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该怎样形容眼前的景象。
那是一片平原,风卷着凉意呜咽而过,偶尔生有几丛杂草,土地却是一种诡异的深红,仿佛浸了血般,手一捏,就在指间化为灰沙,从指缝中缓缓流下,随风卷上一方灰蒙蒙的天空。
但我们身后,分明是连绵无际的苍翠山林。
生与死的交界,不尘之地。
平原的正中央,有一棵枯树,扭曲的树根触手般的扎进地中,灰黑的光秃枝丫撕裂了天幕,如一张粘稠的蜘蛛网;乌鸦静旋与树间,睁着腥红的眼睛,时不时的发出嘶哑的叫声,拉长的声线带着余音,就像漆黑的死神。
斑手一松,我就被摔到了地上。识趣的选择了沉默,我面无表情的爬起来,继续打量着四周,手已慢慢摸上了弓。
枯树的中间有一个树洞,扭曲的形状,就像《呐喊》中的人的嘴。我的视线停在了上面,突然隐约觉得有什么要出来了。
突然,一只指甲尖长、苍白的手“啪”的搭上了树洞边缘,乌鸦像受到了什么惊吓般,纷纷“呜哇”的叫着从树上拍翅而飞,散落下一片片漆黑的羽毛。一个身影慢慢从树洞中的黑暗里暴露了出来。
那是一个女人,是那个噩梦般的、地狱般的女人。
她的四肢攀着洞口,子姿势让人很不好的联系到蜘蛛一类的生物;一件漆黑的和服,浸着大块的血渍,裹着苍白得诡异的皮肤,乱糟糟的黑发下,是一双连眼白都是一片漆黑的眼睛;她一笑,嘴角诡异的裂到了耳根,露出一口夹着血丝的尖牙,声音像是指甲刮到玻璃上,令人发寒:
“斑?亏你能找到这里。”
“原来布了结界,怪不得闻不到你那令人作呕的气味。”银发男人的金眸淡淡的扫过去,衣摆微扬,平原四周立刻漾起一片淡紫色的气膜,但只持续了几秒,就如泡沫般破裂了。
“我不记得以你那低级的大脑,会知道用‘结界’这种东西。”他面无表情的看向女人,手指慢慢活动了起来。
“切。”女人啐了一口,突然转向我,表情模糊不清,“不过你带来的那个女人似乎不简单,竟能找得出我的位置。”
“唔……”我一脸面瘫的抬头,沉默了一会,突然以那无时无刻不透出一种懒腔的调子,无比清晰的说:
“……你哪位?”
周围突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中。
“……开玩笑的。”我突然快速的接上一句,话音刚落,手就迅速从背上的箭筒中抽出一支箭架到了弓弦上,手臂大弧度的慢慢向后来动,“咯吱”的弓弦紧绷声一点点划破空气。
“先生,请您去救孩子,我来打怪。”我一边瞄准了姑获鸟,一边淡淡的说道。
“嗯?”银发男人意味不明的上扬了一个尾音,眉角微挑,“你是不是说反了?”
“没有。”我专注的盯着姑获鸟,眉微微皱起,眸中懒散尽失,透出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锐利。
“你居然想抢走我的孩子!!”本来一脸愕然的姑获鸟闻言,整张脸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她整个人快速爬出树洞,牙齿狰狞的外翻,“不可原谅!!!”
“你大爷的孩子,你丫的不要脸。”我面无表情的吐槽到,这时,弓已经拉到了最大弧度,我的手指停顿了一下,突然放开了紧绷的弦,箭猛地袭向姑获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唰——”的破开空气,激起一圈气流。
姑获鸟表情狰狞的向我们袭来,但箭已经更快的穿透了她前方的空气。
“唰——!”箭猛地扎入。
周围突然再次陷入了寂静。
“呼——”风突然吹起,刮过荒芜的平原。
风凌乱了斑的长发,他银发下的神色看不清楚。
我一脸淡然的放下举着弓的手,目光慢慢向前移动,最后聚集到了箭上。
毫发无损的姑获鸟停顿了一下,随后继续向我们狠狠袭来。
让我们来看一下慢镜头回放:箭射出去了,气势很强的飞向姑获鸟,然后在她的几米前形成一条流畅的高空抛物线,像缺了钙一样落到了地上。
“于是我想了一下,我的确是说反了。”我快速向旁边一扑躲开了姑获鸟的攻击,随后抹了一把脸上的灰,爬起来以堪比夸父的速度向树洞那边狂奔,一边跑一边面无表情的转头冲银发男人比出一个大拇指,“先生,请不要大意的S·M蠢鸟吧。”
“你这个混蛋女人!”斑的表情扭曲了一下,露出一脸吐槽欲极强的表情,但马上侧身错开了姑获鸟的一个凌厉攻击,激起的沙石很快隐没了他们的身影。
我快速跑到树下,然后开始手脚并用的往上爬。在经历了几次差点摔下来的挫状后,我终于在快要爆衫之际爬到了树洞口。
深深吸了口气,我缓缓的把上半身探入了树洞中。
里面很黑,出乎意料的有种宽敞的感觉。我吸了吸鼻子,觉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怪的味道,但也顾不上多想,只是大着胆子摸索着孩子的襁褓。
