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惠灵顿医院楼顶平台举办的烤肉排队结束后,治疗师们回到了圣芒戈。天色明亮,人们的生物钟却认为目前是凌晨时分,所有人都昏昏欲睡。药剂师们借来了六楼茶室送货的小推车,挨个楼层分发着提神药剂,捣碎的圣甲虫的硬壳漂浮在玻璃杯里,克莱尔只看了一眼就觉得自己清醒了许多。
梅芙拿着那位缄默人病人的魔杖去了对角巷,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莫拉·特纳,1941年第一次走进奥利凡德魔杖店,拥有了她的魔杖。那么,这位女士出生于1930年……她现在应该是五十八岁——”
“看来那个传说是真的。”克莱尔说,“我们去看一看特纳女士吧。”
五人浩浩荡荡地穿过走廊走进病房,让克莱尔感到惊讶的是,病房里除了昏迷不醒的特纳女士,还有另外两人。而这间病房的访客登记本却没有任何记录。
她飞快地打量着那两人:他们一定也是巫师。他们穿着银灰色的长袍,垂坠感极佳,绸缎布料里似乎有什么亮晶晶的丝线,这让他们的长袍看起来像是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海面。圆顶礼帽同样是银灰色的,帽檐偏长,当他们微微低头时,克莱尔只能看到他们鼻子以下的脸庞。
他们胸前有一个黑色的徽章,这是他们身上唯一不是银灰色的东西——克莱尔猜这徽章代表着他们隶属于某个机构——可是当她仔细看向徽章的时候,却发现那上面没有任何图案。漆黑的徽章光滑极了,克莱尔能隐约看到那上面映出的自己黯淡的脸庞。正中镶嵌着一颗金刚石,这是徽章上唯一有的一样东西——如果凑近观察的话,她会发现那是一块菱形十二面体的金刚石。
“你们是什么人?”克莱尔问。
“我们是魔法部的员工。”其中一位男巫说。即使是此刻他们正在交谈,克莱尔依旧看不到他的眼睛。
克莱尔点了点头,没有再问更多问题。她十分敷衍地检查了一下病人的生命体征,草草地在病历本上写了几笔,就走出了病房。她听到身后的四位实习治疗师不约而同地长出一口气——刚刚病房里的氛围太诡异了。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乔尔问道。
“不要在走廊里讨论。”克莱尔压低了声音,直到他们走进了办公室,她才再次开口:“我想,他们是神秘事务司的人……就是缄默人。”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呢?”露西说,“摆出一副看守犯人的样子……警惕地盯着我们在病房里的一举一动,像是害怕我们会伤害她一样……”
克莱尔没有应答。错乱的时间让她感觉大脑晕乎乎的,靠魔药维持着的清醒远远比不上充足的睡眠。她端起水杯,喝了一大口咖啡:这已经是第三杯了。
“你之前说,她是在哪里被人发现的?”克莱尔突然问道。
“神秘事务司的电梯里,”梅芙说,“一位值夜班的员工发现了她。”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电梯里?”克莱尔皱着眉说,“她的骨骼严重老化,无法支撑走路……她甚至都没有力气握住魔杖……那么只能是爬过去的——对了,没错——肱骨断裂,小臂有严重擦伤……她爬了很长一段距离才爬进了电梯。”
似乎有什么线索从眼前一闪而过,克莱尔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莫拉·特纳为什么要爬进电梯里?她是想去什么地方吗?她为什么不留在神秘事务司里等待救援?她的同事们难道没有注意到时间转换器出现了问题吗?
