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面,凹凸不平,两边枝丫干枯的树木不断向前延伸,僵硬的矗立着,就像白色的动物骸骨。树干上仿佛长着扭曲的人脸,道路两边的更深处,是一片黑色的虚空,连同着同色的天穹,就仿佛一片死亡的不尘之地。
我很清楚的知道这是在做梦,但呼吸的腥臭味,回响着的奔跑的脚步声,尖利的咬牙声,粘稠的唾沫涎滴声,各种声音在周围回响得如此清晰。我没有回头,面无表情的沿着道路缓步前行,然后,我看到路的尽头有一面镜子。
在这个时代很难看到的等身长镜,古旧,略微有些怪异。我站定,面无表情的望过去,镜中的年轻女子一身素色和服,脸色苍白,黑发,略微凌乱的刘海下,是一双毫无情绪波动的灰眸,目如死水。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觉得似乎有些不对劲。但又看不出什么异样。我听到背后幽骇的回响愈发的清晰,甚至还有一个陌生沙哑的男人声音,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似乎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但镜中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我就这么站在这片虚空中,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我听到了清晰的液体流淌声,粘稠的“啪嗒”溅在地上,我看见自己的指尖竟开始淌血,而与此同时,我觉得镜中的自己眼中闪过一丝狰狞。
我茫然的抚上脸,殷红的血迹衬得脸色越发惨白诡异,然后,我看到一张脸,一张野兽般狰狞的自己的面孔。
随后我感到头一阵剧烈的疼痛,眼前猛地一阵发白,待视线恢复时,眼前模模糊糊的出现了一张白狐般的面孔,假面般,细长的眉眼中透出一丝诡谲。我的瞳孔猛地紧缩,条件反射的想推开,才一抬手,手就被“啪”的握住,然后我听到一个温润的声音传进了还在嗡嗡作响的耳中:
“森大人,你醒了?”
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晰,我看到了木质的古旧天花板,以及跪坐在我身边的米色发少年。祭轻轻放下我的手,要不是刚才拿一下他挡得及时,这一掌就直接揍到他脸上了。
我盯着天花板深深的呼吸了一下,然后挣扎着想坐起来,祭伸手扶住我,然而才动了动,我就感到太阳穴一阵刺痛,不由闷哼一声。甩了甩昏沉的头,我摸到额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于是叹了口气,面无表情的转向祭:“祭,比个数字给我看看。”
祭愣了愣,然后抬手冲我比了个“二”。
我抽了抽嘴角,默默的转过头去在心里背了一遍九九乘法表,然后看着那个“二”若有所思的说:“还好,没撞傻,也还认得出这是‘三’,没撞出脑震荡。”
“森大人,这是‘二’。”祭淡淡的纠正道。
“……好了我知道我很二,不用强调了。”我有些头痛的捂了捂额头,随后抬眼看向周围,“这是……斑家里?”
浅色的榻榻米,白色的纸质推拉门,简洁的装饰,宽敞的木质窗棂外,是初春一方空灵透蓝的天空。我有些恍惚的看着,这才想到猎会已经结束了,不由产生了一种释怀感。
“是的,待我帮助山神封印完成后,赶过来时你已经被带回来了。”
“哦,难得他没有半路上把我直接丢到粪坑一类的地方。”我一脸面瘫的回道,然后沉默了一会儿,又有些隐忍的开口:“……不过谁能告诉我这个房间是怎么回事?”
