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肆拾幕落(战国篇完)

    天空是一片浓郁的灰黑,却在这片空间里,透出一种苍白的色彩。压抑的雷声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空气愈发的潮湿,仿佛是在暗示着夏日雨幕的临近,却沉重得让人有种窒息感。

    我看着面前的少年。

    他的白服已经浴血,面具碎了一小半,露出一只暗蓝色的眼睛,里面一片死寂,呼吸却开始有些打乱了节奏,却努力的试图掩盖下去。

    他的手,仍紧紧的抓着我的刀刃。

    光头从青年来后到现在就一直没有再出过手了,不知是突然有了什么忌讳。他只是站在少年身后的不远处脸色阴沉的看向这边,看着呈现出一种僵持状态的局面。

    有血从我的头发下流下,使我的一只眼睛半睁着模糊了视线,但我仍一下下的呼吸着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努力使自己看清对方,使自己强压下心里的一片空旷。

    ——让我过去解决了这个死秃头,然后我们就回家。

    ——什么都别说,回去再给老子好好解释。

    ——管你什么无间道,就算把你敲晕也要把你拖回去。……

    心里有什么依旧在挣扎,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下一秒却只是狠狠的把涌到喉咙口的血咽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只余下一片空荡荡的无形的距离感。

    脸上有种潮湿的感觉,分不清是水汽还是什么,我有些茫然的看着他,却很清楚的知道,那个温温和和的少年,已经离我很远了。

    祭没有再说什么了,似乎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了与我的对峙上,却更透出一种无法消除的陌生感。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强迫自己的思维运转起来,却发现在现在这种僵持的混乱局面,不管是哪一种结局,都透出一种无力。

    我被杀死;我杀死对方;祭离去;我强行将他带回去。

    一种空荡荡和不知所措的感觉再次涌上,我突然觉得,这是一个死结,而我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么强大。

    然而就在这僵持的时刻,在我丝毫没有感觉到其他气息的情况下,一只手突然“啪”的从后面搭到了我的肩上,随后一个低低的男声毫无预兆的在我耳边响起:

    “……哟现在这种情况……算我一个?”

    低沉的男声透着一种磨砂的质感,伴随着对方的呼吸瞬间在我耳边放大,却透出一种异常的熟悉感。我的瞳孔猛地紧缩,身体在一霎间变得僵硬。

    ——……什么时候过来的?完全没有一点气息。

    对面的祭和光头看到我这边的情况也都是一副惊讶的表情,终于,我也反应了过来,这时也顾不上其他了,咬咬牙冒着对方此时可以轻易割断我脖子的危险,突然率先打破了对峙的局面,随后一边提防着祭的攻击一边猛地回肘向后一击。

    对方“哎哟”了一声,似乎躲开了,手也从我肩上挪开了,而我也在此时快速与他们拉开了距离。

    伤口在这一连串的动作下又渗出了血,我的呼吸开始不稳起来,而感官也似乎慢慢恢复了,一阵阵钝痛开始直击全身,我却仍努力使看上去自己毫无异常,并看向那个突然出现的身影。

    那个身影大刺刺的插着手站在我和祭他们中间,仿佛一道分界线,却在这种兵刃既接的氛围内毫无紧张感,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那是一个中年男人,身形高挑,穿着一身松松垮垮的黑色和服,一头棕黑色的头发像没打理一般有些乱糟糟的散着,脸上也带着些胡渣,脸庞却透出一种棱角分明的质感,以及一种难以言表的岁月沉寂感。

    男人轻飘飘的扫了一眼现在的局面,然后有些苦恼般的抓了抓头,最后转向了我:“……呀嘞呀嘞,还真能打,女孩子这么粗鲁可不行。不过也应该说不愧是我的……”

    对方的声线略低沉,但尾音却上挑着给人一种不正经的感觉,说了一半却突然停住了。同时,那张脸也完全转了过来,乱糟糟的棕黑色刘海下露出一只细长的琥珀色眼睛,瞳孔是兽般的狭长,而另一只眼却隐在阴影下,透出一种无光的暗淡颜色。

    仅仅只是一个转身动作,男人身上的气息却在这时显露了出来,不似光头那种锋芒毕露,却透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而看到我戒备的神色,他并没有过多的动作了,只是突然微微扬起了一个笑容,透着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让我心里突然烦躁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这个时候想起了什么,只觉得眼前突然的景物变得混乱,仿佛回到了那个梦境里,暗淡的天空,惨白的道路,古旧的镜子,以及那个一直回荡在耳边的声音。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没有说什么。男人却似乎叹了一口气,然后抓了抓头,刚要开口,我就毫无征兆的淡淡打断了他的话:“……她死了。”

