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除了祭典摊位上摆着的吃的，我并不是那么喜欢祭典。
在夜晚的天幕下，人潮涌动，从被包围的空间向外看时，晃动着的、黑压压的人影让人眼前变得凌乱而恍惚。耳边充斥着嘈杂的人声，需要大声呼喊，才能得到同样的回应，不然只能看其在拉长的通道上走失。
虽然那个时候，我并不是“示意女青年一个人逛祭典”的情况，而是一个女人和一个……屁孩子的组合。
母亲并不喜欢嘈杂的地方，但每年也会缝制浴衣，把花花绿绿的衣服往我身上套。逛祭典时也并没有什么文艺的感觉，显示情况大都都是我被母亲牵着，另一只手拿满了食物面无表情的吧唧着；偶尔碰到附近欠揍的小鬼趁母亲不注意对我进行人身攻击，于是我也会趁母亲不注意时一脚将其踹倒，顺便凸个中指踩几脚，面无表情的看炒面落其一头。
但这个时候，总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啊，似乎少了个男性”的问题。向母亲示好的男人并不少，我并没有说过什么“找到个好男人就嫁了”，但也没反对过，只要母亲喜欢，得个便宜老爹我也无所谓。
但母亲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当祭典尾声，烟花开始“砰”的绽放时，她脸上会有一丝怀念。
大概是在怀念着，那个我从未见过的混蛋老爹。
夜晚的风吹散了白天的闷热，虽仍透出一点有下雨预兆的潮湿，但也透出一种难得的清爽。穿过屋前的石板路，沿着竹林里的小路向山下走去，今晚的月亮时隐时现，周围有些暗，一个灯笼状的妖怪飘在前方引路，旁边围绕着几点蓝色的鬼火，淡淡的光也倒照亮了漆黑的山路。
我发现自己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中，但也可能是大脑当机后的转移注意力表现。“咯吱咯吱”有些机械的转过头，我挤了半天，终于从牙缝里冒出了几个字：“……那啥……斑桑……”
“……说。”目不斜视的男人有些硬邦邦的砸过来一个字，有些不像他平常的说话风格，倒显得和我一样不自然。
我抽了抽眉角，压下了想要脱口而出的“现在什么情况”“不是丙那死女人吗为毛变成你了”“话说人类祭典这种东西你真的有兴趣吗”“救命这种要死了的两人模式”，为了避免情况更狗血而谨慎的换了一个话题：
“呃，你确定你要顶着这一头比老外还老外的银毛儿……不对是头发，去逛人类的祭典吗？我觉得他们看到会哭的……要不拿个什么东西挡一挡，或者‘嘭’的换一个邪魅狂卷的人类造型？”
斑闻言露出一脸“好麻烦”的鄙视表情，然后两指一夹掏出一张符咒：“丙那家伙做的。可以在一段时间里混淆他人的视觉。”
一边说着，他一边并肩与带着“有这么方便的东西就早点拿出来”表情的我继续前行，看着前方引路妖怪发出的光，金眸中有些碎光在跳动：“虽然丙那家伙在其他方面不怎么样，但在符咒这一块可以说是精通了。”说完，他顿了顿，然后又继续开口，声音微降了下去，轻声得有些像在自言自语：
“我还没见过那个女人八婆到这种地步。因为人类的寿命很短，她也是很讨厌人类的，大概除了你以外。”
“呃……我突然觉得你是在反向吐槽我的主角光环外挂什么的……”我抿了抿嘴，觉得气氛似乎好了一些，语气也不由轻松了起来，“如果不看丙最近做的过多八婆事的话，感觉你们两个关系其实很好吧。”
斑一听脸色立刻难看了下去：“……请问你说的‘丙’是那个患有隐性肺结核喜欢女人一天穿得大红大紫装高贵毒舌的变态吗？”
“……等一下隐性毒舌的是你吧斑桑。”我的额角猛地一跳，然后觉得现在两人独处却在讨论其他女人的神展开是为毛，正统言情剧走向不是应该是我用嫉妒的语气说“斑你和丙的关系真好啊”……个头。