榻榻米上渗着血迹,窗户垮了一半去,上边有烧焦的痕迹,清冷的风不断的灌进来;纸门破了几个洞,有垮塌的迹象,墙上被人砸出了个拳坑,还不时有石灰碎块簌簌的向下掉。
“斑阁下说等你能活动了就负责把这个房间修好。”祭有些无奈的说道,我顿时很想倒回被褥里挺尸:“……果然不能给他发好人卡,我太天真了……话说这个房间是两个人互殴造成的吧?他姘头也有责任吧?而且那个拳坑是他自己砸的好不好?虽说发鬼后来被我胖揍了一顿但我也快被轰成渣了,我是伤患好不好……”
正一脸面瘫的吐着槽,话还没说完,我突然就感到手腕一紧,随后话就被卡在了喉咙里。空气似乎凝固了一会,而下一秒,我就猛地被一股无形的外力“唰”的扯了出去。
我在最后看到祭伸过来的手,他似乎有些错愕,想要抓住我,但指尖只擦过了我的衣角。于是我就这样一路被无形的力量拖出了房间,转角下楼时还被楼梯磕到了下巴,疼得我只想骂娘,然后我被拖出了玄关,又在门口的青石板上被带出了几米,这才停了下来。
我面无表情的抬起脸,“呸”的突出一口灰沙,而这时,一片阴影突然从上方罩了下来。我睁着三白眼向上望去,看见了银发男子高挑的身影,随后,他淡淡的开口:“……你在干什么?”
他背光而立着,一身浅色的和服,伤口已经被处理了,衣领间隐约可以看见绷带,一双狭长的金眸淡淡的居高临下望着我,我顿时觉得他现在的潜台词就是“颤抖吧你个凡人!”。
于是我“……”了一会儿,然后淡定的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睁着三白眼看了看透蓝的天空,点了点头:“嗯,我在看灰机。”
他显然不知道“灰机”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我看到他的嘴角轻微的抽搐了一下,似乎为问我这个问题而感到后悔。他沉默了一会,随后淡然的转身,丢下一句话:“……别忘了修理房间。”
我“嗯”了一声,压下了吐槽他欺压女性的恶劣行为的欲望,在他身后报以“凶兽你好凶兽再见”的目光,而在这时,祭也追了出来,见我没事明显松了口气,然后问道:“森大人,刚才……”
“我也不知道。”我微敛了敛眉看向右手手腕,然而突然,那股外力又猛地再次袭来,扯得我一个踉跄,幸好祭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我,才避免了又被拖出去的悲剧。我感到那个外力在不断加强,抬头看见竟是被扯向斑离开的那个方向,于是愣了愣,然后硬着头皮,冲着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的那个背影微提高音量:
“先生,请等一下……喂先生…………斑先生……斑…………斑你丫给我回来!”
看着对方似乎没有听到,没有任何反应,背影依旧飘逸牛叉,我面无表情的运足力气,顺着那股力猛地向后一扯,只见不远处的银发男人略微一个踉跄,终于停下了脚步,一双略带疑惑的金眸夹着杀气向后扫了过来。
“……我明白了。”已知默不作声的祭突然开了口,“这是……妖线。”
“妖线?”我面无表情的看向他,“那货不是感应对方位置的卫星定位系统吗?”
“按理来说似乎是这样的,对手腕绑在一起的两人也没有连带作用。”祭有些迟疑的开口,“但不知是不是我看错了,在斑阁下和你离开前,山神大人似乎在你们之间施了个什么术。”
“……他当时的表情怎样?”
“……一副兴致正浓小人得志的样子。”
“……”我面无表情的转向不知何时已走到外面面前的斑,对方的表情看上去有一丝阴霾。
“……Sa,他是这么说的。”
* * * *
古旧的石阶向上延伸着,红色的木质灯台矗立在两边,后面是深邃的树林,嫩翠交织着,石阶尽头的蓝色天幕下,是红色的鸟居样入口。
我们一行人爬上石梯又来到了祭宴会场,发现除了几个宿醉倒在原地呼呼大睡的妖怪外,三筱、丙他们早散了。只留下几个小妖在整理会场。听到我们的询问后,一个狸猫妖乐呵呵的回道:“哦,山神大人啊?他昨天得到式神的通知,去南国参加神灵祭祀了……”
“……啊?”话还没说完,斑就一把扯住了狸猫的衣领,一张阴沉的面孔凑到了小妖面前,声线微上扬的语气词表明他现在很火大。小妖瞬间僵住了笑容,冷汗开始直淌,语无伦次:“我说……山神大人……去参加神灵祭祀……”
“……那他什么时候回来?”隔着面帘,我的声音有些闷闷的,狸猫看了我一眼,转回头时又对上了那双充满杀气的金眸,顿时又欲哭无泪起来:“……大概……四个月……”
“嘁。”斑轻哼一声丢开了小妖,然后居高临下的看向我,金眸冷冷的,“那如果我杀了这个女人,术是不是就能解开了?”
