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番外集合

    《武当山上(1)指点武功》

    叶燃神清气爽地走出张三丰的小院,脚下顿了一顿,绕路去了武当弟子的练武场。

    这时的武当派二代弟子只有七人,都是张三丰细察心性品行后收入门中的亲传弟子,素来十分爱护。

    而三代弟子却足有百十来人,年纪都还不大,日常都在练武场中接受教导。

    宋青书想必也在其中。

    张三丰已经传话出去,说她在山中可自行其是,她便也正大光明地站在练武场边观看。

    一眼便看到了宋青书。

    实在是太好认了。

    在一群站得整整齐齐个头差不多高的小小少年中间,突然凹下去一块,特别地……让人想乐。

    宋青书此时年纪尚幼,身体远未长成,因此仍在练那入门的武当长拳。

    一套三十二式打下来,早已汗流浃背,脸色发红。

    但他生性要强,唯恐给父亲丢脸,硬是咬牙撑着,一步一步地挪到练武场边,方才坐了下来,脊背兀自挺着,半点儿不肯放松。

    忽觉身旁一阵清风拂过,转眼便多了一人,他抬眼看去,忍不住怔了一怔。

    只见一个白衣女子笑意盈盈地蹲在他面前,手中举着一支细细的竹棍,竹棍另一端裹着一只五彩缤纷的圆球,一股甜甜的味道从上面传来,像是……糖球?却比在山下集市中见过的好看了许多,闻起来也更香甜……

    叶燃见宋青书朝自己看过来,小孩子还不怎么知道隐藏心思,眼睛瞪得大大的,看她一眼,再看棒棒糖一眼,再看她一眼,再看棒棒糖一眼……不由得哑然失笑,将棒棒糖塞进他手中,不等他拒绝推却,便指着练武场中两个在一旁持剑过招的半大少年问道:“那俩人谁是你六师叔,谁是你七师叔?”

    宋青书到底不过才是个五岁的孩子,被她这一打岔,就忘了原本要做什么,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便答道:“黑的那个是我七师叔。”想了一想,又道:“太师父有时候也叫他莫猴儿。”

    叶燃“哦”了一声,转头细看。

    只见那黑瘦小子上窜下跳,手中一柄木剑上刺下挑,身形灵动迅捷,果然不负猴儿之名。

    与他过招的小小少年眉眼俊秀,手中亦持着一柄木剑,取的却是守势,身周尺余之地,剑势舞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

    两人年岁不大,剑势已颇有章法,一攻一守之间,亦殊可观。

    叶燃看了片刻,蓦地眉头一皱,随手折了根柳枝,跃入场中,觑准破绽,将柳枝向前一刺,正递入正绞缠不放的两剑之间,只听“咔咔”数声,两柄木剑已然从中折断,那根新生的嫩柳枝条却连叶子也不曾掉下一片来。

    叶燃手执柳枝,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小少年,面色一冷,问道:“同门师兄弟过招,怎么用上了杀招,谁先动手的?”

    那黑瘦小子乃是张三丰七位亲传弟子中年纪最小的莫声谷,此前他打得兴起,不知不觉之间使出了新学到的“神门十三剑”。

    这是武当少有的一套先发制人,攻势凌厉的剑法,一十三招所刺之处全是敌人手腕的“神门穴”,一招使出,后续连绵不绝,中招者手掌再也使不出力道。

    但莫声谷学这套剑法时日未久,尚不纯熟,能发不能收,招式用老便收不回来。

    与他过招的殷梨亭是张三丰的六弟子,前不久生了一场大病,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因此原本能挡下的一招此时却是再难格挡,眼见得莫声谷这一剑就要刺中殷梨亭的手腕,两人均是大惊失色。

    却忽见一根细细的柳枝凭空出现在双剑之间,精准地戳中那一丝空隙,将原本胶着的双剑折断了开来,两人亦被一股柔和之极的力道各自推开了数步。

    莫声谷生性跳脱,心性品行却是上佳,此前差点误伤殷梨亭,本就满心愧疚,此时听叶燃开口质问,一时之间也无暇去想这白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横竖能走到此处还没被拦下的,必定也是哪门哪派交好的尊长了——于是踏前一步,慨然道:“全是我的错,自当领受前辈责罚!”

