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我一向是讨厌雨季的,也许是猫般畏水的口胡天性,一到雨天,总会有种老头子般“啊老子风湿又发作了”的烦躁感。
特别是那种连绵不绝半死不活的梅雨季节,一下就是一个月,下到最后,整个世界都是灰蒙蒙的了,不管看什么,总会模糊的感觉,伸手触摸,却什么也没有。
战斗结束了。
我觉得这大概是我有史以来最血腥最艰难的一场战斗,且还不论“家族斗争”“间谍事件”等等狗血而闹心的戏码。而在最后,还不等死撑着来句什么“撑这么久老子终于比金刚葫芦娃还口胡了”,我的意识就被切断了。
很丢人的,我抱着斑哭了一场,然后整个人就歇菜了。最后我是被斑拎回去了,是扛是背还是抱我已经不在意了,只是觉得丢人就丢人了,还好是他,我丢人的地方他又不是没少看过。
还好是他。
还好还有他。
这个想法很小言很狗血的在我脑海里转了一圈,我只记得我很无耻的在他的衣服上把眼泪血污蹭了蹭,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觉得安心了一点,然后就怀着种不负责任的“作业写完了就这样吧,该干嘛就干嘛去”的心情,任由意识被切断。
很累了,好想睡一觉,谁扰我我揍谁。
于是我这么做了。
虽说人是人他妈生的,神是神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但我想我的恢复能力,还没有好到“biu一声伤口全飞走了耶”的外挂级别。我不知道养伤我躺了多久,我只觉得我睡了很久,不断的做梦,不断的想起以前的事,却一直懒得醒来。
看到最后有些麻木了,看着那个白服少年越走越远的身影,很想冲着比个中指,然后说再见,却还是什么也没做。
还是什么也没说。
而后来,自己醒来的时候是早上,入眼的是斑家的天花板,室内却静悄悄的没有其他人,没有那张会第一时间撞入我视线的白狐面具,安静到有些不习惯。
我面无表情的发了一会儿呆,然后试图坐起来。旁边的榻榻米上放着一盆清水和一堆换下来的绷带,我摸了摸身上,觉得伤基本好了,心里叹道“得,照这恢复能力,以后开个透心凉也跟玩儿似的了”。
外面一片淅淅沥沥的声音,带着一种氤氲开来的灰色,以及一种无法摆脱的潮湿感。我扒了扒睡得有些乱七八糟的头发,从被褥里爬了出来,一直爬到窗边,然后就趴在那里发了会儿呆,直到夹杂着雨沫的山风让自己的大脑重新开始运转。
然后我就听到了外面走廊上传来的脚步声,带着些急促的感觉,随后那扇被粗鲁对待过无数次的门再次被大力拉开。
那时我正在做着类似于广播体操般的伸展运动,活动着自己僵硬的手脚,闻声毫无节操丢人感的面无表情转过了头,看到那双金眸,僵硬的扯了扯嘴角,轻声道:“……早。”
对方没有说话,我觉得自己似乎已经可以活动了,于是看了看他,又问道:“要不要吃早饭?我去做。”
说着,我一边拆着头上的绷带一边缓慢的向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他抓住了我的手。
我觉得这场景颇为狗血,没准接下来的戏码就是男方咆哮“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你不要这样!看到你这样子我的心好痛好痛!你哭出来吧!在我怀里哭出来吧!!”
但前提是,男方是斑。
脑补到以上场景,我顿时也觉得心好痛好痛,再加上头痛。
表情很臭的银发男人微微垂着眸看着我,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想说什么,然后我先开了口,一字一句的说得很缓很平静:“没事。”
我不知道现在说这种话是不是所谓的“强装笑颜”“老子其实很坚强”,但我睡了很久,也想了很久,我只知道,在说这话时,一片空荡荡的感觉,很平静。
没事。
对方抓着我的手紧了紧,表情似乎变得更臭了。我抓了抓头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于是一脸面瘫的微踮起脚拍了拍他的头:“……真没事,和你这张和往常一样臭脸一样,大丈夫,萌大奶。”
斑的表情瞬间变为了“老子很想杀人”。
此等顺毛的举动差点让我再次回归凶杀现场,而大概是秉着“不要和伤员一般见识”的思想,斑只是井字微跳了跳,然后抿了抿嘴叹了口气。
我也毫无“摊牌后自己越来越胆大无节操了”的自觉,拉着他就准备去解决早饭问题,但脚还有些僵硬于是差点扑地。于是斑嘴角一抽手臂一揽阻止了我的扑地行为,然后僵着一张脸自觉变为牵着我开路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觉得似乎他变了一些。
这次的变故,足以改变许多,不论是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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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你所谓的‘没事’,就是把盐放成糖,酱油放成醋吗?”