    “前些年冬天死的。”我迎上对方的目光,很奇妙的试图从这个初次见面的男人眼里找出些什么,然后强咽下嘴里的铁锈味继续自言自语般的道,“她死的时候是半夜,换了寿衣后我给她梳头,我才发现她很瘦,比我还肉少,就这么小小的裹在衣服里。”

    男人的眸色暗了暗,我有些好笑的继续看着他:“……你不用说什么,因为这些年来我一直当你死了。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搞什么,但现在我只会把你当敌人。”

    我感到身体的异常变化已经开始慢慢停止了,但那种嗜血的杀戮感并没有消失殆尽,于是我看着现在的对峙局面,轻声道:“不过也应该说,血统,真是一种奇怪的东西。”

    真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会在这种情况下和这个人见面,亦或是见了面后怎样面对他。无视他、恨他、或是替母亲帮他揍一顿,但现在,我已经放弃了思考的能力。

    “……你……”半晌,在听我们打哑谜般的说了一会儿话后,光头终于反应了过来,有些气急败坏的看着突然出现的男人,试图找回话语权。而男人也长吐出一口气,然后习惯般的挂上了一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哟,一段时间没见,你还是这么秃啊。”

    连续被我和男人叫成“秃子”让光头噎了一下,但马上他又直抓重点的冷笑道:“……你现在出现在这里是什么意思?这次的事情你应该不允许参加,长老把执行权交给了我。”

    “啊?说的也对,突破禁老子足的守卫可费了我不少劲,也该说族里的框框条条最麻烦了。”男人有些苦恼的说道,“虽然没什么实权,但怎么说,好歹我也是现任族长。”

    说这话时,男人一片清风云淡,但“族长”一词一出,一种无形的压力瞬间让光头黑了脸,而男人又继续插着手缓声勾着唇道:“况且,现在的情况已经可以改变命令了。”

    他看着表情模糊的我,眸色很深:“她还没有丧失资格,出局应该是他。”

    说着,他扫了一眼青年的尸体,似乎为那副惨状而微微挑了挑眉,眼神轻飘飘的擦过我又集中到一脸阴沉的光头身上:“小儿子血统堕落化了你这个老爹还真淡定……不过想必你并不是很在意这个儿子,你的希望应该在长子身上。但这次,只能说是你自食恶果。”

    男人依旧噙着不多不少三分笑,看似漫不经心的插着袖子懒懒散散:“背后的东西你还是少搞点,如今遭殃的反而是你儿子,但下次,指不定摔跤的是谁了。”

    “少给我打哑谜!”光头似乎有些恼羞成怒,“你明明一直都知道计划!”

    男人不置可否,似乎正在想着怎么样蒙混过关,却突然笑得玩味的挑起了眉:“……先不说这个,你的宝贝结界撑不住了,大麻烦要来了。”

    话音刚落,一阵夹着烟尘的强大气流就猛然间从远处袭来,同时还伴随着世界破碎般的、震耳欲聋的轰鸣。

    一股熟悉的妖气从远处袭来,强大到让人窒息的感觉,却透出一种安心感。这时,我才发现自己全身的戒备都撤去了,疲惫感这才涌上全身,有些乏力的向后微倾,然后不意外的倚到了一个温暖的身躯上。

    白色的巨兽环在我的背后,有些迁就般的让我靠在他身上。我感到白色的长毛柔软的扫在我的脸侧,以及听到对方的心跳声,这才微抬起眼看向巨兽的眼睛:“……磨叽死了,没准儿再过一会儿我就撑不住了。”

    虽然这么说着,但我知道他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突破结界进来了,毕竟光头他们的实力不可小觑。他连身上的气息都还还来不及稳一稳,白色的皮毛间还有强行突破时留下的伤口,很是扎眼。

    巨大的头颅微微低了低,然后那双金眸扫了我一眼。他没有说话,随后有沉默着把视线移向了对面的光头一行人。

    他在生气。我很明显的感觉到了他身上的怒气,一时间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也沉默着抱住了巨兽的脖子,似乎想让他冷静下来,也借此支柱自己已经像块破抹布一样了的身体。

    对方的呼吸微微滞了滞,随后慢慢恢复了平稳,但那双金眸仍满是冷冽的杀气,直直的看向对面:

    “……在我的地方动我的人,我不记得妖狼一族什么时候有这种闲心了。”