终于,我探到了一个布包,心里一动,马上抱着退出了树洞。
光线让我的眼前有一瞬的发白,我大口呼吸了一下,在树洞前稳住身形,缓缓低下头看向怀里。
一阵罡风突然猛地吹来,刀刃一般。
我的瞳孔猛地紧缩,身体一僵,脸色瞬间班的惨白。
那的确是婴儿的襁褓,但里面的孩子的身体,已变得干瘦,扭曲狰狞的干尸伸着小手,尸虫不时从干涸的眼窝处爬出。
我的手一颤,那个婴儿尸体立刻掉下了树。我努力伏在树上不掉下去,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传言姑获鸟喜欢偷别人的孩子去养,但……
我脸色苍白的大口喘气,待了一会,木然的看向洞口,咬了咬牙,竟再次探入树洞中。
不知抱出了多少具孩子的干尸,我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感觉胃部一阵痉挛,一阵阵的干呕,想吐。
最后,当我终于抱出了邻居家孩子的那个小花被子时,我几乎瘫软在了树枝上,但那襁褓内的寂静让我心间猛地一沉。
我拂开包得严实的襁褓,指尖有些颤抖。
那紧闭的双眼,发青的肤色,与冰冷的温度。
他死了。
风再次拂过平原,吹得我的长发猎猎作响。我抬起眼,依旧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眼中一片浓灰。
风就像刀刃,一缕一刀,但伤口都没有血。
我吸气,表情变得有些模糊。重新把小花被子包严实,我准备爬下树。
不远处,斑和姑获鸟正斗得难解难分,突然,战斗的余波牵连到了我这边,“轰——”的一声,一个攻击打到了树上,树猛地一震,我身形一个不稳,差点摔下去。
“……先生请去远一点的地方打!您想杀了我吗?”事关生死,我开始不淡定的大声抗议,并加快速度手脚并用的向树下爬。
“滚远点。”低沉的男声透出一种不耐烦,银发和灰黑的身影在半空中快速的交了几次手后,几个回转,瞬间移动到了数千,快得几乎只能看见几个残影。此时,我的脚尖刚着地,有些惊讶的回头,看见银发男人高挑的身影。他神色冷峻,金眸中隐隐透出些喋血的腥红,银发翻飞间,杀气似乎得到了具现,一股锋利的气流回环在他周围。
战场一下子被拉近到我的旁边,我马上向一边跑去,而在姑获鸟堪堪的接下斑的几个攻击后,班毫不犹豫的抬起了另一只手,纤长的手指并为刀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重的划下。
“轰——!!”
地面猛地炸开,树干在一瞬间折断,与地面相撞发出一声闷响,一时间尘土飞扬。
我踉踉跄跄的从尘幕中跌出来,回头看了一眼后,开始很不厚道的跑路。
这个时候,还在旁边担心男方安危双手抱胸声嘶力竭大喊“我不能丢下你走啊啊啊啊啊~~”……我觉得我的大脑里还没有塞满三点档的狗血言情剧。
然而还没有跑几步,眼前就突然一花。
一股腥臭的血腥味迎面扑来,我感到脖子上被抵上一个冰冷而锋利的东西。
看来是斑占了上风。
姑获鸟身负重伤,不停的喘着粗气,但仍用那堪比凶器的长指甲紧紧抵着我脖子上的大动脉。
——……口胡。
我定了定神,在姑获鸟说出那句贱卖狗血的“别过来!不然我(哔——)了这个女人”之前,面无表情的开口:“……大婶,我觉得你抓错人质了,我不是他的姘头之类的,跟那位先生没有毛线关系。”
“闭嘴!”她有些激动的大声道,手上一用力,我的脖子立刻划破了,一股鲜红的血液顺着我的脖颈缓缓滑落。
银发的男人突然停下了。他站在原地,银发在风尘中翻飞,掩盖了他的表情。
“……”姑获鸟的目光扫向折断的树和散落一地的婴儿襁褓,全身突然开始颤抖起来,显得有些神经质。
突然,她睁圆了布满血丝的漆黑双眸,手爪高高抬起向我重重袭下。
“斑你这个混蛋啊!!!”
——……喂不要迁怒我啊口胡这么快就撕票了……
在这一瞬,一切似乎变成了慢镜头,难得的,我的表情带上了一丝惊愕。
“噗——'扎进□□的闷响在我的耳边响起。
我有些缓慢的转过头,瞳孔有一瞬的紧缩,浓重的深灰色对上了那近在咫尺的金色。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他的脸,近到甚至连呼吸都有些许交织到了一起。那张绝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冷到麻木。
他的整只手在一瞬狠狠贯穿了我的左肩,连同我背后的姑获鸟一起。
身体被贯穿的瞬间,竟感觉不到一丝疼痛,银发男人后退一步,突然抽出了手,伤口处发出一声闷响,刹那间,我的眼中便溢满了那在空气中翻飞的血珠,分不出那是自己的,亦或是姑获鸟的。
鲜红的血液顺着男子白皙的手臂蜿蜒流下,他樱色的舌尖缓缓舔舐上血液,一种妖艳感令人几欲窒息,但那双美丽的金色瞳孔中,翻滚着的,却是刺骨的殷红冷意。
“你以为,你是在和谁说话?”
