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过去进行时

    周五那天期末考完试,回家的路上我看见书店玻璃上贴着张海报。

    看了几眼,发现是举办线上小说创作比赛,第一名可以获得丰厚的奖金,同时还能有机会被出版社看中签约成为作者。

    创作题材背景不限,可以是长篇小说,也可以是短篇一章完结。

    时间持续一个月,由线上网友投票定胜负。

    我想起周一写得那篇作文老师点评说故事趣味强,觉得可以试一试。

    回家之前我打算到之前吃过的那家幸平定食屋把晚饭解决了,结果过去发现已经关门了。斜阳里,店主的儿子站在门前,手里拿着一张纸。

    他认出了我是之前光顾过的食客,朝我打了声招呼。

    “那天老爸正想给你拿伞,结果你人不见了。”

    我礼貌谢过他父亲的好意。

    “这么早就关门了啊。”

    店主的儿子自我介绍叫幸平创真,他说他过几天去远月茶寮料理学园报到,门店估计要有一段时间不开门营业了。

    远月茶寮料理学园我听别人说过,一个不同于普通学校的学校,开学放假时间不固定,毕业率在10%左右,专攻料理。业界对其评价很高,同学说里头不乏贵族子弟。

    “欸……我还想着暑假晚饭就在这儿解决呢。”

    有些失望的笑笑,我跟这孩子道别,祝愿他将来顺利毕业。

    回去后我只能在公寓楼下便利店买饭团吃,倒不是我不会做饭,只是平日里忙于打工累的不想动,仅有的几次休息也想着犒劳自己出去吃。

    时间在打扫洗衣服之间一晃而过,晚上准备睡觉时我又想起那个线上小说创作比赛,想了一会,我觉得我完全可以为了学费试一试。

    打了鸡血一样一个鲤鱼打滚跑到书桌前就准备写,准备落笔的一瞬间我又顿住了。

    过往的那么多故事里,我要写哪个?

    想了很久,思考了很久,我回忆着过去那些或喜或悲的故事,决定写下那个给了我美好幻想又残忍击破让一切、我的第一任丈夫源赖光与鬼切、与大江山之间的故事。

    就搁这儿掏心窝说实话,源赖光是让我第一个心动的男人。让我夸夸他的彩虹屁祭奠我死去的初恋吧,源赖光是一个十分优秀的男人,容貌帅气俊朗,身材高大挺拔,气质雍容华贵。当时好多贵族女子都爱慕他,哪怕他都娶妻了也整天送拜访贴。

    他是源氏的家主,也是强大的阴阳师。他有责任,有担当,有魄力,有远见,有野心,也有手段。

    他虽生在古老封建的平安京,却不被时代束缚。他教我学阴阳术,学骑马,学射箭,手把手教我怎么用刀剑,闲来无事还拉着我到处游玩。

    他给我买华丽名贵的锦衣绸缎,给我寻坊市间精致可口的吃食”知道我难受了会别扭的安慰我,知道我受委屈了会霸气的替我反击。

    他不苟言笑冷酷刚毅一个人,却把柔情独独给了我。

    你说,这怎么让人不沦陷、怎么让人不心动?更何况是我这样一个没谈过恋爱的人。

    他说喜欢我,我就以为他是真心喜欢我。可谁又曾想,他嘴上说喜欢我却背地里暗搓搓策划着怎么把我给献祭邪神呢?

    我又怎么知道当初他求娶我就是一场骗局呢?

    我被爱情冲昏了头脑,活该我的一颗少女心被摔成了渣渣化成粉漫天飞。

    #

    是预兆也说不定。

    想想我仅有的三次嫁为人妇,丈夫不是离家出走就是疑似喜欢自己挚友的基佬,又有哪一个真的喜欢我?

    #

    那一世的故事发生于我被源氏阴阳师当做吸人精气的魅妖围攻杀了、重生成为天皇女儿之后。

    之前也提到过我被村民杀死后被茨木复活,这就是那之后发生的事。

    那一辈子我是公主,虽然母亲只是一个小小不受宠的更衣,可我正儿八经的就是一个公主。

    母亲生下我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宠,可能因为我不是个皇子。

    所以母亲整天坐在廊下哀怨哭泣,没事就吟咏不明所以的伤感绯句。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她看落花伤感,看萤火虫伤感,看落叶伤感,看冬雪融化也伤感。

