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很久以前,祭问过我,等到山神的术被解开了的时候,我会怎么做?
那是只是淡淡的回道,还能干嘛?到时就没理由死皮赖脸留在别人家里蹭饭了,就继续带着你这个跟班二遍天下混吃等死呗。
似乎在母亲去世之前,我有想象过那样的生活。随性的旅游,不在一个地方停留过久,最好能有一个信赖的人陪伴。就这样风一样的生活,慢慢走过沿途的风景。
听起来似乎像是白烂青春漫画中的情节,但它的确在我犯二的年龄中存在过。
但当沿途的风景渐渐看透时,我发现,人总有倦的时候,总会有想要停下来的时候,在那里,或许存在一片想要永久保留的风景,一个想要执手的人。
我想我找到想要停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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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开限制。
当山神说出这句话时,我大脑有一瞬的放空,心里的压抑感却莫名散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尼玛啊总算摊牌了”的感觉,但却像自嘲一般,很不是滋味。
这句话要是提前到刚开始那段时间,现场大概会呈现出一种“农奴翻身把歌唱”的欢乐气氛,没准我还会叫祭在旁边扭秧歌,庆祝“远离凶兽珍爱生命恢复自由旅人身”。
但是,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而又,为什么要改变呢?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我试图勾起唇微笑,有些莫名其妙的低声冒出一句,感叹般的说道,却透着一股子干涩。
然后没有人说话了。
周围陷入了一片死寂,沉重的空气仿佛水泥兜头而来。斑从一开始就没有表过态,侧脸微掩在散落的发丝下,表情有些模糊。我低垂着眸站在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觉得有些好笑,这场景颇像等着男方对告白的答复的少女漫情节。
我不知道他的想法,他的态度一直很模糊,我也无法确定他是否和我一样。
但最后,总该要做出选择。
“……解开。”半晌,斑低低的嗓音突然打破了寂静。
我的眸色猛地一暗,这时,斑又缓慢的重复了一遍:“……解开限制吧。”
山神没有回话,却把目光投向了我,我缓慢的抬起了头,脸上依旧是那张没有多余表情的假面,但灰眸的深处却仿佛有什么情绪在翻滚。
良久,我听见自己很轻的应了一声:“……解开吧。”
这个答复或许早就该出来了。绑住两个人的术,始终不能绑一辈子。
但我却突然有些庆幸山神的心血来潮,而自己也死蠢的中招了,正因为这样,我才能站在他的身边,真正看到妖怪的世界。
山神开始缓缓念起一串复杂的咒文,但在着手解开咒语时他脸上那似乎闪过了一丝惊疑的神色,但我已无意发现了。我只是面无表情的正视着前方,任凭迎面的气流飘起宽大的袖摆和黑发。
但是这样,我就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不能再倚在这栋宅子的窗台上打盹;
不能再在晚饭时一边抢饭一边吐槽他和祭;
不能再被丙拉上抽鬼牌时,被贴了满脸的纸牌;
不能再出门遇见三筱时,在一边看着斑和其互掐;
也不能被强拖着一起出门处理各种稀奇古怪的事件,然后一身狼狈的踩着晚霞回来,一推门却看见满屋子开酒宴的妖怪,再然后被斑的怒吼洗脑;
已经无法再坐在树翁的满头烂花下,端着朱红的酒盏看着紫藤花瓣酒中,和他喝得微醺了。
无数记忆拥挤在我的脑海里,我有些恍惚的转过头,他的手近在咫尺,我的指尖动了动,这时,我看到我和他的手腕间在一瞬间显出了一条灵力线,然后,连线四分五裂。
我突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伤。
我想起先前寺庙的午后,他停下了脚步等我,在夏日的逆光里美好得一幅浮世绘。
但现在,没有了限制,他可以毫不犹豫的继续走远了。
他不会再等我了,我已经无法再追上他的脚步了。
联系,断了。
时间或许过去了几分钟,又或是几小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了,就这样微垂着头立在原地,沉默着任微长的刘海掩着表情,直到那只手抓住我的下颚使我抬起头。
面无表情的看着那双金眸,那里面有太多我所不知的情绪。我抿抿唇,然后努力用平静的声音说:“请不用在意我,只是一时间不习惯。”
金眸的主人神色复杂的深深凝视着我,随后缓声道:
“……那你一脸快要哭了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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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斑说出这话时,我微愣了愣,然后手拍上自己僵硬的脸,说:“我看起来很像要哭了吗?”
