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长安城的雨下的着急，来势汹汹，后半段却又有些缠绵。
一个小小的糖人被苏欲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就连最后一点琥珀色的糖渣都被苏欲用手捻起来，吃了下去。
只剩下一根细细的小木棍了，苏欲长睫微敛看着这跟小木棍，眸中的悲伤难掩。苏欲舔了舔唇角，他想怪不得这么多人喜欢吃糖，因为糖，真的很甜啊。
甜到稍不留神便上了瘾。
想吃一辈子。
又过了半个时辰，打在屋檐上的雨滴声渐渐变小，再到后来整个长安城都静了。昨夜的鼎沸与喧闹好似不曾存在过，可依旧是灯火通明。
只是这千百处灯火，无一为他。
不知过了多久，沈时年低头看着苏欲那被雨水打湿的墨发，轻轻说了句：“雨停了。”随后将挡在苏欲头顶的胳膊给收回去。
白色的衣料不经意间扫过了苏欲的鼻尖，他下意识伸手抓了一下，却没抓住，可无奈那衣料太滑，从他的指间飘了过去。
他自嘲般的苦笑了一下，随后跟着起身，忍着脚痛走到了阁楼的窗口。
暴雨过后，空气中带着些青草气，说不出来的好闻。
苏欲现在窗边，垂眸看着长安城的错落烟火，问沈时年，“师尊可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沈时年点点头，“自是记得。”
苏欲笑了下没管他，自顾自的说：“那日我原以为我会跟了某位又老又丑的爷，我做好了被折辱后去死的准备。”
“可……我不曾想最后竟是师尊将我买下，我当时是欣喜的。与我而言，师尊不仅仅是师尊，也是我的恩公。所以师尊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我是自愿的。”
沈时年站在苏欲身后看着他瘦弱的背影，有些出神了。
随后苏欲转身，一双盈水的桃花眸温柔的看着沈时年，认真的说：“恩公，谢谢你。”
谢谢你救我于俗世，也谢谢你带我入红尘。
沈时年掩下今夜心头那股强烈异样感，平静的说：“是为师应当谢你，为师多谢你愿意救苏苏。”
“恩公不必谢我，我的人是恩公买下来的，这条命便是恩公的。”顿了顿，他又接着道：“所以我死后，恩公不必内疚，倘若没有恩公，我大概早已不在人世。”
“是恩公让我得以在这世间多活了些日子。”
看着眼前少年白皙如玉的脸，以及，说话时那淡笑的表情。沈时年不由得想起了第一次见面之时，他在楼上一眼便注意到了台子中央的苏欲。
当时啊，他便被苏欲这双纯净的眸子给吸引了，苏欲这双眼睛不像是一个小倌的眼睛，倒像是寻常人家的小公子，因此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若不是苏南的离魂症，平心而论，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是很满意苏欲这个徒弟的。
但人世间毕竟没有那么多的“倘若”。
不知过了多久，长安城夜风起，苏欲被风吹的有点打颤，他想，也该回去了。
“师尊，起风了，我们回去吧。”他笑着跟沈时年说。
沈时年察觉到苏欲被风吹的有些打颤，点了点头。
苏欲被沈时年带着飞在半空中的时候，突然觉得此景有些熟悉，在沈时年看不见的地方，他笑了笑。
与被带回来的那日不同，今夜雨停，有风吹过。两人回到染尘峰的时候，已经不算早了。
苏欲看了看天，大概再有两个时辰天变亮了，他这短短的一生便要结束了。
看着沈时年那张棱角分明的脸，苏欲突然有些舍不得了。
他舍不得的不是他自己的命，他只是舍不得沈时年罢了。
沈时年没有注意到苏欲的不对劲，可他总觉得心里不舒服，有种说不出来的郁结。
“你……”罢了，话到嘴边却发觉无话可说。
看着沈时年如同往常那般清冷的眉眼，苏欲有些挫败，明明今日过后他们俩便要天人永隔，师尊他……竟然无话对自己说。
“师尊，我……我能不能抱抱你？”犹豫了半晌，苏欲还是将心底的想法给说了出来。
只是这语调带了丝丝入骨的颤音，他有些害怕。
怕被拒绝，也怕抱不到。
索性闭上眼，大着胆子贴了上去，在沈时年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抱住了他。
怀中突然多了些许温软，沈时年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抹错愕，苏欲清瘦的胳膊围着他的腰身，正好能够将头埋在他的颈间。
他不敢动了，怀中之人软软的，小小的，还是带着温热的。
沈时年察觉到自己的心跳的好似比平日里快了一些。
夜风四起，撩人心弦。
在沈时年看不到的地方，苏欲锁在他颈间的目光温柔至极，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他问了句。
“师尊，倘若是我先遇着了你，是不是你会选择我？”
沈时年短暂的错愕过后，犹豫了会，只是将手搭在了苏欲的肩上，轻轻拍了两下。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毕竟他先遇见的是苏南。
等了挺久，没等到沈时年的回答，苏欲的心沉了。他慢慢的放开了沈时年，真傻，等一个不可能的答案。
苏欲低笑，“师尊，不早了，我想去睡了，就……到这吧。”
“愿师尊此后一切安好。”
说完苏欲便转身进了他的小木屋里，留下沈时年站在院子里那颗老梧桐下边儿。
怀中的温热突然间消失了，沈时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有风吹过，带起了月衣白袍。
也吹散了些许温热。
苏欲关上门将夜风与情愫给挡在了门外，他将昨夜捏的小泥人从怀里拿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里，吻了一下。
苏欲想，这个泥人捏的像是师尊，四舍五入就当自己亲到了师尊吧。他抱着泥人坐在了窗边，目不转睛的看着窗外的一轮弯月，几乎不想闭眼，生怕自己一闭眼便再也看不到了。
天快亮的时候，苏欲有些困了，他知道自己这短短的一生大概是到了尽头。
他下了床，精神不太好，强撑着睡意走到了木屋最里侧的小桌那，他想给师尊留封信。
可看着桌子上的让他陌生的笔墨纸砚却犯了难，他不识字，也不会写。想了很久，既然不会写字，那便画一幅画吧。
苏欲努力的回忆着以前楼里算账先生的拿笔姿势，但是还是拿不对。索性紧握住笔在干净的宣纸上画着。
他画的是沈时年，画的不好歪歪扭扭，但仍旧能看出来是他。
随后将今晚自己捏的小泥人轻轻放在了画的旁边。那只从他来到染尘峰起便跟在他身边的胖兔子不知何时蹭在了他的脚边，软软的，挺招人，苏欲蹲下去将它抱了起来。
给它顺了顺背毛。
随后推门，出了木屋，苏欲抱着兔子坐在了那棵老梧桐下，感受着月光，感受着风吹，视线却凝在沈时年的木屋上。
原以为到了尽头自己舍不得的是这人世的光景，却不曾想自己舍不得的竟是沈时年。
与他相比就连这月光都逊色了几分。
遇见他之后，好似能不能见光都无所谓了。
风吹梧桐落，黎明将出，苏欲的眼皮有些不听使唤了。
三魂渐消，却依旧心口怦然。
就那么看着沈时年的木屋，他闭上了眼，那双抱着胖兔子的手也随之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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