“不过怎么说，在这么长的时间里，有这种在关键时刻不会矫情的说‘啊我在你身边’，而是落井下石的吐槽却很可靠的损友，其实也不错。”我直视着前方面无表情的说道，一边跟上他的脚步一边微微柔和了表情。他抽着眉角继续用那种“所以说你在自顾自的发展什么温情剧情”的傲娇表情看我，但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脚步声回荡在寂静的夜里，我们彼此都没有再提起一起去看祭典的缘由。两边的树林渐渐稀疏起来，路面也变得开阔了，不远处已经可以隐隐看见村庄的灯火了，模模糊糊的一片仿佛星海一般，碎金一般的沉浮着。
已经不需要照明就可以看清道路了，在前面一颠一颠的飘着照明的灯笼妖和鬼火示意了一下后就消失在了路的后面，我看着近在咫尺的村庄，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一脸面瘫的开口：
“话说斑……你有带钱吗？”
男人的眉角隐隐一跳，然后转头露出一脸理直气壮的“人类货币这种渣渣是什么”表情。
一种想要捂脸的冲动顿时油然而生：“……所以说吃霸王餐吃惯了没啥，但现在没有这种庸俗的玩意儿去摊位上海塞，村里的汉子可是会抡起淳朴（？）的农夫三拳的……”
我没察觉自己的语气越发的倾向□□“你个败家子”的妈妈桑，叹了口气又继续说道：“不过幸好我料到你的生活白痴性准备了资金……呃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是在骂你你听错了请不要向我甩刀眼……”
大概是近日关系紧张，我今天吐槽模式一开斑的表情就开始变成了那种“好想揍人”的隐忍表情，但却在深吸了几口气后显得有些释然。面无表情的碎念着“祭我对不起你我又要把你的嫁妆花出去了”，我跟在斑后面向那片光辉走去。
——不过说起来，祭那小子去哪儿鬼混了？
****
祭典的会场设在一小片断层矮土坡前的空旷草地上，旁边是通过村庄的那条小河，星星点点的灯火荡漾在其间，显出一种朦胧的美感。中前方设有祭祀舞台，方体红柱，四个角上摆着红色的木笼灯，而会场的四周，都用连线纸灯笼围起，仅留一处出入口，各色摊铺顺次排在两边，形成一条光影交错的街道。
眸色渐渐被一片灯火所点亮，耳边开始变得嘈杂。带着面具拿着苹果糖的小孩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穿着浴衣的少女结伴而行，系着头绳的摊主卖力的吆喝着，蹲在路边捞金鱼的少年屁股撅得老高……这时，我突然有些恍惚，似乎很久没有踏进这个人类的世界了。
我想起山神所说的话，他说，你最终会选择的，或许还是人类。
舍弃，的确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但结局未定。
想到这，我抬眸看了看旁边。银发男人面无表情的走在我前侧方，丙的符咒起了作用，并没有人指着他一脸见鬼的狂叫“尼玛有ET”，而他和丙一样，在根本的妖怪本性上，并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所以虽然有出入过人类场所，斑还是露出了一丝高贵冷艳（？）的神色。
踩着木屐哒哒的跟在其屁股后面，银发男人脚步顿了顿，然后放慢了一些速度。我微微一愣，几步走到了他身边，他依旧目不斜视的直视前方插着袖子走着，侧脸映照在灯火下，突然有了一种真实感。
那种并不遥远了的真实感。
心里涌上一丝莫名，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是要掩盖心境一样，表情淡淡的指向旁边的摊位：“……要吃吗？”
如果要说先前的闲扯缓和了我们之间的气氛，那么接下来的“真·吃货”模式一开，才真正让我们回归到了好饭友关系。有些费力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面无表情的来到摊位前语速飞快的指着说“我要这个这个和这个”，然后递给旁边的男人一份，一边拿着食物吧唧着一边前往下一个摊位。
所以据说祭典的当天，一对抱着食物招摇过市一脸面瘫的男女成为了经久不衰的传奇。（你还好意思说啊喂）