    微龇着利牙,妖形的斑低沉的开口。男人“唔”了一声,像是讨饶般的笑了笑,但却毫无降低了姿态的感觉,语气也依旧优哉游哉的:“我也不记得斑阁下是如此护短的一个人。嘛,家事和族里的事不处理不行啊。”

    眸色猛地一暗,斑的表情变得有些阴沉。我紧了紧抱着他脖子的手,知道现在打起来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说先前我的强势战斗一是因为没有了退路,二是因为血液中的杀意觉醒,那么现在大脑已经开始冷却了,对方也有两个人,如果真打起来斑不一定能占上风。

    况且……视线缓缓移向一边,我看向那个白服的少年,却发现对方的呼吸已经无法强压着使其平稳下来了,似乎早就受了很重的伤,只是一直在克制着。

    ——……怎么回事?我心里一沉,身体动了动,却又停住了,只是继续沉默着抱紧了巨兽,强压下心里的苦涩感。

    这时,男人似乎也察觉到了现在的局面很麻烦,于是很苦恼的突然挥了挥手:“好麻烦的感觉……那么现在只有撤退了。”

    话音刚落,他的动作突然快速了起来,几个奇怪的符号蘸着咬破手指的血液在半空中画出,一个结界几乎瞬间就隐隐出现在了其身后。

    而斑本就不是什么隐忍的性格,先前只是为了大局强压着杀意,这时见其要走也挣开了我的手,低吼一声快速向其袭去。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堪堪的躲过,而面对妖形的斑男人却面不改色,动作几乎是流畅的擦过对方的利爪,然后身形一晃就来到了白服少年身边,一把将其拎起往肩上一扛。

    祭的身体被一颠,一口血就突然咳了出来。我手掌一收紧,看到此时少年脸上的面具已经尽数脱落了,露出一张清秀苍白的脸庞,但让人惊异的是,他的另一只眼睛却不是那种纯粹的湖蓝色,而是一种和男人一样的琥珀色。异色的双眸,看上去透出一种妖异的感觉。

    仅仅几次过招,男人就带着结界拉开了距离,而光头似乎很不甘心,阴霾的看着不远处的我。男人拍了怕他的肩,依旧带着笑,语气却突然淡了下去:“……别再想单独行动了,到时候你的敌人就不止这些了。”

    说这话时,男人的眼中闪过了极淡的杀意。光头的表情有一瞬的滞住,而男人也不再管他,扛着祭低头扫了他一眼,想说什么却只是摇了摇头,然后待光头先进入跳跃结界后,自己也缓步向里面走去。

    “……你一直都在吗?包括这次的灭除计划。”突然,我声音沙哑的朝着对方的背影开了口。我知道自己一点也看不透这个男人,也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态度去对待他。这里面的水很深,突然被揭开了一层疤,里面似乎却有更多的什么。

    男人的脚步滞了滞,然后抬了抬头,似乎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我家的姑娘不会这么弱。”

    他的话里,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无力感,我想我无法理解这种感觉,突然之间很想冲他喊叫,声嘶力竭的、带着控诉感的那种。

    但我什么也没有做。我只是有些失神的站在原地,看着男人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将身影没入了结界,而这时,将头搭在他背上的少年却突然微抬起了眸。

    一瞬间,我觉得祭笑得真是太难看了。

    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了,真的,什么也回不去了。

    张了张嘴,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只是视线模糊的,看着男人一行人以强硬的态度渐渐消失在了结界里。

    米色发少年的一切,伴随着狰狞绽开的伤疤,从我的身边消失殆尽。

    一切都安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臂横到了我面前。我微微抬了抬眸,突然一把抓过狠狠咬了上去,泄愤一般的任血腥味充斥了口腔。

    散去了妖形的银发男人任我发泄般的咬到他手上,眉头都没皱一下,甚至还迁就着滑坐到地上的我,降低了身形半跪了下来,淡淡的垂着眸看我。

    我知道此时心里憋屈的不止我一个,没能阻止男人,他的疑惑和压抑感肯定不比我少,但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犹豫了一下,然后淡淡的开了口:

    “……我在。”

    我看着他,眼泪就突然流了下来。

    结界已经开始散去了,这个空间却仍透出了一种虚无感。压抑的天幕开始发出雷的轰鸣,潮湿的雨终于降临了。

    我放开了他的手臂,把头埋到他怀里,从面无表情的流泪,到在雨幕中声嘶力竭。

    祭,食尸鬼,妖狼,族群。一层伤疤被揭开,下面的伤口却更加狰狞。

    时间在流逝,战国时代的硝烟已经开始弥漫,各地的战火已经在我们未知的时刻燃起。

    有什么结束了,有什么新的东西却开始了。

    (战国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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