银发男人坐在桌子前,在隐忍的声音下,终于“啪”的一声捏断了筷子。我在如此低气压下缩了缩脖子,心想吃货的底线果然不能挑战,但喝了口味增汤后自己也皱着张脸把碗一推,然后咳了声试图灭火:
“你知道我的厨艺什么的还算过得去了……一时手误,我好歹是伤患,嗯。”
“……嗯个头!所以我果然不该听信你的话,既然是伤患就该给我滚回去躺着。”
“别这样,再躺下去就成蘑菇了。”
“……扯淡。”
“相信我我很真诚的,当然我的手艺是比不上某位家务小能手了……”
很自然的说到这个话题,我突然微微愣了愣。斑也在一瞬间沉默了一下,但没过多久,又继续漫不经心的接下了话题:“既然如此就练你的手艺,以后做饭什么的反正是你的事了。”
“……我凸。你为毛一种我会给你做一辈子饭的口吻?”
“……都到这地步了你还想怎样?”
“别以为用傲娇就可以带过敏感话题啊斑桑。”
“想死一死吗森洛瞳?!”
终于,我再次成功的激怒了某只凶兽,但看着对方一脸想要揍死我的表情,拌嘴的同时却带着一种怀念感,似乎很久没有这么说过话了。
屋外依旧是一片淅淅沥沥的雨声,似乎预示着梅雨季节的长久,屋内却透出一室的寂静,斑没有再说话,他本也不是一个多话的人。
而我也重新卷起袖子做了些能吃的东西,解决了不被饿死的问题后,收了碗,然后像缺了骨头似的趴倒在了桌子上,侧着脸,听着模模糊糊的雨声,半晌,淡淡的说:
“……感觉安静了很多。”
大概是我躺的时间足够久,以及连续的梅雨季节,其他小妖都没有来闹腾了,除了我和斑以外,整栋宅子显得空荡荡的。
“你总要习惯的。”男人也平淡的回道,然后放下茶杯微侧着脸看向窗外,几缕发丝顺着他的侧脸滑落到肩上。而我突然意识到,在很久以前,他也是这样一个人过来的,守着内心的一丝骄傲和不知名的东西。
我想起先前他迁就般的任我咬着他的手臂,说“我在”,而现在板着一张死人脸,仿佛那天说过这些话的家伙不是他一样,却仍觉得,这样就好了。
他并不是一个善于言表的人,我也不是。
但只要我知道,这样就足够了。
雨声依旧回荡到室内,我没有说祭的事,他也没有提战斗和混蛋老爹的事,以及我躺了多久,在这段时间里是否有发生过其他变故。我们就这样安静的坐着,像往常一样;我依旧侧着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手上一块面具碎片,上面是白狐般的眼眸轮廓,然后也轻声回道:
“嗯,总要习惯的。”
习惯少了一个人,以及伤疤被揭开的生活。
我们就这样不知坐了多久,而安静突然被开门声所打断。
来者和斑一样是所谓不知道礼节是毛的同类,只听见玄关的门大力被拉开,山风立刻夹杂着雨的味道倾泻而入。我从桌子边上直起身来,向后将头探出客厅的门试图看来的是谁,头还没探出多少,一个斗笠就直直的砸到了我脸上。
“哟,森大小姐总算醒了?也不枉老娘我隔段时间就跑一趟过来换药,还没怂恿某只白毛凶兽直接借换药之名生米煮成熟饭。”慵慵懒懒的女声把一个语气词绕得山路十八弯,如果消音掉其中粗俗的自称的话。而后半句话直接让斑一时错手,“啪”的一声捏碎了茶杯。
我面无表情的任斗笠从脸上滑落下去,看着面前穿着紫色花和服的女人动作懒散的撩了撩粘着雨沫的紫发,然后托着烟杆靠在门边微抬起下巴看着我,红唇边带着不多不少三分笑,却让人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我瞪着明显是冒雨过来的丙,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淡淡的冒出一句:“……丙,为什么你的烟在雨里还没灭?好神奇……”
“……我神你个头,你搞错重点了吧?!”女人托着烟杆的手一滑眉角猛然一抽,然后几步向我走来。我心里咯噔的一下,顿时觉得有种不好的预感,于是开始向斑那边挪,而丙却眼疾手快的一把抓住了我,微垂着眸凑近了我,全身透出一种鬼畜的气息:
“虽然忍着把死人脸斑揍一顿的冲动,隔段时间来一次,但还是觉的好久不见了,阿瞳。”
“……呃的确好久不见了,感觉你的属性都变了,话说你能离我远点吗?”我仍僵着一张面瘫脸,但后脑勺上却挂满了冷汗,甚至抓着凶兽的衣袖把其当成了靠山,试图挪到其身后去用他的王八气势阻挡丙。
丙并没被斑所恐吓,直接把我一拎,然后挑着眉斜着眸看向斑:“那么,护短的斑阁下,虽然你们之间没了隔阂,但现在我要和你的马子谈谈人生的理想,没意见吧?”