    殷梨亭手腕尚且酸软无力,正在揉着,见师弟将责任全都揽了,立时护在他身前道:“莫师弟并非有意,前辈若有责罚……”他略有迟疑,立时续道:“我师兄二人应当各领一半。”

    叶燃见他们师兄弟友爱,亦分得清是非,遂沉声道:“蒙张真人不弃,唤我一声‘小友’,今日我便越俎代庖,让你们长个记性……”

    她故意拖长了尾音,果然见那两个小少年俱都抬头看着她,眼神清澈,虽有愧悔羞赧之意,却并无半点怨念,心中很是喜欢。手中柳枝扬起,不运力道,在两人额头一人轻拍了一记,笑道:“好啦,以后可记住了,有杀招要留着对外人用。”

    顿了一顿,想起件往事,微微一笑,又道:“你们这样……很好。”

    殷梨亭心性柔软善良,见这不知来历的白衣女子虽在微笑,眼神中却略有怅惘之意,倒似是透过自己师兄弟二人看到了……别的什么人一般,一时不免有些担忧,遂轻声问道:“还未请教前辈高姓大名?”

    叶燃回过神来,并不拿他当小孩子敷衍,认认真真报了名讳,又看殷梨亭仍在不自觉地揉手腕,一时兴起,笑道:“来来来,刚才那两招我们来比划下。”

    随手朝站在一旁已经看得愣了的三代弟子们招了招手,让他们又拿了两柄木剑过来,递给殷梨亭和莫声谷,自己则将手中柳枝一分为二,笑道:“你们两个一起上,小七你还是使‘神门十三剑’,小六使你的‘绕指柔剑’。”

    张三丰授徒向来是因材施教,七位弟子所学武功各不相同。

    莫声谷性子激切,学的便是“神门十三剑”,杀意凌冽,处处不留情面,正合了他的路数,因此进境极快。

    殷梨亭性子柔和,常抑己从人,张三丰传给他的便是七十二路“绕指柔剑”,以克制敌人为主旨。但这门剑法需浑厚内力做后盾,他年岁尚小,连“武当九阳功”都只是将将入门,还使不出十分之一的威力来。

    这时听到叶燃让他们一起上,师兄弟两人对视一眼,将木剑剑尖朝向身后,双手回握,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这是门中晚辈请尊长指点剑法所用的礼节。

    随即剑花一挽,攻了上来。

    叶燃微微一笑,双手柳枝齐齐点出。

    三代弟子们原本是在一旁围观的,待场中如电光石火般过了数招之后,有那等机敏的已经忍不住脱口而出,“这,这位前辈竟也会使两位小师叔的剑法!”

    原来叶燃两手分使不同剑法,以“绕指柔剑”对莫声谷,以“神门十三剑”对殷梨亭,两门剑法同使,却如行云流水一般毫无凝滞之处,甚至还时不时出口指点两人某一招应该如何用力,又该如何避让……

    简直像是做惯了这等指点武功之事一般,很有些宋远桥代师授艺时的模样,只是气势倒更强上几分。

    待殷梨亭一套七十二招“绕指柔剑”使完,便同莫声谷一道默契地停了手,再度朝叶燃拱手行了一礼。

    他二人身在其中,见招拆招的感受比旁观者更为直观,叶燃在这两路剑法上的造诣,只怕并不比师父逊色。

    而指点的精微细致之处,更是非亲身练过之人不会明白的。

    这要说是旁门别派的师长,实在说不通,再想到师父张三丰创派前曾游历天下五十载……只怕此事涉及什么师门密辛,两人对视一眼,当下也不多问,只恭恭敬敬地道了一声,“多谢叶师叔指点。”

    叶燃怔了一怔,哭笑不得地摆手道,“我可不是你们武当的门人。”

    这俩孩子亦怔了一怔,也不知道都脑补了什么,看她的眼神越发亲切,当下齐声应道:“是,叶师叔!”

    他们师兄弟两人与三代弟子年纪相近,辈分却高,当下只见数十名三代弟子齐齐抱拳,道:“见过叶太师叔!”

    气势可以说是很强了。

    叶燃:……你们这么会脑补,张真人知道吗?

    张三丰:……不知道不知道。

    叶燃突然觉得有点手痒,遂笑嘻嘻地朝在场的人招了招手,“还有想被‘指点’的吗?一起来!”

    ……看她怎么揍这群熊孩子!