从苹果糖蹭到炒面荞麦面章鱼烧，我一边嚼着东西一边感叹着能来真是太好了（所以说祭典在你眼中只有这种价值吗），然后又兴致勃勃的和斑继续沿着街道向前走。夜色渐深，但人的数量却没有一点减少，反而越来越多，不过好在斑一吃东西中二气息就收敛了一些，自觉的走在我侧前方开道，并且放慢脚步以便我跟上。
我没注意到自己此时的表情又柔和了一些。而当做消化运动，我还是蹲在路边捞了会儿金鱼，斑倒是显得很感兴趣的在旁边的摊位上玩击物游戏，但当我脸色阴沉的瞪着旁边堆着一大堆破纸网时，旁边传来了“砰”的一声巨响。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只见斑吊起三白眼淡淡看向前方，放置奖品的柜子上，一个大洞正冒着青烟。
无言，我淡定的起身，拍灰，转身，上前，然后突然一把扯住斑，拔腿开始狂奔。
据说祭典的当天，一对抱着食物招摇过市一脸面瘫的男女在创造传奇的同时，还弄坏了最多数量的纸网砸塌了别人的摊位。（喂）
“……所以说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啊亲，哪有人会砸塌置物架的？”待狂奔到摊主杀不到了的角落，我才停了下来，表情有一丝崩坏的前兆。
“……手滑而已。”银发男人有些不自然撇头咳了一声，然后突然目光像被吸引了似的看向旁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墙的面孔瞬间引入我的眼帘。
高大的木架子上，挂着各色的木质面具，或浓烈的色彩，或搞怪夸张的表情。我饶有兴味的挑起一个狐狸面具，说：“这个好像祭。”然后又抬头看向上面的面具，突然眼睛一亮看到一个白红色的，于是踮起脚尖努力伸长手臂拿了下来，转身看向斑：“斑，这个像不像你？”
难得的，他似乎像在走神，听到我的声音后回过了神，然后看向我手中的面具。微挑了挑眉，他似乎想要发表什么“这种渣渣怎么会像我”的言论，然而我并没有给他机会，干脆的付钱买了下来，然后狗腿的蹭到他身边垫脚往他头上一戴，接着打量了一下“哟西”了一声，又继续心情愉悦的前行。
银发男人冷着张脸抱怨了一句，但最终还是没摘下来，而是有些无奈的将其斜戴到了一边，表情在此时竟也柔和了不少，少了些凌厉，唇边似乎也扬起了一丝弧度。
我微微愣了愣，随后勾着唇，也放慢了脚步等他跟上来。
长长的街道已经快要走到了尽头，再往前走就是祭台了。祭典的舞蹈表演还没有开始，街头的摊位和人都比较少，旁边有一片视野比较开阔的缺口，可以隐隐看见水波荡漾着的河面。
我塞下最后一口食物，然后感叹般的呼出一口气，而不知什么时候，斑的手上多了一个与他极不搭调的东西，竹制的框架，白纸糊的外壳，一看就是路边摊上的货。
“别告诉我这是名曰‘天灯’的某种东西……话说你哪儿来的？”
我狐疑的看着全身透着一种“我是高富帅”气息，其实身上分文没带的银发男人。对方的嘴角不可察觉的抽了一下，然后金眸斜向旁边，只见旁边一个卖天灯的摊位上坐着一个大婶，一见斑的视线转过去立刻满脸潮红的娇羞呀了一声。
“……斑我看错你了，想不到你竟到了可以为了一个灯出卖美色的地步……”
“……完全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明明是那个女人擅自塞给我的！”
斑的额头上顿时爆起了井字，然后又僵着一张臭脸反复翻转着手中的天灯：“话说回来，这个东西是怎么用？浇上油点上火然后塞到你空空的大脑里去吗？”
“……等一下这样会死人的快给我道歉啊喂！”
我抽着眉角顶回去，然后面无表情的从他手里接过那个灯，提着就往路边走：“天灯当然是用来放的，上面也可以写字。”一边说着我一边向旁边的摊主借来了笔，接着执笔看向他：“话说你有什么想写的吗？”
斑不明所以的“啊？”了一声，我挠了挠头，然后开始一脸面瘫的在上面鬼画。
“……等一下森洛瞳你在画些什么？”
“咳斑桑你看不出来这是你高大伟岸的形象吗？”
“……快滚这堆不明物体是什么？”