银发男人同样的一斜眸,目光短暂聚集在了我脸上,然后丢过一个“请便”的眼神。
“很好。”紫发女人“哟西”了一声,直接把我拖走。我有些愤懑的用眼神无声控诉了一下斑的见死不救,却听见丙冷不丁的说道:“看不惯白毛儿了?那就离婚吧。”
“……”
带着“= =”的表情被拖到房间里,某个没品的女人却还是比较正经的开始例行检查伤势。我无奈的叹了口气,还是乖乖配合,而丙却没有再说其他话了,只是咬着烟杆拆着绷带。我沉默着看了一会儿窗外的雨幕,半晌,突然面无表情的开口问道:“我躺了很久了?”
“啊,的确有够久了的,一个月,讨厌的梅雨季都只剩一点尾巴了。”拆完绷带,丙“哟西”了一声,还出掌拍了拍。我龇了龇牙,却并不觉得痛,随后又“唔”了一声继续说道:“那么一个月都这样任你摆布,我是不是该担心一下节操问题?”
而听到我故作轻松的话语,丙却没有向往常一样反吐槽我。她微抬起红色的眸子看了我一会儿,然后一掌拍上我的头,淡淡的说道:“……所以我就说我看不惯你这个样子,比你伤其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却一直死睡着不起来还看不惯。”
我没有回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过去。对方收回行凶的掌,懒懒散散的随意坐到了榻榻米上,随后缓缓的吐出一口烟雾:“事情我听说了。”
“怎么样?各种狗血元素的大集合?”我毫无其他感觉般的回了一句,然后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被雨幕晕染的山林。
丙吸了一口烟,微微垂了垂眸,却始终没看向我:“其实那天晚上我把他拽出去,他喝到一半就不见了人,那时就觉得有点不对劲儿,早点注意一下,或许就不一样了。”
“早晚的事而已。”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淡淡的回道,而丙似乎叹了口气,然后侧过了眸:“我并不像你和斑一样彼此明了,也不想考虑斑在沉默什么,我只是觉得,看到你这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我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我已经哭过了。”我淡淡的打断了她的话,然后微微侧了侧脸,“我以为我可以做到和表面上一样淡定,却还是被击得一败涂地。我很少真心想杀什么人,但那时,我这么做了。很想低喊,很想哭,很想砍人,很想说‘快和老子滚回家’,很想直接道‘我爹早就死了,别把我卷进你们狗血的家庭伦理剧里去’。但我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试图让那些感觉淡去,直到现在。”
“说谎。”丙毫不留情的直接吐出一个词,我抬眸看向她,手掌微微握紧,然后轻声重复了一遍斑的话:“但我们,总是要习惯的,不是吗?”
“……”丙张了张嘴,却似乎像是找不到反驳我的词一般没发出一点声音,半晌,露出一个败给我了的表情,“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斑会罩你,我和三筱他们也会罩你,虽然感觉你是‘啊我哭过了我要学会坚强继续平淡生活’那样,但我想依你的性格并不会很消停。”
“‘坚强’这种万能女主适用的词我可消受不起,但我知道,我很想把那个混蛋老爹狠狠揍一顿。”有些僵硬的勾了勾嘴角,我歪了歪头,“大概就像热血少年漫里面演的一样,以后想要变强,然后,把那个混蛋老爹揍到他亲妈都不认识。”
“那……”丙似乎还想要说一个名字,但似乎觉得我心里有数也没再多问,我又继续道:“你和斑他们牛叉我知道,但你们不能罩我一辈子,有些事情,我想要亲手去解决,虽然会很艰难。不过,现在变成你们的‘同类’了,却没有想象的难过。”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我以为舍弃人类身份会是很艰难的一件事,因为大概我本性里面就是‘人类’,不过现在却有种‘反正就这样了管老子是人是妖,日子按我自己那样继续过’的感觉,而且还有种释然。”
“还记得我以前和你说的关于寿命的大矫情话吗?其实这样我还有些高兴,因为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不用看着他一个人了。”
丙斜眸直直的看了我一会儿,似乎笑了笑,然后开始做出一副鸡皮疙瘩乍起的样子:“……知道你们成一对儿了你们爽了,但也考虑一下我们的心情,你可以再肉麻一点试试看。”
我一脸面瘫的转头,然后毫无廉耻感的做出一个“老子就是good job”的手势,丙顺势拿左手臂趴上我的头顶,缓缓吐出一口烟雾,随后淡淡的道:“……不过你做的很好了。”
“……现在我该怎么接?感谢知心姐姐丙桑的谈话,小的受益匪浅,我会继续努力?和谐掉这个腐朽的世界指日可待我会努力变强成为新世界的神……呃不对似乎变到中二病模式了。”
“……自觉给老娘滚。”
虽然这么说着,丙却抿着唇微微上扬了一个弧度,视线在我没注意的时候微微移向了门口。
我不知道门旁边的阴影里站着一个身影,几缕银发散在肩头,插着手倚着门站着,在淅淅沥沥的雨声里,微仰着下颚,表情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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