一个想法突然出现在脑海里,这让她感到恐慌。她反复思索着,却发现这从逻辑上完全解释得通,并且似乎是唯一的解释。
“天呐,我不敢相信……这不可能……”克莱尔低声嘀咕着,紧张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着身体,右腿无意识地抖动着,双手也在快速轻敲着桌面。四位实习治疗师面面相觑,他们从来没有见到她这样紧张过。
“听着,你们几个,”克莱尔突然站起来,严肃地说,“从现在开始,你们不允许独自进入特纳女士的病房,你们只能和我一起进去。不许讨论这个病人,不许把我们在天台上的谈话告诉任何人——不要问为什么。记住我的话。”
她没有理会满脸疑惑的四位实习治疗师,而是打开抽屉,取出了一面双面镜,转身走进了那个饲养着神奇动物的衣柜。这里是绝对安全的地方,柜门上有着复杂高深的咒语,用来保障神奇动物不会闯出去的同时隔绝了全部的声音,也阻挡了任何窃听的恶咒,没有人会听到她接下来要说些什么。
“格罗瑞亚——格罗瑞亚!”克莱尔敲了敲镜面。过了几秒,镜子里浮现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我长话短说,格罗瑞亚,”克莱尔飞快地说,“你千万不要——”
她的话戛然而止。她看到了格罗瑞亚穿着的银灰色长袍,还有胸前镶嵌着钻石的黑色徽章。格罗瑞亚坐在一间办公室里,克莱尔知道那不是逆转偶发事件小组的办公室……
她把脸凑到双面镜前,眯起眼睛打量着格罗瑞亚身后的环境:墙壁漆黑光亮,和那徽章似乎是同样的质地;房间里充满了美丽的、钻石般闪烁的跳跃的光芒,光源似乎是来自于远处房间尽头的一个钟形水晶罩;她的周围满是钟表,它们大小不一,有落地大座钟也有挂钟,悬挂在书架之间,或者立在桌上;一种急促的永无休止的滴答声充满了整间屋子,像是成千上万细微的列队行进的整齐的脚步声。
“瞧瞧我现在在哪儿!”格罗瑞亚兴奋地说,她压低了声音,低着头用垂下来的头发挡住了双面镜,从这个角度,克莱尔清楚地看到了她的双下巴。“这里是神秘事务司!”
“可是,不是要先工作五年——”
“是呀,是呀。但是这几天,神秘事务司内部出现了很大的问题,很大很大,”格罗瑞亚警惕地看向四周,“很多人被开除了,还有提前退休什么的,被送到了爱尔兰乡下度过晚年……总之,这里招了一大批新人,我就是其中一个……我不能和你说太多了,一旦我的上司发现我在办公室里用双面镜和你聊天,她一定会冲进圣芒戈消除你的记忆的!”
“那么,你一有空就来找我。”克莱尔说,“我有话要和你说,非常重要的事。”
“喔——没问题!”格罗瑞亚冲她挥了挥手,双面镜暗了下去,克莱尔现在只能看到自己的脸了。
走出衣柜,克莱尔发现那四个呆头鹅还维持着刚刚的表情,满脸都是问号。他们在衣柜门前站成一排,像列队欢迎贵宾一样注视着克莱尔从里面走出来。
“停。你们不许再这样看着我。”克莱尔神色恹恹地说。
“你刚刚想明白了什么?”乔尔急迫地问,“我们为什么不能单独进入那间病房?那个六百岁的病人身上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秘密?”
克莱尔没有回答,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乔尔,还有其他三人。沉默了一会儿,她叹了口气。“我不是很确定……但是,谨慎一些肯定不会出错。”
这一天的时间被拉长了,伤口愈合的时间、魔药起效的时间、咒语发挥作用的时间全都延长了。秒针慢悠悠地转着,沙漏也放缓了速度,在这种情况下,人们似乎把精力全部用于恐慌和疑惑,没有多余的精力用来乱施魔咒,魔咒伤害科清闲了许多。这一上午——或者说这一天,没有病人来就诊。当太阳高高悬挂在头顶,时针指向正午十二点的时候,院长助理库珀女士终于踩着高跟鞋走了过来,告诉治疗师们可以下班了。
克莱尔和克里斯蒂娜、菲利克斯几乎是同时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他们都太想回家睡个好觉了,但是紧接着,他们都意识到了什么。三人停下了脱掉长袍的动作,露出了尴尬的微笑。
“我留下来值夜班,”菲利克斯犹豫了一会儿,“女士们都回家休息吧。”
“男士也需要休息。”克莱尔从零食筐里拿出了一罐手指饼干,抽出了三根,咬掉了其中一根的一半,然后攥在手里,“来抽签决定吧,这样更公平一些。”
菲利克斯走过来抽走了一根,克莱尔的脸色变得难看了一些;克里斯蒂娜抽走了一根,克莱尔的脸彻底垮了。“不是吧?”她看着自己手心里的半根手指饼干,“我怎么这么倒霉啊?”
