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见到陆回，是在静溪阁，顾衡还记得那时候自己喜不自胜的向他显摆自个儿的小作坊，那人认真听着耐心夸奖，眉间带笑一如既往，顾衡现在回想起来，在她的印象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竟然从未冷过一次脸，可如此尔雅无争的谦谦公子却又怀瑾握瑜，在众人艳羡的似锦仕途路上停下来，选择了一个在她看来不属于陆回的路，不得不说他的选择是让顾衡震撼的。
同时她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那个少年选择的职务，也许在许多人眼里会为他可惜叫屈为他不甘，可她却觉得有一丝欣喜，无论哪一个世道，只要有争权夺势的功名利禄之流，就有不求富贵的清风亮杰之辈，她前世有见到过，在这里也有遇到。
“衡儿姑娘，”小秋端着几个碗进了灶房，打断了顾衡的思绪，牵嘴道，“衡儿姑娘你去堂屋坐着歇着吧，这些我来洗就行了。”
顾衡抬头望望，笑了笑，“还是我来吧，你们做了那么一大桌子菜我都没帮上忙，若是吃完了连碗都不让我洗，我脸皮再厚也坐不住啊。”
小秋笑笑，拽过个木盆跟顾衡一起洗，边洗碗边瞅瞅顾衡道，“衡儿姑娘，从前我...”
顾衡洗碗的手微顿。
小秋抿抿嘴，“衡儿姑娘你是知道的，从前我对明为哥他....但我想亲口跟你说一声，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我...我现在拿明为哥当哥哥来看待，要不然..要不然我也不会留在宋家的...我说这些只是希望衡儿姑娘你对我不要...”
顾衡愣了愣，放下手上的碗，转过身望向她，“小秋姑娘，谢谢你与我说这些，你并无半分对不住我，你比我勇敢，若真要说对不住，该说抱歉的人是我...”眼前的姑娘柔柔弱弱，连说句喜欢都红着脸，却鼓起勇气勇敢的表述自己的情感，这方面顾衡知道自己才是胆小的那个，她甚至有些羞愧，她下定决心往宋明为那边跨近一步的时候是已经知道小秋的情感的。
小秋摇摇头，牵牵嘴角道，“衡儿姑娘不与我计较，我就知足了。”
顾衡瞧瞧她的神色，微嘘口气复又低头洗碗，两人无话。
门口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间的寂静。
小秋回头看了眼，叫了声，“明为哥。”
宋明为踱步进了灶房，看着小秋轻声道，“小秋你先出去。”
小秋愣了愣，看了看顾衡，半天点点头，“哦....哦。”
顾衡瞥见小秋擦手出了门，才皱眉看向宋明为，“你刚刚不会又在偷听我们说话吧？”
宋明为闻言哼了一声，顿了下又疑惑道，“你们刚刚在说我？”
顾衡凝眉追问，“真没偷听？”见宋明为眉头更深才开口道，“你有前科能怪我怀疑吗？”
宋明为轻咳，“你们刚刚在说我什么？”
顾衡看他一脸装淡定却明明很想知道的表情，忍不住牵牵嘴角道，“我们在说你始乱终弃！”
宋明为愣了下忽皱起眉头，“什么？”
顾衡笑意更深，“你不是吗？”
宋明为眯眼看眼前人，也牵了嘴角，低声道，“我乱了谁了？”
顾衡瞥了他一眼，哼，还知道调戏她，“你乱了谁我不知道，你弃了谁你不知道吗”顾衡瞥瞥门外，压低声音恶狠狠地道，“古往今来，痴情女必遇负心汉！”
宋明为心下忽然一颤，眼前的姑娘微眯着眼，明明站的好几步远，他居然感觉到她嘴里的些许热气吹到他的耳朵上，然后耳朵连着心一起发颤，他忽然觉得，去他的什么铺子什么买卖什么镖局，他只要这一间灶房，一个衡儿，就够了。
再开口，他声音已暗哑，“等开了春，嫁给我可好？”
顾衡愣住，停下手上洗碗的动作，看了眼宋明为，敛了笑意道，“你是认真的？”
“是！”
顾衡微垂眸，“那我也认真说说我的想法，就像我之前说的，我不想这么快嫁人。”
宋明为眉头又皱起来，弯腰坐到身后的长凳上，一副要耐心长谈的样子，“说说原由。”
顾衡暗叹口气，不想这么早成亲的理由，她能列出一百条，可哪一条在这个时代的人眼里都不是理由，她瞅瞅宋明为，试探道，“我舍不得姑母他们。”
宋明为眉头松了些，“我们都在一个镇上住着，你若想见他们，每日都可以见，若连路都不想走，就接了姑母他们到宋家来住就是了。”
顾衡低头，“我还做不好家事，我姑母说我还得练两年。”
宋明为牵嘴，“你嫁给我又不是来做家事的，无需练这个。”
顾衡不死心，“糕点铺还不成熟，我想再多花些精力在上面。”
“这就更好办了，”宋明为眉头展开，“我找几个信得过的人帮你就是了，再说渭城离这里路途遥远，车程幸苦你本就该少去，省得再像上次那样晕在路上!”