    《武当山上(2)馋嘴》

    叶燃虽然一直领着三个小朋友到处顽,却到底还是各自有各自的事情,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在一起的。

    三小每日里也要完成了师长吩咐下来的日课,才能来找她玩耍。

    殷梨亭和莫声谷的入门剑法已经颇有架势,自张翠山回山后便一直随他学那武当九阳功的心法,另在一处。

    宋青书年纪尚幼,身体远未长成,尚在同三代弟子们一道练那武当长拳。

    叶燃估量着小朋友功课已完的时候才寻过来,正好看见这一幕,眉头微皱,随即又松了开来。从后方蹑手蹑脚绕到宋青书背后,右手对练武场中的其他人比了个“嘘”的手势,左手作势便要去捂宋青书的眼睛。

    她行动之时故意慢了些,宋青书见场中师兄弟们眼光齐刷刷地朝自己这边扫了过来,脸上俱都笑嘻嘻的,立时便猜到了身后来人是谁。

    他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叶燃还没来得及探到眼前的手,转身跳起来大叫道:“抓住你啦,叶姐姐!”

    宋青书往常听师长们提到叶燃,俱说她武功高明之极,远胜武当七侠,自己竟能防住她的“偷袭”,饶是他平日里再怎么故作老成,此时仍是忍不住有些克制不住的得意。

    叶燃看他满脸兴奋,总算是有了些孩童应有的活泼样子,笑着赞道:“功夫练得不错!很有样子了,我看你爹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一定比你现在差远了。”

    宋青书瘪了瘪嘴,道:“爹从来不跟我说他小时候的事……”说着说着语气又低落了下来。

    叶燃拍了拍他的肩膀,引他看向自己,方道:“有的人啊,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这里不太好,长大以后就记不住小时候的事情啦,我就是这样的人,你爹说不定也是呢?”

    她在那里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宋青书却当了真。

    他原本便生得玉雪乖巧,只是常学宋远桥板着个脸,失了几分童趣。

    这时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闪着光,神情生动,极为可爱。看得叶燃忍不住又捏了捏他的小脸,抬手就塞了颗蜜饯到他嘴里,又将剩下的连同纸包一起放进他手里,嘱咐道:“跟师兄弟们分着吃。”又朝他挤了挤眼,故意压低声音道,“吃完了我那儿还有。”

    说罢也不等宋青书回答,便扬声朝练武场中道:“我打山下余家肉铺订了两车腊肉,这会儿余家嫂子已经快到膳堂啦,哪个猴崽子不好好练被师父打板子可吃不上啦!”

    众人哄然应诺,当下人人拳脚生风,虎虎生威,比往日更是上心了十倍不止。

    张三丰先在少林,后创武当,自己长年茹素,却是从来不禁门下弟子们肉食的,就连入道与否,也由他们自择。

    只是这武当山上,自大师兄宋远桥以下,门人弟子均对张三丰十分敬仰崇拜,事事仿效,某些时候不免也就有些矫枉过正了。

    ——譬如这门中膳堂里原本就是几乎见不到荤腥的。

    武当立派未久,满门上下除了已成年和近成年的五位师兄尚可自律,其余都是正长身体的半大小子,虽则饭菜蔬食一日四餐,俱都可尽力吃饱,但习武之人每日消耗体力本就极大,仍是常觉得腹中不够饱满。

    自叶燃上山后,也不知她同张三丰说了些什么,翌日起水牌上便开始逐渐添了些清淡的荤食,任弟子自取食用。

    武当到底是道门胜地,便是用些荤腥也到底忌讳颇多,总不能将好好的清净之地,弄成个血流满地的屠宰场吧。

    因此叶燃在得张三丰首肯后,索性在山脚的集市之中寻了几处干净整洁的店家,命他们将肉食整治妥当后,再送上山来,紫霄宫中的厨子只需分门别类将之加入原有蔬食之中,也就算荤素搭配得当了。

    昨天她带三小下山闲逛的时候,发现这余家店铺的腊肉做得极是精洁。

    外层黑灰刮洗干净之后,无需多加佐料,直接切薄片上锅蒸好,轻白肥红,夹起一片来对光照得几乎透明,红白之处层层相叠,又经烟熏逼入了松果柏枝的香气,数米之外便能闻到扑鼻奇香……