“不如还是我来值班吧。”菲利克斯说。
克莱尔把手指饼干扔进了嘴里,摇了摇头。“买定离手,愿赌服输。”她转头看向四位实习治疗师,“你们也都回家吧。今天的病人不多,我一个人应付得来。”
她话音刚落,四个实习治疗师就全都拎起外套冲出了办公室。克莱尔惊呆了,她简直怀疑自己回到了霍格沃茨,每次上午的课程结束后,学生们也是以这种速度冲向餐桌的。
克里斯蒂娜和菲利克斯陆续离开后,办公室里只剩下克莱尔一个人了。她走进了有着神奇动物和各种草药的衣柜,给神角畜们互相斗殴导致的伤口上了药,给幼年曼德拉草换了盆,然后给黑根草松了松土,与此同时,她一直在嘟囔着些什么,像是在自言自语。过了一会儿,她走了出来,开始整理桌面。她从一厚摞书里翻出了一本很久之前看到一半的书《创伤、烧伤与再生医学》,津津有味地读了起来。独处时她总是能感受到一种稀有的安宁与自在,这让她的头脑清醒极了。
当她读到第二篇第九章毁损烧伤的时候,有人敲响了办公室的门。门被推开了一条小缝,一个脑袋探了进来:“请问克莱尔在吗——喔,只有你在吗?”
克莱尔跳了起来,欢快地跑过去,给了她一个拥抱,两人碰了碰脸颊。“是的,只有我在。往常都是至少两个人值班的,但是你知道,这错乱的时间实在是让人精疲力竭,我就让他们都回去了。”
“哎呀!你现在是正式的治疗师了!”格罗瑞亚懊恼地敲了敲脑袋,“是啊,你是三年的实习期——我怎么能忘了这个!我应该和你一起庆祝这个时刻的……我真的很抱歉,克莱尔。”
克莱尔摆了摆手。“没什么。和之前的日子没有任何区别,我简直怀疑我的一生都要这样碌碌无为地度过了。”
格罗瑞亚不轻不重地捶了她一拳。“碌碌无为?看来你对这个词的定义不太正确。你现在可是相当出名,我敢说,几乎没有巫师没听过你的名字。”
克莱尔咯咯笑了起来。她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把旁边克里斯蒂娜的椅子拖了过来,示意格罗瑞亚坐在她身旁。“我这次找你是有很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嗯哼?”格罗瑞亚抬眼看向她。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在神秘事务司工作的?”
“昨天。”
“你现在能不能辞职,重新回到魔法法律执行司工作?”
格罗瑞亚面露难色。“所有退出了神秘事务司的人都被打发去爱尔兰的乡下挤牛奶了……像软禁一样,因为涉及了太多秘密什么的。听着……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讲,我以为你知道的,能去神秘事务司的咒语委员会工作一直是我的梦想。虽然我现在被分配到了时间厅工作,但是等这一阵忙完了,我就可以申请换一个岗位了。我现在处理的事务就和这次的时间错乱有关,我猜你还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当然知道!”克莱尔很没有礼貌地高声叫道。格罗瑞亚知道,每次意见没有得到采纳,或者被反驳的时候,克莱尔就会变得暴躁易怒。
“我知道,这是一次失败的时间旅行实验,那个缄默人是莫拉·特纳,她现在就躺在离我们不远的病房里;她被困在了过去的时间,那些凭空消失了的几十名巫师就是被她改变了生活轨迹的可怜人;我还知道早在1899年就发生过类似的事情,从那时起时间旅行的实验就被禁止,但是神秘事务司一直在暗中进行着实验……”克莱尔的语速越来越快,“现在该我问你了,格罗瑞亚,你知道特纳女士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吗?”
格罗瑞亚疑惑地看向她。“不知道。”
“在电梯里。特纳女士的身体年龄已经达到了六百岁,她的骨骼无法支撑她走路……所以她一路爬了出来,爬进了电梯。她要逃出神秘事务司,逃出魔法部。我不知道神秘事务司的走廊、办公室是什么布局,但我猜那一定有很长一段距离——她上臂的骨头断裂了,脆弱的、干瘪的、没有弹性的皮肤被严重擦伤,有一大块皮肤直接脱落了,我想一路上肯定都是她的血痕……那么,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爬那么远的路吗?”