说这话时,他没有什么表情,眸中翻滚着的艳丽色彩让我无法看到更深处,似认真,又仿佛只是在开玩笑。
我沉思了一下,说:“如果您想以后去哪儿都拖着一具尸体,造成那种猎奇景象的话,请便。”
现在我们的情况有些糟糕。
妖线本来是用来感应对方存在的联络系妖术,但却被山神一时八婆搞得变异了。先前测试了一下,发现最大限度是二十五米,说直白点,比如以我为中心时,如果斑在周围活动的距离超过了二十五米,我就会被扯向他的方向,一斑为中心时同理,就好比两个人被系在同一条绳子的两头,彼此的活动都受到了限制。
——所以说我还得回去继续修房子还不能跑路?= =
斑宅。
“与其出发去南国找山神,还不如熬过这四个月比较现实
……话说那老头闲得慌吗,有时间八婆乱配对看别人的八卦,不如多建设一下小康社会……好吧如果有机会我也会想乱搞一下然后在旁边看戏。”我嘴里叼着钉子,木锤“砰”的砸上窗棂,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
——这大概就是人的劣根性,闲得蛋疼了总想去搞别人玩玩。= =
祭正在修理者纸门,听到我的话后,赞同的点了点头:“斑阁下后来也觉得还是等山神大人回来比较好……话说森大人你的伤不要紧了吗?”
“还好,死不了。”我面无表情的转过头,“不过好在他让我们这两个月暂时住在这里,不然就要睡在他家门口了,也还好范围有二十五米,在同一栋屋中活动,两个人还是比较自由的。”
说完,我订好了最后一课钉子,然后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已经修好了大半的房间,不由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从山神那边回来后,斑冷着一张脸同意这两个月让我们住下,但其他日常生活琐事与他无关,并且因和发鬼互掐弄坏的房间要修好,而且归我们住。好在斑虽然不管我们,但他手下有一群很受的小妖,特别是在我胖揍了一顿发鬼,又跟在斑屁股后面从猎会上回来后,对我是越发恭敬起来,在物质方面提供了很多帮助。
我双手插在袖摆里靠在窗棂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外面的天光,突然觉得这个地方算是一路上待得比较久的了,和凶兽的交集也算是比较多的了,但一想到接下来四个月都要和这个中二冷漠的男人,在二十五米的狗血距离内共处,不由有些面如便秘。
——如果这是女性向狗血后宫漫,这种恶劣的男主角早该被拖出去切腹了。
屋外的竹叶被风吹拂,传来一阵幽邃的沙沙声,我微垂着眸,突然听到祭在这一片清灵的声音中缓缓开口:“森大人,术解开后,你要继续踏上旅程吗?”
“大概吧。”我淡淡的说。
但我不知道,在后来,这个问题让我如此难以开口。
****
是夜。
古典雅致的房屋静立在一片暗色中,屋内熄了灯,只是淡淡的月光裹着星辉,从开着的窗中印在浅色的榻榻米上,和着细微的夜间动物的低语。
在斑宅府中住下的第一夜。
在一片寂静中,我突然睁开了眼,灰眸淡淡的望向被暗色笼罩着的天花板,然后微微侧眸看向窗棂,与此同时,一个男生低低地响起,嗓音缓慢有有细微的沙感,异常富有磁性,且
带着夜的清凉,语调却毫无起伏:
“还醒着?”