    三小站在她身边试吃时,狼吞虎咽得几乎连舌头都要吞下去了。

    叶燃实在见不得小孩子馋成这样,算算山上那群半大小子吃肉大约也有个十来天,肠胃应该已经逐步适应了,可以吃点大荤了。

    遂一边腹诽着宋远桥这个实际上的门派大总管还不如大猪蹄子有用,一边爽快地掏钱把店里的现货全都包了,嘱咐店家整治干净后送到武当山上紫霄宫,自然会有杂役弟子来处理。

    算算时间,约莫也该到了。

    叶燃看看天色,决定再去找张三丰,进两句宋远桥的谗言,然后去看看殷梨亭和莫声谷的心法练得如何了,顺带撩两句闲,最后再去练武场接了宋青书,一并去后厨捞两块最肥美的腊肉先尝为快……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武当山上(3)宋青书被掳》

    叶燃随手抓了个三代弟子相询,得知殷梨亭和莫声谷都在后山竹林中练剑,悠悠闲闲地一路溜达过去,半路还摘了两个松果在手里,随手剥着松子玩儿。

    刚走到半路,忽地听见一声孩童的高声尖叫,极为短促,像是被人立时掩住了口,但她的五感何其敏锐,立时便听出了那是宋青书的声音。

    当即心下一沉,不及多想,立时飞身跃起,便朝那声音所在之处追了过去,一面追,一面大喊,“青书被人抢了!”

    她情急之下也顾不得许多,这一嗓子直接用了“狮子吼”的功夫,别人不说,在不远处殷梨亭和莫声谷肯定听得见,自会急速去禀报张三丰。

    叶燃此时心中发急,全力施展起轻功来,速度疾逾飞鸟,但毕竟对方占了出其不意的先手,等叶燃发觉再从竹林中赶过去,已经有了时间差,地形上又多有阻碍,一时之间竟是落在了后面。

    她一腔愤怒无处发泄,脚下不停,却忍不住一掌将面前拦路的枯树怪石击了个粉碎。

    “叶燃!冷静!”系统突然用回了系统初始配置的语音——那种冷冰冰不含半点感情的机械合成音,直接在脑子里响起来,就像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压下了心里不停躁动的火焰。

    叶燃深吸一口气,镇定下来,点了点头,

    果然没过多久,便追得越来越近,眼看再转过前头一个山坳便能追上那丧心病狂的贼人,她却若有所思地停下了脚步。

    山坳暗处,宋青书被死死地捂住了嘴。

    他拼命挣扎着想弄出点声响来,却被身后那人随手一指封了要穴,立时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只余一双眼睛能动,当下恶狠狠地瞪着那人,恨不得能咬下他一块肉来。

    那人正被追得一腔郁气无处发泄,看他这狼崽子般的眼神,甩手便给了他一记恶狠狠的耳光,骂道:“再看我便把你手指头一根一根剁下来,送去给张三丰那老匹夫下酒!”

    这一记耳光下手极狠,宋青书半边脸颊立时高高地肿了起来。

    他听这人辱骂太师父,心中恨意更甚,若是依他以前的性子,便是拼死也不会服软,定要死死瞪着这个大恶人的。但此时身在人手中,性命攸关之际,不知怎地脑子里却想起了叶燃曾同他说过的话。

    “打不过别人时,最要紧是逃命。”叶燃说这话的时候正捧着一块瓜吃得香甜,满脸汁水的样子十分没有说服力。

    因此他十分不服气地反驳,“我武当弟子怎可贪生怕死?若是人人如此,我武当颜面何存?”

    叶燃当时是怎么说的——

    “你若是去问张真人,是武当颜面重要,还是你们弟子的性命重要,他定然会说颜面有什么要紧的?我教你啊,遇到打不过的人,一定要先想办法逃走,逃回家找更厉害的人,再来重新打过,比如你太师父就很合适当救兵的。”

    宋青书磨了磨牙,低下头去,假作服软。

    那人只当已经打服了他,也不再管,将宋青书随手抛在地面之上,自腰间拔出一柄利刃,便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趴在一棵倒伏在地的枯树之后。

    他这位置选得极是巧妙,那枯树旁枝桠纵横,将他身形挡得严严实实,若非事先留神,必定注意不到这里有埋伏,届时他突起袭击,说不得还能多留下一条性命。

    这情形宋青书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只苦于浑身要穴被点,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只好在心中不停祈祷,来者一定要是太师父啊——其他人恐怕都会中这人的陷阱。

    紧接着他便听到了叶燃自言自语道:“那混蛋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叶燃五感敏锐,怎么会不知道那贼人到底在哪里,只不过是怕他狗急跳墙,伤了宋青书,故作不知罢了。