格罗瑞亚摇了摇头。
“她在求生,格罗瑞亚,那个可怜的女巫在自救。”克莱尔握住了格罗瑞亚的手,担忧地看向她,“我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意识到了什么,或者发现了什么……但是我作为一名治疗师,我太了解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我也太熟悉这种求生的欲望……”
“你想太多了,克莱尔。”格罗瑞亚嗫嚅着说。
“我认为我的担忧是有道理的。”克莱尔强硬地说,“神秘事务司绝对比你我想象中的更神秘,更危险……想想这次他们闯的祸吧。魔法部早在1899年就禁止了时间旅行实验,但是为什么这样的实验还在进行?他们还有没有做其他魔法部禁止的事情?魔法部对此知情吗?我想答案是‘不’。我认为神秘事务司已经完全脱离魔法部的掌控了……”
“这一点你是对的,”格罗瑞亚连忙说,“正因为这样,魔法部才辞退了一大批缄默人。那些暗中进行危险实验的,那些做着容易暴露魔法界存在的实验的,还有那些极端的、脱离社会的知识分子……他们现在都在爱尔兰乡下挤牛奶呢。神秘事务司现在加入了一大批新鲜血液,像我一样,魔法部找回了对神秘事务司的控制——”
克莱尔叹了口气。“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好了。但是人是会被环境影响的……你以为缄默人天生就沉迷科学、忽略现实吗?是这份工作让他们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我来圣芒戈之前,你了解我的,我更像是那种理想主义者——还记得我曾经起诉麻瓜的器官分配中心吗?我那时候目光是那么的宏大,我谈论着社会,我谈论着惠及百万人的制度,我谈论着当人类作为一个群体出现时该何去何从;我认为单个的生命微不足道,在面临更大的利益时,甚至是可以被牺牲的……但是现在,我却有着截然相反的想法。我工作时的所见所闻,圣芒戈的氛围,我的同事们……他们改变了我,彻底改变了我。”
格罗瑞亚低着头,一言不发。克莱尔感到有些无力。“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来不及了,克莱尔。”格罗瑞亚抬起头,解开外套的扣子,露出了里面银灰色的长袍,胸前漆黑的徽章上镶嵌着闪耀的金刚石。很多年后,金刚石反射的耀眼亮光常常出现在克莱尔的噩梦中。
“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是我想说,这一切没有你想象中的那样可怕……神秘事务司仅仅是一个科学研究机构,仅此而已。缄默人们在政府的控制下进行研究,过去那些不受控制的危险的实验不会再出现了。”
“但愿如此。”克莱尔说,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敏感到有些神经质。一股浓浓的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该死,自从时间发生错乱到现在,我就一直没合眼。等夜班结束,我想我要睡上一整天……”
“我帮你冲杯咖啡吧,”格罗瑞亚端起她的水杯,走到办公室角落里的水壶旁,“拿铁吗?不知道你的口味有没有改变。”
“我确实变了很多,但是在咖啡这一点上,我永远爱喝拿铁。”
格罗瑞亚回到了克莱尔的办公桌旁,克莱尔接过她递过来的咖啡,喝了一大口。这拿铁比她想象中的更苦,她拿起桌上的糖罐,加了一小块糖,但是苦味依旧浓郁。
刚把水杯放到桌上,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就将她包围,克莱尔感到自己的四肢变得柔软无力。她跌坐在椅子上,眼前像是旋转着万花筒一样闪烁着斑斓的色块,头脑变得无比沉重,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脱离了现实世界,周围的一切都在离她远去。
“格罗瑞亚,”她深吸一口气,艰难地开口,“你在咖啡里加了什么?”
