手伸了进去。”

    “你——你疯了吗？！”

    “我没有。因为我足够理智，才会鼓起勇气这样做。”克莱尔平静地说，“而且你瞧，我找到解咒了。”

    戴维这才反应过来刚刚克莱尔伸到他面前的手是完好无损的。“呜呼！”他欢呼道，“你太棒了！我一直担心我这样帅的一张脸不能恢复原样——”

    一直竖着耳朵偷听两人谈话的格兰芬多一把拉开了隔帘。“你找到了一个未知的黑魔法的解咒？”他瞪圆了眼睛，“真的吗？我是见证了历史吗？”

    戴维满怀期待地看向克莱尔，脑袋往前凑了又凑，想让克莱尔现在就给他解咒。

    “你听我说，戴维，”她干巴巴地说，“我刚才大脑昏昏沉沉的，稀里糊涂地往自己的手上随便试着咒语……我试了很多，可是我当时太困太累了，我连眼睛也没睁，我自己也不清楚究竟是哪个起了作用——但是，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再次找到这个有效的咒语的——我一定会的。克里斯蒂娜说我有这个实力，你不要担心……”

    戴维噗嗤一声笑了。他往旁边挪了挪，空出来半张床。“你不用向我解释，更不用向我保证什么。”他他伸手拍了拍被子，示意克莱尔躺下来，“你一定累坏了，快来睡吧。”

    克莱尔脱下鞋子，钻进了他的被窝。两人在柔软的被子下牵着手，克莱尔的脚搭在他的小腿上，两人额头相抵，温热的呼吸吹在对方的脸上，痒痒的。

    “我一定会再次找到解咒的，”克莱尔的声音闷闷的，“它就躲在我的笔记本里，和我玩捉迷藏呢。”

    “别想了，睡吧。”戴维拍了拍她的背，就像哄小孩睡觉那样。

    克莱尔往下蜷了蜷身子，缩在他的怀里，他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在她耳边响起。但是不知为什么，她并没有感到想象中被包容、被原谅的轻松。如果戴维能笑嘻嘻地骂她“我也觉得你蠢死了”，她或许还会更轻松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