    之前那人把宋青书挡在身前,她还略有些犯愁,幸好宋青书机灵,没再惹怒那人,那人也把他丢在了身后

    叶燃故意放重脚步,以便那人能准确判断自己的位置,一边假作搜寻,一边皱眉抱怨道:“这里怎么这么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她左顾右盼,眼看着越走离那枯树越近。

    伏在树后那人舔了舔嘴唇,嗜血的欲望在血管里奔腾。

    能追上自己,这身手也算得上不错了,居然还是个身娇体弱的大美人儿……

    可惜身后这小子是雇主指名必得活着带下山去的,更可恨张三丰那老贼坐镇山上,不敢多生是非,否则倒可以把这美人儿一并掳走,好生享受一番。

    真想看着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满脸眼泪地哭喊着求着自己放过她,却怎么也逃不掉的样子。

    他被自己头脑中想象的场景刺激得几乎战栗起来,再度握紧了手中的利刃。

    刀刃上汪着一泓幽蓝的光,那是他机缘巧合弄到手的一种剧毒,只要见了血,就足以让人疼痛到发疯。

    靠着这把刀,他不知道暗算了多少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好汉,快意地看着这些往日里铁骨铮铮的汉子被他踩在脚下,为求一死向他苦苦哀求的样子。

    十步,九步,八步……两步……他有最变态的手段,也有着最冷静的判断。

    他此时如同捕猎的野兽一般,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走到最合适的位置,送上最致命的一击。

    只要再一步,他就能亲自把自己的刀,送入美人儿的咽喉了……他肩背微微绷紧,手中刀势已经挽起,只要再一步,再一步!

    猝不及防间一股大力撞在他胸腹之间,他整个人立时朝后倒飞了出去,径直撞上了山壁,“哇”地一声便张嘴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甚至还来不及感受到肋骨到底断了几根,眼前又是黑光一闪,双手便已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穿透钉在了石壁之上。

    紧接着小腹处被拍了一掌,一股极为霸道的内力顺势被拍入了丹田,立时在奇经八脉中来回游走,所过之处无不如同火烧雷劈般剧痛不止。

    这一切不过是电光石火间的事,甚至他还没来得及惨呼出声,叶燃便已飘然退后,转身抱起宋青书,伸手在他身上一拂,便解开了穴道,轻拍着他的背哄道:“乖啊,不怕啦,我来了。”

    宋青书忍不住争辩道:“我没有怕!”却忍不住飞快地朝着被钉在山壁上正在惨嚎的黑衣人瞄了一眼。

    系统趁叶燃抱起宋青书这点儿时间已经给他做完了全身健康体检扫描,这时赶紧提供报告:“身体没事,就是受惊过度,晚些时候可能会有PTSD症状出现。”

    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叶燃眼眸微暗,面色不改,回手一指点了那人哑穴,抱着宋青书不动声色地转了半个圈,恰好挡住了那人的视线,右掌仍在以极轻柔地力道缓缓拍着他的背,轻言细语地道:“对不住,是我说错啦。你一点儿都没怕,是很勇敢的孩子!”

    宋青书闻言有些不信地抬头看叶燃,看她笑意盈盈,并无半点勉强,似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并不是无用之人,不知怎地松了一口气。

    他到底还只是个五岁的孩童,骤遭此变,精神消耗极大,叶燃轻拍他后背的节奏又极其轻缓,声音也极其温柔,不知不觉便觉得眼皮发沉,慢慢地阖了起来。

    叶燃轻轻吐了一口气,却并不放下宋青书,仍将他抱在怀中,空出的手扬在空中,劲力微吐,将那被打落在地下的利刃吸到手中,这才不紧不慢地起身,朝那还被钉在石壁上的人走了过去。

    那人丹田经脉尽毁,一身内力消失无踪,双腕被钉住之处却是半点儿也动弹不得,自知手筋亦被断掉了,痛得涕泪齐下,却偏偏半点声音也发不出来。

    此时见叶燃施施然走过来,虽怀抱着一个孩童却如同轻飘飘地没有分量一般,再想到她方才举手之间便废了自己的狠辣手段,又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叶燃在他面前站定,将那把利刃的柄夹在指间,漫不经心地转着,“谁派你来的?”

