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拾壹座敷童子

    “您还记得森千绫吗?”

    在我说完这句话后,对面的女子脸色骤然一变,但马上定了定神,语气却严肃了下来:“……我们家族没有姓森的人。”

    “是吗?”我突然低低笑开了,微附身前倾向她,灰眸微眯,锐光忽现,气息轻轻喷在她的脸上,“不知能否劳烦小姐,替我引见小姐的父亲?”

    **我是狗血家庭伦理剧的分界线**

    寂静而宽敞的和室内,一室焚香,青烟渺渺,米白的榻榻米上,竖着雪白的屏风,上面点缀着几枝樱花,点点粉白氤氲;釉色的几案上,摆放着毛笔等书具,旁边角落的柜台上,放置着精致插花作品,晚冬的腊梅和早春的樱花,莹粉相间。

    房间正对面的墙上,白色的宣纸正中央勾勒出一个刚劲的大字,肃。

    “我们家族没有姓森的人。”与先前的女子一样的话,带着一丝强硬的感觉。面前的老者表情严肃,但脸部轮廓棱角分明,不难看出年轻时的英俊。他目光锐利的看着我,语气隐隐透出不耐烦,显得有些烦躁,但目光却有些躲闪的样子。

    “她死了。”我像答非所问般,平静地抬眼,淡淡的说,“去年冬天,母亲死了。”

    老者微微一愣,我看着他的脸,试图找出些许其他神色,但他只是扬起了一丝嘲讽的笑容:“死了啊……”

    他说:“死了也好,省得在外面给我丢脸。”

    我沉默不语,依旧静静的看着他,只是手掌有些许的收紧。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但轻松下来的语气仿佛在谈论天气:“自从那年她选择和那个男人走后,浅川家就没有这个女儿了,家族的尊严容不得她的存在……那,现在你来干嘛?”

    他的神色就像看着什么卑贱的东西:“浅川千绫死了,就像回来白吃白喝吗?”

    “够了。”我突然开口说道。

    “‘尊严尊严’的,您是中二吗?”我的语气透出一种连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凉意,“来这里拜访您,是我脑残了,还有,我的母亲姓森,‘浅川’这种姓,太高贵了,不是吗?”

    我面无表情的向他俯首行礼,随后站起来,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还有,提醒您注意一□□型发展,老年人很容易心肌梗死的,这样下去,您的大脑一定会被脂肪塞满的,而且草履虫的大脑结构比较简单……”

    突然,我一歪头,无比抱歉的说:“……不好意思,我忘了您现在的草履虫大脑已经塞满脂肪了。”

    不顾老头一脸便秘的表情,缓步走出房间,我深吸一口气,感到心里平静了一些。这时,一直侯在门边的妇人瞥了我一眼,走进了房间,似乎与老头说了些什么,摆着一张脸带着我走到了院子边。

    她衣着华丽,看起来有些地位。带着一种鄙夷的神色上下打量了我一下,她随后掏出一个钱袋,颠了颠,丢到了我面前,嘲讽尖利的说道:“你来这里还不是为了钱吗?拿了就走,不要再来缠着老爷了。”

    这种嘴脸我见过,和小时候看的《白雪公主》童话书上的王后插图一样。

    都是一副后娘嘴脸。

    但我还没十分有骨气到不待见钱。有时人活着就是犯贱,即便想装逼说“老子不要”再比上一个中指,但我的生活需要这种俗气的东西。

    面无表情的弯腰捡了起来,后娘脸还在喋喋不休:“果然是侧室女儿的孩子,什么贱人出什么贱种,穷狗只会叫……”

    “……”我抬起眼,突然勾了勾唇,笑得人畜无害,“夫人,现在在叫的,只有您吧?”

    她还没反应过来,我就猛地把钱袋狠狠砸到她的脸上,她尖叫一声,仰面“扑通——”一声摔进了走廊边的小池里。

    我眼疾手快的抓住下落的钱袋,挑挑眉,像《欺诈猎人》里的黑崎一样,食指中指并为枪,对着她“叭”了一下:“多谢款待。”

    装逼完毕,我开始跑路,然而一般在这种时刻都不太顺利。在第三次路过小池,不经意似的把刚爬上来的后娘再次撞下去后,我开始转圈找不到出口。

    嗯,我迷失在了人生的道路上。(屁嘞!)

    转过一个弯,我似乎跑到了后院,看样子这里很少有人来,杂草丛生,一棵榕树的枝丫分割了天空,院边的走廊上积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正准备活动一下,看看有没有狗洞,或者直接翻墙,突然隐隐听见一个清凝的声音。这种声音介于男孩和少年之间,有些含糊不清的唱着几句日语:

    かごめかごめ

    かごの中の鸟は

    いついつ出やる

    夜明けのばんに

    鹤と亀が滑った

    後ろの正面谁?