“表情不像,但眼神很像。”男人的声音似乎多了些别的什么,然后抬起了手,但只是犹豫了一瞬,又放了下去。
“看吧,虽然春天过了,但连你说话都矫情起来了。”我开始慢慢调整情绪道,“不必担心。”说完,我示意他先进去。
平日里的话语一来,僵硬奇怪的气氛顿时缓和了不少,斑似乎想翻白眼的冲动,随后极为傲娇的丢给我一个“谁担心你了白痴”的眼神,冷着一张脸向着屋子走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突然微吸一口气,朝着他的方向90°鞠躬,发丝顺着脸颊散下,模糊了表情:
“这些日子多谢你照顾了。”
他的脚步微微滞了滞,在原地停了一会,随后继续走远。
直到看不见为止。
而当祭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了。看着我自力更生的准备着晚饭,他停在了厨房门口,半晌,轻轻问道:“发生什么了吗?”
“唔……如你所想。”我试了一下味增汤的咸淡,淡淡的回道,“那什么‘两人不能离开对方一定距离绑在一起培养奸情”的狗屁限制已经解开了……不好意思我粗俗了。”
“森大人……”祭似乎欲言又止,我没看他,自顾自的把浓郁的汤汁装进碗里:“我们两个吃吧,那家伙应该晃出去喝酒了,不过也难为他这些日子晚上都憋在家里吃饭不出去混……呸瞧这话说的就像独守那啥的谁谁似的……”
把味增汤端给祭让他摆在桌子上去,我继续把秋刀鱼装盘:“不过最近也该忙起来了……过些天就准备把东西收拾一下了,看样子那什么食尸鬼只有斑一个人处理了,我也省得蹚浑水了。祭,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这样也好定个路线……”
“森大人,这样真的好吗?”突然,祭打断了我的话。我停下了动作,面无表情的望向了他,少年有些固执的立在原地看着我,白狐面具掩住了他的脸。
半晌,我投降般的叹了口气:“大概……好吧,我不知道。”
习惯顶着一张假面,习惯了用无厘头的话语来掩盖心境,也习惯了一个人。离开或许是顺利成章,但或许也只是在逃避。
祭也叹了口气,正要说什么,突然被一个声线优雅慵懒,但此时忍不住爆出粗口的女声所打断:“……真是的,你们一个两个都憋成这个样子,老娘我都看不下去了。”
一个穿着紫色印花和服的女人唰的拉开了纸门:“不就屁大点事吗?磨叽成这个样子你以为是那什么你说的狗血言情剧里的闷骚主角吗?不就是你……”
“……本来我还想感叹一下丙你居然学会走大门了,而且还会用我的话反吐槽我了……”我顺手把茶杯丢过去止住了她的话,“不好意思,手滑了。”
“哦?这就是所谓的恼羞成怒吗?”女人优雅的一抬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只用拖着烟杆的那只手就截住了杯子,使其问问立在了烟杆头上,随后微挑了挑眉,“你在纠结个什么劲儿啊?这种事情直接开口说了不就完事儿了吗?”
“……”我一脸面瘫的望着这个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女人,抽了抽眉角,然后发现自己竟找不出一句话反驳她,再然后脸皱了皱,抓狂似的哼唧一声,原地蹲下掩面:“……我去……”
“哟,害羞啦?好可爱哦~~”欠揍的女人晃晃悠悠的飘到我手边“上下其手”,我露出一双眼睛冷视着她顺毛的动作:“……害羞你个大姨夫。”
“嗯嗯,你只是在那什么你说的……傲娇而已。”丙愈发恶劣起来,干脆也蹲在我身边揽过我的肩膀做出一副哥俩好的样子,“阿瞳,怎么说呢,你这个人我不讨厌,所以才和你说这些。斑那家伙我认识也有这么久了,一直是那张臭脸。我知道你也挺辛苦的,或许我们妖怪的想法和你不一样,我也不懂这些,但有时候主动一些或许比较好。”
“……谢谢请别这么叫我突然觉得好渗……”我僵着脸装模作样的抚了把鸡皮疙瘩,“主动什么的……如果是这种纠结程度,比起某部名为《好想急死你》……哦不,是《好像告诉你》的片子……”
“别想转移话题。”丙紫红色的眸斜斜的扫了过来,“难得我大晚上过来,你也别老想着什么收拾行李走人了,直接说‘我不想走’‘我想留下来’不就得了。”
“……你说得出口?”