    服侍我的女官是个势力的,见母亲不得宠也就不怎么上心我,偷拿母亲给我的东西卖钱换掉不说,不开心还拿我撒气。

    不会走路说话前,我只能忍着。

    宫里都少不了捧高踩低的人,不管是霓虹还是华国。

    我跟母亲在宫里每天都要忍受不少白眼和嘲讽,妃子嘲笑我们,女官笑话我们,就连出去游玩贵族见了都说道我们。

    不难为母亲伤感。

    毕竟她除了难受也做不了什么。

    四岁那年是转运的开始,我被宠妃的孩子推下水,天皇难得来看我。发现我白白嫩嫩一团子长得可爱说话还好听后,天皇就时不时记着我的好没事就来院里找我。一来二去,加上我有意无意推波助澜,母亲也重获恩宠。

    我母亲的得宠让其他妃子嫉妒起来,她们开始找茬。

    母亲是个软柿子,我年纪小又干不了什么。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告状。

    告状谁不会啊,

    所以我暗搓搓打听到某几个皇子的日程后,自己往石头上一磕,然后哭着去找天皇说他们推搡我。

    天皇宠我,正跟人谈事呢听见我来了赶紧来看我,我说我是被那几个谁谁谁推的不调查一下就把人训了一顿还禁足起来。

    ——“父亲,翡翠头还疼,父亲摸摸,父亲摸摸就不疼了。”

    我撒娇,卖萌,想要星星天皇也给我摘下来。可我不要星星,也不要赏赐,我摸着人性的弱点在天皇跟前当个漂亮的好女儿。

    就这样,我把那些欺负我和母亲的女官赶出宫,让母亲在宫里有了一席之地。

    平安京是个怎样的时代?

    高层外表文治、和平,内部却充满了肮脏的贵族权利斗争的时代。我的得宠不光能让我和母亲能不被人欺负,也同时保证了我们两个不会沦为权贵斗争的棋子。

    毕竟这时候还是天皇最大。

    六岁那年,我开始正式读书习字。天皇传唤大阴阳师贺茂忠行来教我,他说贺茂忠行不光阴阳术厉害,文学造诣方面也十分了得。

    ——“忠行有一徒弟,小小年纪便博览群书,在阴阳术上也展现过人天赋,翠姬何不同他一起跟着忠行听课,有人能照看你一二,我也好放心。”

    ——“翡翠全听父亲的。”

    于是六岁那年,比我大不了几岁、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大阴阳师安倍晴明与他的师傅贺茂忠行,被天皇叫进宫。

    他们一个陪我读书写字解闷,一个与我传道受业解惑。

    平安京贵族女性规矩多的要死,尤其是男女接触,哪怕我一个毛都没长齐的毛孩与他们师徒上课都隔着一层薄纱。搞得我除了安倍晴明有一头白毛外,都不知道到底长什么样。

    不过跟他们一起学习的日子很快活,学累了我就缠着贺茂忠行给我讲故事,问东问西。

    ——“贺茂老师,你见过酒吞童子和他的鬼将茨木童子星熊童子么?”

    ——“见过。前些年大江山妖气动荡,我曾与其他阴阳师结伴到大江山探查原因。”

    ——“他们很厉害么?”

    ——“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穷凶极恶,星熊童子诡计多端,不少无辜百姓和阴阳师死于他们之手。”

    我又缠着晴明,说想看看阴阳术。

    ——“贺茂老师说怕伤到我不给我展示,晴明大人,你偷偷给我看看吧,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殿下生来高贵,您出了事天皇大人怕会痛不欲生。”

    安倍晴明也不听我的,跟我打太极,每次都能把我绕进去带偏话题。一开始还好,次数多了我也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晴明大人不愧是白狐之子,狡猾的很,我讨厌你。”

    一次我口快抱怨了一下,说完还跟我谈笑的晴明就沉默了。

    ——“是呀,晴明一届低贱的妖怪之子,能陪伴姬君已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又怎奢望姬君垂怜晴明一二?”

    安倍晴明这话把自己踩得有多低,就表明着他心里又多不痛快。

    他的声音虽然还是那样清朗,但到底透着一股诡异的味道。

    我知道我惹人家不高兴了。你看,姬君这么生分的词都用上了。

    我想起来之前贺茂忠行言语间透露的信息,多少知道阴阳寮里有不少阴阳师看不起也看不惯有一半妖怪之血的安倍晴明。我不明白历史上的安倍晴明是不是真的不介意自己的血统,但我面前的这个安倍晴明至少是有些介意的。

    我马上跟他诚恳的道歉,说我没有恶意,也根本不在意安倍晴明的母亲是人类还是半妖。

    ——“晴明大人可能觉得我接下来的一番话惊骇世俗甚至不认同,但我还是世界万物多是多样的,觉得并非所有的妖怪都是十恶不赦。妖怪与人的区别是什么?贺茂老师说妖怪都是忠于自己的欲望、贪念、杀意,可人类也不乏少数如妖怪一样可怖。甚至有些时候人类要比妖怪来的更可恶更可怕。”

    安倍晴明显然被我的话吓到了,透过半透明的纱帘我明显看见晴明小小的身躯被惊的一颤。

    ——“人心隔肚皮,有的妖怪我们看一眼就知道他并非人类,所以我们会警惕提防。可是人呢?面上与你交好,谁有知道背地里是不是盘算着怎么抢走你的家产呢?”