    那人死死盯着叶燃掌间飞舞的刀刃,心中的狂喜甚至短暂地压过了身上的剧痛。快啊,快划啊,只要划破一点油皮,这傲慢的女人马上就能领略到什么叫生不如死了。

    “这把刀上果然有蹊跷,看你那目不转睛的样儿。”叶燃忽地一笑,“我没什么兴趣,还给你吧。”说罢扬手一掷,利刃正正扎入这人脐下三寸。

    只见这人瞬间面上肌肉扭曲得不成人形,眼睛几乎要从眼眶里弹跳出来,他死死地瞪着叶燃,神情极为可怖。虽急怒攻心,偏偏又晕死不过去,全身上下的剧痛时时将他拉回清醒之中。

    待俞莲舟领人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叶燃斜倚在一块山石之上,怀中抱着宋青书正轻轻摇晃着,口中还轻声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

    另有一人如一滩烂泥般奄奄一息地被钉在山壁之上,头脸肿大到变形,身下一大片血迹的惨状,不由得心生恻隐之情。

    武当弟子素来修身养性,宅心仁厚,何曾见过这样惨状,当下便有几人待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俞莲舟抬手止住了。

    叶燃恍若未觉,只回首同俞莲舟低声道:“青书没事,受惊过度,现在睡着了。”

    俞莲舟早远远看见宋青书面容平和,又听他呼吸均匀,想必是不曾有什么大碍。这时向叶燃拱了拱手,又道声“失礼”,方上前来搭了搭脉,便放下心来,伸手想接过宋青书,叶燃却向他摇了摇头,示意他看宋青书的双手。

    他才看见宋青书双手俱都紧紧抓住叶燃衣襟,便是在熟睡之中亦不曾放开,心中便是一痛。

    其时宋远桥不在山上,武当门中诸事皆由俞莲舟做主,宋青书是宋远桥的独生爱子,母亲业已去世,若是出了什么事,俞莲舟只觉得自己万死亦难以赎其罪了。

    若不是叶燃恰巧在山上……俞莲舟后怕不已,再转头看那被钉在山壁上之人的时候,眼中便多了几分冷意。

    跟在他身后的武当弟子便要上前去将那人放下来,宋远桥征询地看了叶燃一眼,叶燃点点头,却不说话,等那武当弟子要伸手去拔那利刃,将将要触到的时候,才突然扬声道:“刀上有毒!”

    吓得那弟子立时缩回了手,却听叶燃在身后毫不掩饰的嗤笑了一声,方醒悟过来,涨得面红耳赤。

    那人甫自山壁上被放下来,便在地上瘫做一滩烂泥,俞莲舟弹指解开他的哑穴,尚未来得及逼问,便听他一连串地招了出来: “我,我是青翼蝠王韦一笑,奉了我们教主之命,来抓武当门人的!”

    在场众人怔了一怔,目光齐刷刷地扫向了叶燃。

    系统急急和叶燃通气:“燃燃,抓小孩的这人不是青翼蝠王!”

    刚抵达这个世界,它就已经收集扫描了本世界所有的公开信息(以及一部分的非公开信息)其中包括了官府的通缉文书在内。

    虽然这时代的画影图形失真率很高,但特征还是写得很清楚的——中等身材,白皙无须,口阔面方,眼小眉淡,耳后三颗黑痣,右手虎口处有一刀痕。

    经过系统的大案牍术……大数据库交叉比对,眼前这人有90%以上的可能是“花蝴蝶”花冲,一个恶行累累的采~花~恶~盗,生性狡诈残忍,烧杀掳掠,无所不为,手段极其令人发指,因此被“六扇门”挂上了金字追杀令。

    叶燃点点头,她自然知道这人不会是“青翼蝠王”韦一笑。

    明教四大法王“紫白金青”,青翼蝠王排名最末,轻功却是最好,对明教教众亦是极其讲义气有担当。

    中原武林中人一听说青翼蝠王吸食人血,便直斥为邪魔外道,却不知韦一笑吸食人血并非嗜好,而是为了消解自身体内的寒毒不得已而为之,便是吸血之时也从来不向孩童下手,更不擅长用毒以及……折磨人。

    不巧的是,她很擅长。

    叶燃嗤笑一声,直起身子缓缓朝地上那人走了过去。

    其时正值午前,阳光正好,然而此处古木众多,树桠横斜,枝叶披拂,层层遮挡之下,映到地面上便只有参差不齐的光斑了,落在人身上不但觉不出日光的温暖,反而更添诡异之感。

    那人见她过来,吓得拼命往后缩,然而他全身上下只有两条腿尚不曾被叶燃废掉,在泥地上蹬动挣扎的样子看起来极为凄惨。

    叶燃手掌一翻,一粒黑色小药丸便被捏在双指之间,随即一弹,直直射入那人口中,不过两瞬之间,那人只觉疼痛之感渐去,便是经脉之中火烧火燎之感亦缓和了很多,不由得又惊又疑。