    我仔细听了一下,辨认出是小孩子玩游戏时唱的《笼中鸟》。

    走廊边的一个小房间版开着,古旧的木色透出一种沧桑感,隐隐可以看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坐在门口,一袭浅蓝色的和服,米色的短发柔柔的披在颈间,声音透过他脸上的那个白色的狐狸面具,模模糊糊的传出来。

    “かごめかごめ……”轻声跟着哼唱了几句,我放弃了爬墙,缓步走到他面前的草地上,一脸面瘫的说:“少年仔,你还没到二逼青年的年龄,何必寂寞的在这里……算了,你知道后门在哪儿吗?”

    “……沿走廊向后直走,走转后右转。”他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说道,声音清凝但不失一丝温润,“大概是那里吧,我在这里待了太久,也不确定……”

    他顿了顿,突然说道:“你看得见我?”

    如此灵异神棍的台词让我的脸便秘了一下。

    “……妖怪?”我龇了龇牙,突然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

    儿时战国的落雪村庄,抱膝蹲在中间,周围的孩子手牵手拉成一个圈,人脸晃动,笑意模糊,唱着《笼中鸟》,歌声奇怪刺耳,一个和我们年龄相仿的孩子,戴着奇怪的面具,静静的站在圆圈外。

    座敷童子,日本的妖精,如果在一起玩耍的伙伴中,你看到的明明都是熟悉的面孔,却总感觉比最开始时多出一人,这时候多半就是他搞的鬼。

    我努力调动前世在度娘上看过的妖怪资料:“看样子……你是座敷童子?”

    他没有回答,不置可否,细细的碎发在面具上投下一片阴影,使得那只白狐看上去有一丝诡秘。我注意到他的脚腕上绑着一根细细的铁链,铁链的另一边牢牢地系在门上。

    座敷童子会以小孩子的姿态附在家中,传说只要有座敷童子在,家族就会繁盛,但座敷童子离开之后,那户人家一定会遭到家道中落的下场。他们是只能被小孩子看到身形的很老实的妖怪。也因为如此,常常有一些自私的家庭会请法力高深的法师,以结界困住他们,控制他们的自由。

    “怎么看都有种S M的捆绑恶趣味。”我蹲下身看了看那条铁链,随后站起来,开始活动手腕脖颈,“我看这家的老头很不爽,干脆中二的把这个家族毁灭了吧。= =”

    “没用的。”他没有动,只是平静的说道,“门上下看封印咒,链子是弄不……”

    “哐——!”

    他还没说完没完,我就凭借怪力把整扇门都拆了下来,然后把门往地上使劲一丢,面无表情的跳上去用力一踩,门应声而裂。

    “……断的……”少年的动作僵硬了。

    “既然弄不断,干脆把整扇门都毁了,这样封印咒什么的就可以去捡屎玩了。”我一脸面瘫的站直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向他比出一个大拇指,“好了,少年,快跑路去归隐山林吧。”

    “……”

    他的脸隐藏在面具下,看不见表情,我抿抿嘴,胡乱挥了挥手,开始向后门跑去。一路上避开了几个家仆,狂奔出门的那一刻,我立刻感到全身舒畅,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转过头,恰好看见了换回了便装的吉田理惠,我愣了愣,随后问道:“吉田小姐,您没事吧?”

    “啊……”她也有些惊讶的样子,应了一声后说道,“没事,小姐不知道是我领森小姐进来的,也没说什么;我已经请好了长假,正准备回去了……话说,森小姐的亲戚找到了吗?”

    我抽了抽嘴角,想起了那一出狗血的家庭伦理剧,在心里默默竖起一个中指:

    “……别说了,亲戚什么的就是个渣渣。”

    吉田理惠歪了歪头,似乎没听懂,但还是扬起一个安慰的笑容:“那……森小姐现在打算去哪儿呢?”

    “先离开这里吧。”我回头看了看那栋大宅子,吉田理惠点点头,和我一起向路的前面走去。

    那栋豪华的大宅渐渐化为一个模糊的背景,我突然有些恍惚,想起母亲当年就是生活在那栋宅府中,像笼中鸟一般,或许只能带着假面,虚伪的微笑,就如那个少年。

    这时,我再次隐隐听到了那几句日语。

    かごめかごめ

    かごの中の鸟は ……

    走在后面的我回过头,看见米色短发的少年静静的站在地藏石像边,白色的狐狸面具将他的脸庞隐藏在下面。

    我歪了歪头,正想着要说些什么,却突然发现他的视线似乎不在我身上,而是……

    这时,他缓缓抬起了手伸向吉田理惠的方向,似乎想要抓住她的背影,然而,在他伸手时,一股瘴气突然从他手中冒出,直直的飞向吉田理惠。

    我微微有些怔神,皱了皱眉,快速的一侧身挡住了瘴气的前进。

    瘴气进入身体时有一瞬的刺痛,随后就是一阵眩晕感。这时,吉田理惠的声音远远传来:“森小姐,您怎么了?”