听见我纠结的反问道,丙顿时眼角一抽连连摆手:“……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要让我面对着那张臭脸说这种恶心巴拉的话我还不如去切腹。”
“……看吧。”我长叹一口气,双眼开始放空。丙似乎也意识到“说出口”或许并不是这么简单,也叹了一口气,缓缓吸了口烟,长吐出一口烟雾。
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率得让旁观者舒心,怯于开口,犹豫,小心翼翼的猜测对方的心思,考虑以后长久的事,累计到了一定程度,会更加在意对方话语的回答。
但恋爱,大都不都是这样吗?表面上不动声色,口里无所谓着,却在心里揣测,在背后偷偷注视着对方的背影,就如每个人大概都曾在心里有过一场暗恋。
我这所谓的少女心啊……
就在我和丙一个自我唾弃一个神游天际时,纸门被拉开了。
然后我们话题中的男主角就带着一身酒气摇摇晃晃的回来了。
“啧,看样子喝得挺高兴的。”丙站了起来,一脸嫌弃的看着银发男人,“虽然知道这家伙的爱好就是酒,但我俩在这纠结他却……不行突然手好痒好想打人,果然我最讨厌男人了。”
男人依旧是那副无表情的面孔,但发丝有些凌乱,脸颊微染上了赤色,一双金眸淡淡的望过来时,带着些许迷离,什么“媚眼如丝”“大妖孽”,看得人还真是……心潮澎湃啊。
我也站了起来。正想着是不是要说什么“您回来啦?是要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澡,或者是先吃我……我呸!”,却发现他的视线不歪不斜的正是望向我。
我心里一跳,有些不自然的挪了一步,对方大步流星的直向我走来,立在我面前直直的看了我一会,然后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我微怔,条件反射的后退一步,但随即又张开手臂抱住了他。他的唇堪堪的擦过了我的侧脸,然后我也因承受不了他的重量被压得跌坐在了地上。
“……喂……这是什么情况?”我艰难的测过头试图了解情况,但一偏头就看见那张脸靠在我肩头,近得令人发指,又赶紧不自然的把视线挪向别处。
“很明显喝高了。”丙走过来一边闪着酒气一边看了一眼睡死过去的某酒鬼,“嘛,这种情况很正常,不过他今天居然这么安静,你不知道他的酒品有多差……”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我费力的腾出一只手,“来个人帮忙。”
闻言,丙却突然不说话了,一双眼睛视线诡异的直盯着我,看得我心里一阵发毛。我顿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马上转向另一边,看向那个从丙来后就一直沉默在旁边不知在想什么的少年:“祭……”
“哟西祭少年,来跟着姐姐走,我来带你去认识一下大人的夜世界。”丙突然开口打断了我的话,然后不等祭出声就半推半带着往外走。我顿时眼角一抽:“……等一下,知心姐姐丙你要去哪儿?”
“……去你的知心姐姐,我只是路过这里闻到饭味打算来蹭饭,顺便开导你的。”
“不带这样的,你留下我一个人去哪儿?我还没放饭呢。= =”
“不必劳烦了,因为我突然找到了一种更好的开导方法。”紫发的女人带着少年停在了门口,带着优雅的笑容转过了头,缓缓吐出以上的话后,“唰”的一声拉上了门,顺带一句尾音话:“阿瞳你耳根很红哦。”
我睁着三白眼“……”的看着紧闭的门,心里涌上了想要比中指的冲动。
这种白得跟开水似的的“制造二人世界培养奸|情”的狗血情况……不行会死人的。
我叹了口气,定了定神后使劲推了推那个睡得死沉的男人,才一推就滞了劲,他身体一歪又倒了过来,我翻了翻白眼,脸少见的涨红了,一部分是因为被压得喘不过气儿来。
挪了半天,我总算把这个看起来不肥其实死沉的男人架到了肩膀上,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将其往他的房间拖去。
相对于软妹子,我果然还是比较倾向于真汉子。
一室寂静,回荡在我耳边的,只有脚步声和衣物摩擦的声音。斑的脑袋搭在我旁边,平缓的呼吸带着酒的味道,些许发丝扫到我脸上,有些痒。
回想起来,似乎野缒事件后,我们两个的距离就没有这么近过了,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但似乎有什么改变了。
“……才解开限制就跑去喝得烂醉……斑桑你是去庆祝了吗?”尽管知道对方听不见,我还是轻轻地半开玩笑似的说道,“感觉有些伤人啊……你这二货到底懂不懂少女心?好吧我知道这种词用在我身上有些勉强。”
费力的腾出一只手拉开纸门,摆设简洁的房间,没有一件多余的东西。又死命从壁橱里抱出被子,当我终于把他丢到被褥上时,我已经累得像干过一架了。
屋子里没点灯,外面的夜色隐隐透进,月色流动在男人披散开来的银发上,他的侧脸不同于平日,竟也带上了一种安静平和,头发因为先前的变动显得有些毛躁翘起,衬着平稳的呼吸,就像一只睡着了的动物一样。
我扯了扯嘴角,像是想要笑出来一样,随后缓缓的自言自语道:“……果然我还是很不坦率啊。”
这时,男人突然皱了皱眉,然后梦呓般的冒出一句哈:
“……你……什么时候……离开……”
一瞬间,我感到自己的呼吸微微滞了滞。我不知道此时他的这句话有何意义,是希望我早日离开还是什么,但我再次开口时,声音已经有些干涩了:“……这是作弊啊斑……你总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却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一句话就把我轰得体无完肤了。”
我面无表情的深深凝视着他的脸,声音轻不可闻:
“……如果,我不想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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