    他不敢去看叶燃,偷偷抬眼四周一觑,已看出俞莲舟才是这群武当弟子中的领头人,亦看出站在后面的几人面上神色犹未收敛干净,愤愤不平者有之,面露不忍者亦有之。

    他此时恨极了叶燃,宁死也要咬她几块肉下来,当下颤颤巍巍地伸手指向叶燃,嘶声大喊道:“紫衫龙王!你好狠的心,为了在教主面前邀功,竟不惜陷害同教中人,还,还不惜换了服色!”

    他一言道罢,只见在场人人神情古怪,却无一人出声应和。

    这其中一大半的人均想着,“哪里来的贼子,我们太师叔的武当功夫何其纯正,怎么可能是什么明教法王!”

    另外寥寥几人却想着,“连她不是‘紫衫龙王’都不知道,可见此人当真不是‘青翼蝠王’了。”

    叶燃才无暇去管旁人的小心思,连腰都懒得弯下去,只轻轻提足,在此人小腹处又点了一记。

    立时又是一股霸道劲力再度在他丹田经脉处横冲直撞起来,甚至因为刚刚的药力修复了些许,此次对经脉的摧毁程度较此前更为惨烈,那人立刻杀猪般地惨嚎了起来。

    “青翼蝠王在轻功上极有天赋,大约摸要追到山脚,我才能抓得住他。”——此处不过是半山腰罢了。

    叶燃淡淡丢下一句,转手扔给俞莲舟一个小瓷瓶,“揍到快死的时候给他吃一颗,能吊两个时辰的命。”

    瓶子里还剩十颗药,这要是还问不出来历,他还是继续修身养性去罢。

    要知道所有武林大派的掌门人从来都不是同辈中武功最高之人,却必得要行事圆融,机变善谋。就算是最讲究慈悲为怀的少林寺,也有“菩萨心肠,金刚手段”一说。

    叶燃给了药,抱着宋青书便打算回转山上,想了一想,又道:“你要是实在下不去手,留给我也行。”

    俞莲舟一时竟不知该不该接她这句话,只好苦笑着拱了拱手,道:“那就烦请叶姑娘多照应青书了。”

    武当山上并无半个女眷,就连膳堂师傅,洒扫杂役也俱都是男子,此时叶燃肯主动接手照顾宋青书,俞莲舟倒是松了一口气。

    叶燃点了点头,足尖一点,轻飘飘地跃到空中,便朝后山而去。

    宋远桥是掌门弟子,却不曾给自己亲生儿子什么特殊待遇。

    宋青书虽然只有五岁,却也是同其他三代弟子一道住在弟子精舍中,就连吃穿用度俱都一般无二,与叶燃的客居之处相比条件差得远了。

    叶燃担心宋青书的身体状况,把他径直带回到了自己房中。

    ※

    那天抓到的“花蝴蝶”花冲,骨头软到像没有一样,叶燃给的药才用到第二颗,他便招了个底儿掉。

    说是有人出了大价钱雇他来武当山,指名要抓宋远桥之子宋青书,还给了他一张极为肖似的画影图形。

    再追问下去,花冲却只知那雇主黑衣蒙面,随从众多,姓名来历一概不知,出手却极豪奢,单这一票的订金便给了一千两的金票,并允诺事成之后还有同等数量的黄金奉上。

    花冲这等恶人哪有什么节操,金子是黄灿灿的,眼珠子是黑油油的,一看进去便拔不出来,当即便拍板接了这一单。

    他仗着自己轻功极好,也不带同伙,一直在武当山山下梭巡,因张三丰坐镇山中,始终不敢贸然行事。

    直到那日听集市中人说武当山紫霄宫从余家肉铺定了两车腊肉,方寻着了机会,在半山腰将余家的伙计打晕,自己扮做了伙计,假做送肉潜入紫霄宫中。

    也是这厮运气好,刚自膳堂后门转出来,便遇到了拗不过同门,一道来后厨看看腊肉煮得怎样的宋青书,当即大喜过望,冲上去掳了人便跑。

    花冲自恃轻功绝顶,就算带着一个孩童也能逃得出武当山,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遇到了自带顶级轻功还开了地图追踪的叶燃,他连半山腰都还没跑到就被钉在了山壁之上。