窗台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身影,逆着光,面孔有些模糊,长长的银白发丝在夜色下流动着水一般的光泽,风起时,发与长长的灰蓝色袖摆扬起一条流畅的弧线。
高挑瘦削的男人懒懒地屈起一条腿靠在窗框旁,左手手肘抵支在膝盖上,衬着墨蓝夜色就像一抹飘忽的剪影。
我不动声色的面无表情爬起来,然后淡淡的开了口:“……原来你还有半夜三更爬姑娘窗户的癖好。”
闻言,对方微侧过头,略微凌乱的刘海下的阴影中,隐约露出一只毫无情绪的金色眸子,透露出“你丫原来知道自己是姑娘啊”的信息。
“哟西晚安了斑先生风很大请自我凌乱时把窗户关小一点谢谢。”我瞪着三白眼看了一会,然后突然光速拉开被子,一脸面瘫的倒头准备继续睡。
“……不准睡。”男人的姿势没有改变,但额角有开始爆十字的迹象。闻言我“……”了一下,然后重新从被子中探出头,露出一双平静的灰眸:“……好吧请问您有何贵干?”
“我要出去一下。”银发男人淡淡的看着我,我把头往被子里缩了缩,打了个哈欠:“嗯,请去吧,夜深风大正适杀人,如果是去红灯区请小心花柳病。”
斑闻言挑了挑眉,不知是因为我混熟了后说话越发“不敬”而感到惊讶还是什么,他并没有露出那种面对我吐槽产生的头疼隐忍表情。
然后,他突然嘴角轻微的上扬了一个弧度,转瞬即逝,看得我微微一愣,随后他微颔了颔首,淡然的回道:“说的也是。”
再然后,他做了个告别的手势,在我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干脆潇洒的从窗边跳了下去。等我回过神来时视线只捕捉到他飘起的银色发梢和衣角,我兀的觉得那里有点不对,神色一变,心里大呼“不好”,然后就突然“唰”的一声被快速向窗边带去,一脸扭曲的猛地贴在了窗框上,双手死命扒住窗户才没被扯下去。
轻柔的月色洒满了整个院子,刚才故意走出了很远的男人缓步回到院子中,漫不经心的双手插在宽大的袖摆中,显得有些慵懒。他长长的银发在风中微摆,抬起头,狭长的金眸淡淡的望向我。
我一脸面瘫的望回去,很想冲他比中指,但无奈那坑爹的二十五米行动范围限制,我在人类中再怎么算怪力也敌不过凶兽这货,只好面无表情的说:“……请务必让我一起去。”
“真乖。”兀的,他的唇边缓缓扬起一个冷冷的弧度,金眸,鲜红的妖纹,银发,月色,整个人显色越发的妖艳。
我的眉角不易察觉的抽搐了一下。
——……刚才你鬼畜了吧岂可修……
没有沿着石板路去竹林那边,他转身去了后山。我睁着三白眼裹着一件外衣跟在斑后面,望着男人高挑的背影,懒懒的打了个哈欠,觉得有些恍惚。
夜风夹杂着寒气,撩起我不知何时已经长及腰际的黑发,我顿时清醒了不少,看着前面的银发男人,心想但这么说来,这货比起原来还真积了一些人品,把我叫起来总比在毫不知情中一路被拖下楼暴尸荒野好。
视野渐渐变得广阔,树林开始变得稀疏,昆虫的低语愈发轻微,偶尔飞过的飞虫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就像一个模糊的梦境。
走过丛林,迎面的月色洁白,在风中泛起涟漪的草场翠绿,叶面在月色中略显透明,此时显得有些巨大的月亮前方,草地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影子。
树干粗壮遒劲,茎蔓蜿延屈曲,串串花序悬挂于绿叶藤蔓之间,并未全部开满,但淡淡的白紫色已在风中浅浅摇曳。
我停住,表情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但在这一瞬间,某些记忆突然涌上心头,村头,院落,母亲……
我看着那棵树,以及前方的银白色身影。
——紫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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