    晴明沉默了一会,说不无道理。

    ——“殿下实在是让晴明惊讶。”

    ——“您觉得我想法大逆不道么?”

    晴明笑了,是真的笑了,发自内心的畅快的笑。

    他说不会,因为他也是这样觉得。

    我和安倍晴明正式建立起了友谊,从六岁到我十三岁成人我们都一直待在一起。他比我聪明,很多事情一点就通,于是贺茂老师忙于阴阳寮时候都是晴明代替他教我,久而久之跟她混熟了我也就开玩笑喊他晴明师傅。

    因为不能随意出宫,所以晴明就偷偷背着贺茂忠行给我带外头的话本和小玩意;跟贺茂忠行出去治退妖怪历练修行,回来就跟我扯路上的所见所闻跟贵族之间的秘闻。每次我都能挺到不少惊掉下巴的劲爆八卦。

    ——“平家那位备受宠爱的姬君这次与元山家那位内大臣大人结为夫妇了。”

    ——“欸?可是那位姬君不是还未行元服式么?她与我同岁,怎么就嫁为人妇了?”

    ——“师兄们说那位元山家那位大人的姬妾普遍青涩稚嫩,殿下可知,前些时候这位大人可是在满朝文武面前向天皇大人求娶殿下您,想与殿下结百年之好?”

    晴明言语带着戏谑,我吓得手里的桧扇“啪”的一掉,顺着木板滑出纱帘之外。

    ——“……这、这玩笑可开不得……父亲他……”

    ——“天皇大人吟咏了一首绯句叫他趁着青春年少发奋努力,切忌白日做梦。”

    ——“对对对!父亲说的何其对!”

    ——“呵呵呵~”

    晴明这孩子其实坏的很,平日里没少逗我。他也精明胆大的很,带我偷偷溜出宫外玩。贺茂忠行发现吓到心脏差点骤停,狠狠骂了他一顿。结果这货把锅慷慨分我一半,贺茂气个半死又不敢说我,最后罚他禁足两日这事就翻篇了。

    贺茂忠行走后我就炸了,结果晴明拿捏我拿捏的死死的,他说我召唤出了新的式神问我看不看,我当然看,他就召唤出樱花妖给我表演了一场浪漫的樱花雨跟我讲起了故事。

    然后我就又被他牵着鼻子,等我想起来我要干嘛时这家伙早已溜之大吉了。

    #

    每次想起来这辈子我就会想,如果我没有嫁给源赖光,最后我会不会就嫁给安倍晴明了。毕竟偏偏优雅美少年谁不爱,只要我一句话,晴明娶我分分钟的事情。

    ……可王母娘娘的那时候我愣是把晴明当做知心姐妹八卦之友一样看待,就是没想过要嫁给他……

    我十二岁那会又一次午睡睡迷糊了,晴明来找我时我刚睡醒,他隔着帘子跟我讲话,我看不清他脸,一个糊涂直接把帘子掀起打算面对面跟他讲话。

    我可算见着晴明的庐山真面目了。

    他着一身得体狩衣,头戴乌帽手持桧扇;一袭柔顺的白发垂在脑后铺散于地板之上,澄澈清和的蓝色眼眸盯着我微微发愣,眼尾的嫣红打破了他清冷矜贵的气质增添一丝妩媚。

    世闻公子白狐仙,一笑众生皆倾倒。

    四目相对,我与他皆是被惊得一动不动。他是被我吓的,我是被他美的。

    反应过来我吓得魂都没了,因为这事儿要是被人知道哪怕我再怎么受宠也够我喝一壶。万幸与晴明相处我习惯性遣散侍女,不然我真的要凉。

    最后这极为失礼的举动被晴明烂在了肚子里,他安慰我说不会说出去,然后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该跟我说笑继续与我说笑。

    ——“晴明上辈子怕不是做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才有幸窥得殿下绝色容颜,呀~事到如今晴明也死而无憾了。”

    ——“那今日的课业你帮我做?”

    ——“哎呀,我方才想起来阴阳寮里还有事没有做完,晴明先行告退。”

    ——“……说好我们是朋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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