说完，斑有些不耐烦的一把夺过了我的笔也开始在上面画，然后在他的画像（？）旁边，出现了另一堆物体。
“……等一下斑桑你别说这堆马赛克画的说我。”
“……”
“为什么我会是一坨（哔——）啊你根本也好不到哪儿去吧喂！”
“……闭嘴蠢女人。”
感觉像回到了以前的相处模式，我和斑在路边相互吐槽了一会儿，然后在吵闹中，上面似有两坨影响美感的马赛克的天灯总算放飞了。
一点莹黄色晃晃悠悠的飞向远处的夜空，仿佛萤火虫一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当飞向河的上方时，那一点光倒映在水面上，像朦胧的分出了两个一般，在人的眼睛里留下一片水润模糊的光芒。
站在河边，我沉默着看着远处，转过头时，看到斜戴着面具的斑也专注的注视着远方，唇边有一丝很淡的笑容，一时间就像一个很纯粹的高兴着的大男孩一般。
我静静的看着他，突然觉得已经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了，他改变了不少，我也改变了不少。
而现在，他的侧脸就在我的咫尺。
在这个时候，我却恍惚的想起了很多。比如以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以前的他，和现在身边的他。
在某年冬天的雪夜里，我有看到过他一闪而过的身影。
在河边萤火虫飞舞的草地上，那只白色的巨兽第一次和我对视。
对战姑获鸟时他连我一起揍了，手掌没入我的血肉里时那双金眸离得我很近。
所在的村子全灭，他面无表情的问了我的名字。
被发鬼当成小三，我在他住的房子干了一架，风尘仆仆回归的男人微皱着眉站在自家窗台上，逆着光看我。
在夜宴上，他臭着一张脸瞟着丙和三筱，看到我让三筱的女伴出丑面无表情中投出了一丝幸灾乐祸。
在猎会上，他一把将我从水里扯出来，然后转身去揍黑蛇。
坐在树翁的满头烂花下与他拼酒，然后前往神社调查却遇上了野缒恶战了一场，在密密麻麻的尸群中，他抱着我，指尖抵着我的头颅，看不见表情，眼前只余下一片白光。
黄昏的街道上，他背着我回去，走得很慢很慢。
山间寺庙的午后，他站在路中间等我，身影有些模糊，仿佛一幅浮世绘。
直到现在。
我不知道我现在应该如何形容我的心情。我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往事在脑海中翻滚，突然意识到，在这些日子里，我的心里已经累计到无法装下的地步了。
这种冲动只在一瞬间，毫无预兆的，我突然磨了磨唇，表情模糊的缓缓开了口：
“……斑，我……”
在我说话的一瞬间，河的对面，烟花突然“砰——”的一声在夜空中绽开，刹那间照亮了天际和湖面，仿佛生命中逝去的东西一样展现出一瞬间的旖旎，然后带着点点碎光落向水面。
烟花绽放的声音瞬间盖住了我的说话声，本来已经转过头的男人被突然绽放的烟花吸引了一瞬的注意力，然后等其平息了后，侧过头来看向我：
“……你刚才说什么？”
我有些发怔的看了看远处，然后微垂下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像自言自语般的说道：“……尼玛……这种被打断的狗血情况够了……一般人根本就没办法再说第二遍了吧……”
银发男人有些诧异的注视着我，我感到手掌在慢慢收紧，指甲嵌在了肉里。然而下一秒，我却突然猛地抬起了头，一把抓住他的衣领把他扯近了我，对上那双金眸，可以说是有些恶狠狠的大吼道：
“……我说我喜欢你啊混蛋！！”
告白这种东西，一般要经过深思熟虑，选定场景方式等等，大约都不会像我这样一次不成后，紧接着抓着男方的衣领直接用吼出来的。
这种渣到爆的方式，我觉得我要哭了。
但我就是这样带着所谓的“眼神想要哭了”的表情，眼眶有些干涩的抓着他的衣领，直接吼了出来。
远处，第二轮的烟花开始绽放。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