顾衡又抬头，想了想，“我还年轻，我还..我还不想生孩子。”
宋明为愣住，片刻后耳朵泛红，轻咳了一声，“你若不想...那就再等上一两年就是了。”
顾衡心喜，“你同意了？”
宋明为愣了下，“我是说先成亲，等上一两年再...”
顾衡轻哼一声，继续低头洗碗。
宋明为倏然起身，语气冷了几分，“你心里还有陆回是不是？”
顾衡怔住，抬头一脸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你说什么？”
宋明为冷哼，“不是吗？自打方才我说了陆回在渭城为官后，你就一直心神不宁，怎么，后悔与我定亲了？”
顾衡气结，瞪了他一会，张张嘴连争辩都懒得争辩，干脆低头继续洗碗。
宋明为见状更来火，上前握住她洗碗的胳膊让她停下来，声音低哑，“承认了？”
顾衡使劲挣了挣胳膊，“你不要无理取闹！”
“我无理？”宋明为眯起眼睛，声音也大了几分，“你倒是变成有理的了？”
顾衡瞥眼看到院子里，小秋远远的朝灶房望过来，她再转头看向宋明为，语气不自觉带了几分央求，“你不要闹了好不好，今日是你的生辰，我不想当着你家人的面与你争辩..”
宋明为闻言松开握住她胳膊的手，冷哼一声，“你还记的今日是我生辰？”
顾衡揉揉自己的胳膊，低头清洗盆子里最后一个碗。
宋明为见状皱皱眉，瞥见她端起木盆准备到院子里倒掉，伸只手把木盆拿过来，然后冷冷的拿着出了门。
顾衡瞅瞅他的背影，叹口气解下围裙擦擦手，赶紧出了灶房门结束这一段不愉快的对话。
清洗结束后，宋明为送她回家的路上也冷冰冰的，顾衡问一句他答一句，半句也不多说，顾衡本来想仔细问问他打廖子棱的事，他倒好，冷着个脸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顾衡好心好意的想缓解气氛可他就是不领情，几次下来顾衡也失了耐心，干脆也不上赶子找难堪了，两人相顾无话直至到了顾家。
宋明为从顾家走了，顾玉珠颇感奇怪的问侄女，“我怎么瞧着明为那孩子不大高兴啊，今日不是他的生辰吗，难不成还有谁得罪了这个寿星不成？”
顾衡轻哼一声，“谁敢得罪他呀，我惹他笑都不笑。”
顾玉珠皱眉，“那就怪了!”顾玉珠瞅瞅侄女，又怀疑道，“你还能惹他笑，骗我呢吧？”
顾衡冤枉道，“这一路上我真的费尽心思逗他说话来着，可他不接茬我能怎么办。”
顾玉珠愣了愣，“你是不是先前说什么话让他不高兴了？”
顾衡叹气，“姑母，我是你亲侄女，你到底是站在谁那边的啊，怎么老帮着他说话啊？”
顾玉珠失笑，“谁有理我就站谁那边！”遂又皱皱眉嘀咕，“若你没惹他，那还能是为了什么？”愣了下忽然道，“莫不是你绣的荷包他没看上，嫌弃你的手艺太差？”
顾衡怔住，荷包还在她这里呢，被宋明为这一闹，她忘了送给他了。
顾玉珠见侄女神色，更加肯定道，“是不是你送了荷包后，他的脸色就不好看了？肯定是的，虽说是你亲手绣得，但到底太简陋了些。”
顾衡从袖子里把荷包拿出来，老老实实道，“我忘了送了。”
顾玉珠张了张嘴，“什么？”
顾衡皱皱眉，“谁让他阴晴不定的，我哪里还有送礼物的心思。”
顾玉珠摇摇头，“你们这俩孩子，还真不让大人省心，这明为过个生辰，巴巴的把你叫过去，结果连一件你亲手做的绣活都没落到，心里能好受嘛。”
顾衡闻言愣了愣，片刻后道，“他不是为这个生气的。”
“怎么不是为了这个，”顾玉珠还想再说上几句，想了想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这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他改日来了，你再拿给他就是了，那小子我还是了解的，脸上崩的严实，心里头是个软乎的，经不住哄，你说两句好话就是了。”
顾衡未说话，拿起荷包看了看，一高一矮两根翠竹，彼此相依却各有自己的根基，就好像她追求的婚姻，但脑子里又浮现那个什么都想为她做的少年，顾衡叹口气，或许她的追求放在这世道本就是奢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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