格罗瑞亚没有应答。她不安地躲避着克莱尔的目光,转过头看向身后某个空荡荡的角落。那边的空气似乎发生了什么波动,像是一块透明的布被掀开,一个女士凭空出现在了那里。她表情冷峻,薄薄的嘴唇像是消失在了脸上,下颌方方正正的,这让她看起来十分严肃。
“这个治疗师果然是个麻烦。”方脸女人说,“看看她到底知道些什么。”
格罗瑞亚举起魔杖,指向克莱尔。克莱尔平静地看向格罗瑞亚,两人目光相接——格罗瑞亚进入了她的记忆。她能感到克莱尔丝毫没有阻挡她入侵的意图,在查看记忆的过程中,她没有受到任何阻碍。
在布莱顿海边的帆船上,戴维单膝跪地,向她求婚……在漆黑的客厅里,她和戴维在沙发上亲热……一个实习治疗师偷了魔药,她冲进院长助理的办公室,消除了对方的记忆……一群治疗师们和两个麻瓜在惠灵顿医院楼顶的天台上聚餐,就是在那里,他们所有人都知道了时间错乱的真相……她在病房里见到了两个缄默人,然后用双面镜联系了她……她在一个施加了无痕伸展咒的空间里给幼年曼德拉草换盆……
格罗瑞亚刚想进入下一段记忆,却听到了克莱尔在叫她的名字。
“格罗瑞亚……我希望不会有人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对着曼德拉草说话。但是如果这段记忆注定会被人看到的话,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克莱尔把最后一株曼德拉草放进了花盆里,盖上了一层土,那刺耳的尖叫声终于停止了。她摘下耳罩,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
“你不用感到愧疚自责,我完全理解你。我知道神秘事务司有它运作的规则,一旦有人发现了其中的秘密,就会被消除这一部分的记忆……我希望由你来做这件事。如果不是你,那也会是其他人,我宁愿是你。对不起,格罗瑞亚,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一定很难,但是我只放心把我的记忆交给你。你不必为我考虑什么,只需要做你应该做的事情,我相信你这样做是在保护我。”
克莱尔走进一旁的储物间,拿起了一把铲子,穿上了一双肥大的雨靴,走进了一片种满黑根草的土地,开始松土。
“不过,有一件事情我必须提醒你,格罗瑞亚,请你一定相信我。”克莱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继续说了下去:
“在神秘事务司工作,你一定要小心谨慎。那里的人们对待科学与真理的态度过于狂热,这很不正常……对前沿知识与世界奥秘的探索让他们有着极为宏大的视角,在他们看来,人类就像互斗的虫或者杂乱的灌木一样,渺小、短视、无足轻重。人类的法律、利益、情感对他们来说毫无意义,他们不在乎时间、空间、维度、生命机制、善与恶、爱与恨……这些是微不足道的人类才会拘泥的渺小概念。
“他们把目光放在宇宙里的行星上,放在生与死的界线上,放在百万年以前与百万年之后,放在星球一样大和分子一样小的事物上……他们不在乎魔法部的法律,不在乎有哪位同事因此而牺牲,甚至不在乎这些实验危及到了世人的生命。
“但是,格罗瑞亚,我不想要你变成这样的人。我不希望你在学术上做出多么伟大的成就,我只希望你平安幸福,哪怕庸庸碌碌过完一辈子都没关系,因为你是我最在乎的人。”
话音刚落,一只卜鸟飞了过来,停在了她的头上,不停地啄着头发,克莱尔开始胡乱拍打着头顶。“哎呦,不要啄了,不要啄了!我的头发已经够少了!”她抓住了卜鸟的翅膀,“原来是你,小家伙。要下雨了吗?看来我得赶紧离开了。”
她抬头看了一眼空中的乌云,把铲子随手扔在一边的树下,往来时的方向跑过去。当她推开门走出去的时候,格罗瑞亚才惊讶地意识到,刚刚那地方竟然是办公室里的衣柜。
格罗瑞亚向上挑起魔杖,离开了克莱尔的记忆。
“都有谁知道事情的真相?”方脸女人问。
“魔咒伤害科的三名治疗师,四名实习治疗师,还有其余四个科室的主治疗师。”
“确定只有这十一人吗?”