    “没事。”我稳住身形,转过头去若无其事的说,“您先走吧,在前面的路口等我。”

    等眩晕感散去,我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竟没有什么大碍,但脸色仍有些苍白。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发现其他人,我缓步向少年走去。

    少年后退一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身体有些颤抖,似乎不敢相信瘴气是他产生的。

    我皱了皱眉,淡淡的开口:“少年,我鸡婆的帮了你你不感恩就算了,吉田理惠虽然算不上朋友,但好歹也是帮过我的长辈,当着我的面试图殴打她,你很拽啊。”

    “不……不是的……”少年的声线有些颤抖,“我没有想要……虽然母亲丢掉了我……但……”

    我有些惊讶的看着他,捕捉到了几个关键词:“等等……吉田理惠是你母亲?”

    “……”他撇过头,没有说话。

    早春的风吹过路边的树林,透着一股子凉意,在“沙沙”的响声中,我以为他会一直沉默,他却突然开了口:“是的。即使是母亲和父亲杀死了我,但我还是……所以我没有想要……”

    我看着他,感到有些沉闷。

    在贫穷的农业时代里经常有些人因为没有钱养孩子而狠下心来把刚出生的婴儿杀死,传说中这些死去的婴灵就是座敷童子的真面目。

    “我只是想要见她一面。”他垂下了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你先前是不是触碰过她。”我突然开口,在看到他点头后,皱了皱眉,知道先前的婴孩手印是他造成的。沉默了一会儿,面无表情的看向他,显得有些冷酷,“即使你不怨恨她,但你还是因她而死,在接近她时也会不由自主的产生怨气。”

    “上次因为你触碰了她,导致她和胎儿都产生了不适,所以……”我直直的看向他,“如果你真是为了她好,就不要再接近她了。”

    “……”他垂下了头,额发在白狐面具上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半晌,他低低的说:“嗯。”

    “……”我静静的看了他一会儿,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冲他招招手,“跟上来,我再装一次圣母。”

    吉田理惠正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见我过来,马上迎了上来,我站定,却突然单枪直入:“吉田小姐,请您回答我,您先前是不是有过一个孩子?”

    “森小姐你怎么……”她有些惊讶的看着我,我却继续以一种强硬的语气说道:“请回答我。”

    她愣了愣,随后低下了头,眉眼低垂,唇边却始终带着那抹温婉的笑容,却显得很脆弱悲伤:“嗯,但是他一出生就被父亲掐死了,因为我们养不活他,我看着他被丈夫掐死却什么也没做,或许我根本就不该生下他……”

    她捂住脸低低地啜泣起来:“现在再说对不起已经没有用了,他一定很恨我……”

    我始终平静的看着她,余光瞥见她包里的一件白色衣服飞边角,淡淡的问道:“那件衣服是?”

    “是那孩子的。”她抬起头,仍流着泪,手轻抚上去,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他出生前我就做好了,但那孩子却没有机会穿了……最近有些脱线了,我带到城里请师父补修一下,即便那孩子已经不在了,我还是……”

    “能把那件衣服给我吗?”我突然开口,手同时牵过沉默着待在一边的少年的手,轻轻的覆在吉田理惠的手上,把他的手夹在我和吉田理惠的之间:

    “他一直都在。”

    “他说他不恨你,他只是很想你。”

    吉田理惠愣住了,眼泪顺着脸庞滑下。

    她看不见那个米色短发的少年,此时正微微颤抖着双肩,低垂着头,面具遮住了他的脸庞,但却有透明的液体滑过他的下颚,在地上溅起一片深色。

    **我是家庭温情剧结束的分界线**

    独自一人走在路上,我伸了个懒腰,懒懒的打了一个哈欠,想着一趟管得太多我是不是也圣母化了啊岂可修。

    亲戚太渣,我又变成了流浪人士,接下来去那儿,这种事我完全不会去想,随性一点就好了。= =(喂)

    走到一个上坡路时,我停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抬起头。

    一个十多岁少年站在路的尽头,背光而立,身体边缘轮廓微微有些发白。他有着米色的短发,带着白色的狐狸面具,一身白色的狩衣,袖口衣领处搭配着深蓝的线条,长长的袖摆在风中微微扬起。

    我没出声,待我走进后,他微垂下头,单膝跪在我面前:

    “森大人,请让我跟随您。”

    — 噗——

    我“……”了一下,嘴角抽了抽:“……怎么回事你忠犬化了吗?”

    他没吱声,一副执着的样子,我叹了口气,丢下一句“少年你应该去找那些比较靠得住的玛丽苏少女”,绕过他继续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我突然停下了脚步,眉角抽动着看向依旧跟在后面的少年。

    无力的扶住额头,我一副“我怕了你”的样子冲他招招手,随后面无表情的做出一副山老大的样子:

    “好吧,你以后跟我混吧,跟着我混有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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