撕心裂肺的疼痛此时想开了闸的潮水,突然涌了上来。“啪嗒——”,粘稠的血液顺着我的手臂溅到地上,我后退一步,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垮掉,这时,姑获鸟的喉咙里磨挲出一声嘶哑的惨叫,一阵气流扬起后,一只黑色的怪鸟奋力振翅向空中飞去。
——她要逃了。
“愚蠢。”银发男人冷笑一声,下一秒,原地已不见了那人高挑的身影,一股白烟突然在半空中炸开,那只美丽的白色巨兽的长毛在风中飞扬,他微微张开嘴,口中的利牙闪烁着冰冷的光泽。
我抬起眼,目光有一瞬的涣散。
野兽之间的杀戮,与吞噬。
我在这一刻,才恍惚想起,那个叫斑的男人,是一个妖怪,因为几乎在眨眼之间,姑获鸟已经永远消失了,几篇黑色羽毛飘飘忽忽的落下,证明她曾经存在过。
那银白色的生物稳稳落在地上,微微皱了皱眉,轻啐出一口血,但那并不是他的。
“……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如此评价姑获鸟的味道。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但也像清醒了过来般,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微喘着粗气,毫不顾忌的扯下衣领开始查看伤口。
伤口很深,贯穿了整个左肩,隐约可以看见骨头。
我定了定神,开始用牙去撕破衣袖,试图进行简单的包扎。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只是静静的站在原地看着我,金眸中一片深邃。
等做完这一切,我几乎快虚脱了。再次深深的调整了一下呼吸,我慢慢爬了起来,脸色有些苍白,但仍看不出过多的表情。沉默着看了他一会,我微微向他他鞠了鞠躬,说:
“感谢您这次的帮助。”顿了顿,我犹豫了一下,向他颔首,淡淡的道:
“再见。”
我俯身单手抱起那个襁褓,转身看向山林,盘算着回村子的路,同时思索着自己会不会半路失血过多而阵亡。
希望这只手不会废掉。我叹了口气,刚迈出步子,腰间突然一紧。
似曾相识的温度贴近了我,我有些惊讶的抬头,看见了银发男人无表情的绝美侧脸。
“……我不欠女人情。”他如此说道,足尖轻捷一跃,一下子蹿向了山林。
“……万分感谢。”尽管仍是那种毫无绅士风度的夹麻袋姿势,我还是淡淡的说道,垂下头,内心情绪翻滚。
从刚才开始,我就对他给我的一记杀招没有任何评价。因为在我初遇他,并试图让他带上我时,我就知道,一切并不会像小说中的顺利。他是妖怪,他没有义务,也没有理由保护我,横在我们之间的,只有利益。
我帮他找路,他带我去,我救邻居家的孩子,他打他的怪,当我阻碍了他时,他连我一起砍,仅此而已。
就像命运,无法阻碍,也无法改变。
但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就连人质一起砍,说不憋屈那是假的,不过突然也庆幸他没直接往我心脏插。
“先生,您一定钓不到马子的。”我突然抬眼,淡淡的说。
“……”他的眉角似乎抽搐了一下,但也没把我丢下去,只是平视前方,沉默了一会,突然说道,“那个小鬼已经死了,为什么还抱着?”
他轻轻抽了抽鼻子,似乎很讨厌尸体的气味。
我的手紧了紧。
“这只是一个承诺而已。”
一个,给自己的承诺。
依旧颠得有些想吐,但胃里空空的,不过斑特意变为人形把我拎回去,我想,没人喜欢被骑。
尽管回去的速度快了很多,但我仍忍不住开始犯困。奇怪的是,伤口竟不怎么流血了,一阵阵的疼痛也让我麻木了。
斑扫了我一眼,神色有些捉摸不清,而这时,树木稀疏起来,村子已经快到了。
我打起精神来,盘算着回村吃饭洗澡补眠,手中紧了紧,也思索着怎么把孩子的事告诉邻居。
他稳稳落在了地上,一阵风迎面吹来,撩起了他的银发,他突然低低的说:
“风中有人血的味道。”
我一愣,一种不好的预感突然涌上心头。
我轻睁开他的手,开始向村子跑去。
“呼——”
风大了。
纵使是我,面对眼前的景象,也不由如失声般,发不出一点声音。
我突然有些无措起来。
或许,只有当失去的时候,人们才会感到对命运的无力。
过去十多年的记忆,如平原上的风,突然在一瞬涌上,狠狠抛向半空。
瞬间消失无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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