“确定。”格罗瑞亚温顺地说,“器物事故科的主治疗师佩恩·弗罗比舍讲了1899年的事,所以他们都猜到了现在的情形是时间旅行导致的结果。”
“噢,我应该早就想到的。”方脸女人讥讽地说,“二十世纪初那个热衷于写日记的缄默人也姓弗罗比舍,神秘事务司的故事已经被当做家族秘史讲给小弗罗比舍们作为睡前故事了。”
“我们要消除他们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吗?”格罗瑞亚问。
“是的。让他们忘记莫拉·特纳的存在,忘记时间错乱的原因……”女人用魔杖指向自己胸前的徽章,几秒之后,在特纳女士病房里的那两位缄默人走了进来。
“把莫拉·特纳带回时间厅——”女人命令道。
“离开圣芒戈的话,她会死的。”克莱尔有气无力地说,“噢,这是当然,你们两个不是来保护特纳女士的。你们像狗一样守在病房里,是为了让她保持缄默。你们知道她爬出神秘事务司是想求救,想告诉别人你们在做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治疗师。她迟早都会死,你无法救她。”女人傲慢地回敬道,“放心吧,很快你就会忘记这一切,你不会为没能救活她而感到痛苦。”
“然后,你们去清除其他治疗师的记忆。”方脸女人继续安排着任务,转头看向格罗瑞亚,“克莱尔·坎宁安的记忆就交给你了。”
“是,女士。”格罗瑞亚点了点头。
“亲自消除最好的朋友的记忆一定很不容易,”女人贴在格罗瑞亚耳边,用那种阴冷的声音说道,“如果再让我发现你在神秘事务司里使用双面镜,可就不是这么轻微的惩罚了。”
“是,女士。”格罗瑞亚毫无感情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女人和两个缄默人离开了办公室,现在这里只剩下克莱尔和格罗瑞亚两人了。
“眩晕感和无力感很快就会消失,”格罗瑞亚说,“我真的很抱歉,克莱尔。我的上司坚持要这样做……她知道你很厉害。”
克莱尔冲她笑了笑。“不用道歉。我很感谢你没有说出当天还有两个麻瓜在场,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更复杂了。如果可以的话,能麻烦你去删除维奥拉·斯图亚特和沃纳·桑切兹的记忆吗?知晓真相对他们两个麻瓜而言太危险了。”
格罗瑞亚点了点头。
“看到衣柜里的那些黑根草……还有那只卜鸟了吗?”
“看到了,”格罗瑞亚说,“也听到了。”
“那就好。”克莱尔闭上眼睛,格罗瑞亚知道自己该消除她的记忆了。她举起魔杖,却没有念动咒语。过了几秒,她放下了魔杖。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开始练习大脑封闭术。”格罗瑞亚说,“为了我的饭碗着想,请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你还保留着这一段记忆。”
克莱尔睁开眼睛,看向格罗瑞亚,两人都笑了起来。“放心吧。”克莱尔说,“你知道我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得很好。”
她感觉自己的力量正在慢慢恢复,便试着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药效确实过去了。她给了格罗瑞亚一个拥抱。“开心一点,格罗瑞亚。就像你说的,魔法部恢复了对神秘事务司的管理,那么在那里工作确实棒极了。稳定的工作,丰厚的薪水,你不用再四处奔波,不用再处理那些咬人的水壶带来的麻烦……你终于可以做你喜欢的事情,在你感兴趣的领域里探索钻研了。希望你在神秘事务司工作顺利。”
克莱尔轻轻拍着格罗瑞亚的后背,她把脸埋在克莱尔的头发里,嗅着好闻的椰子油的气息,感到被包容和被谅解。和在霍格沃茨的那七年相比,她们两个都改变了太多。她们或许代表着不同的利益,分属于不同的阵营,有着不同的观点,但是无论怎样,她们两个都会给予对方全部的信任。
这是一个漫长的拥抱,其中包含了太多的情绪。办公室里安静极了,只有两个人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慢慢重叠的呼吸声,还有慢悠悠转动的秒针发出的嘀嗒声。
只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那个关着神奇动物的衣柜的顶端有一个布满灰尘的纸箱,里面放着一台型号为IBM convertible 5140的笔记本电脑,它的风箱一直在发出嗡嗡的恼人的响声,只不过这声音被魔法隐藏住了。
这台笔记本电脑在一年之前就被摆放在那里了,它一直在忠实地记录着这间办公室里所有的谈话。每天晚上,这台笔记本电脑的拥有者会将这一天记录下的音频存储到内存只有5MB的希捷ST-506硬盘上。虽然这个型号的硬盘只有5.25英寸,不到一个手掌的大小,但是时间漫长,记录着声音的上百个硬盘已经摆满了大半个书架了。
这台笔记本电脑的拥有者知道,魔法可以消除人的记忆,可以销毁纸张上的笔迹、照片里的图像,可以抹掉一切证据——除非那证据以二进制的形式记录在硬盘中。感谢麻瓜科技,对于电子产品,魔法无能为力。只要没有巫师闯进存放着硬盘的房间,把它们全部砸碎,这些就是不会消失的证据与真相。永远都不会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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