    花冲此人罪大恶极,原本随手宰了也就宰了,但在这件事中,他很明显只是个棋子。

    那位身份不明的雇主事先显然料到了花冲失手的可能,才教他若是失手便自称“青翼蝠王”,还许诺只要咬定这个身份,雇主自会寻人前来救他云云。

    看这行事作风,显然处心积虑还有后手,只有做贼千日,没有防贼千日的,若是不把此人找出来,始终是个祸患。

    因此叶燃同张三丰商量之后,便定下了假意让花冲被救走,随后一路追踪,找出背后算计之人的法子。

    至于谁去追踪……在她看来,武当满门除了张三丰,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就算侥幸找到了地头,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还不如让她来。

    所以最后这事儿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如果没有别的因素,今晚花冲就会“意外”地逃走——当初叶燃暴怒之下也没挑断他脚筋,为的就是这个。

    是夜,武当山紫霄宫后,地牢入口处。

    巡查的守夜弟子刚才走过,挂在门楣之上的灯笼却被越来越大的夜风吹得摇来晃去,眼看着就快要掉下来了。

    原本守在入口处的两名弟子对看一眼,不情不愿地分了一个人去拿梯子——三代弟子里还没人轻功好到能直接跃起摘灯笼的地步。

    那去拿梯子的弟子才走了片刻,风势忽地大作,竟将两只灯笼一并吹落在地,烛焰跳动一下,随即灭去。

    唯有头顶一轮明月,洒落清辉,将四周景色映得模模糊糊的。

    余下那弟子走过去拾起灯笼,皱了皱眉,看了看四周,嘟囔了两句,还是匆匆忙忙地走向杂役所去了。

    忽来一阵微风,飘过空无一人的门口,无声无息,无人知觉。

    地牢之内,花冲有气无力地倚在房间壁上,虽仍是鼻青脸肿,但日间上过药之后,已消退到大致能看清面目的地步。

    他丹田经脉尽毁,双手手筋亦被挑断,几乎已形同废人,但因始终惦记着“有人相救”这点执念,竟也让他咬牙撑了过来。

    他本就是狠毒小人,此时不但恨极了武当,更恨极了叶燃,若不是这女人从中作梗,他早已掳了宋青书下山交人,拿着大笔金子寻欢作乐去了。

    若是有机会,若是有机会……他定要将这女人先X后杀,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花冲兀自在不住地低声咒骂,牢房外原本便昏暗的烛光蓦地被不知自何而来的一阵风给吹灭了。他瞳孔一缩,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靠得更紧,简直恨不能整个人缩进墙上去。

    忽地一道阴恻恻的声音在铁栏之外响了起来,“可是‘花蝴蝶’花冲?”

    花冲怔了一怔,随即大喜,武当门人从不在夜间来地牢审问,想必是那雇主说的救星到了,当即连连点头道:“我是我是!”

    为了让对方辨认清楚自己,他不惜拖着两条腿朝铁栏前挪动了几步,一道月光自铁窗中照进来,正落在他脸上,让来人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人又问道:“你落在他们手里,可招了来历?”

    花冲急切答道:“我都照你们说的说了,说我是明教的‘青翼蝠王’,奉教主命令来掳武当弟子泄愤!”

    他生性狡诈,知道眼前这人是唯一的生机,自然不会将自己把雇主卖个底儿朝天之事说出去,至于逃出生天之后如何圆谎,如何抵死不认,那就都是后面的事情了。

    只听那人低低笑了一声,道:“很好。”又道:“你过来些。”

    花冲忖度这多半是过关了,心中欢喜,遂又奋力朝铁栏处挪去,边挪边骂骂咧咧道:“直娘贼的,这群狗贼将我上了脚镣,你可带了利器来,若是没有,须得另想办法……”

    那人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却没有答他,待花冲挪至铁栏边时,却忽地扭头看向入口处,惊讶道:“有人!”

    花冲心中大急,整个人都贴到了铁栏之上,他手腕不能用力,却将双臂奋力伸出了栏杆的缝隙,向外伸着,“带我一起走……”

    话音未落,只觉胸口处一凉,随即麻痹之感迅速自胸口扩散到全身,连一声惨呼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气绝身亡,整个人仍是保持着死前的姿势。

    那人并不拔出插在花冲尸体上的兵器——月光下隐约可见仿佛是一柄形状古怪的剑——反倒是取出一块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又松手让丝帕落在地面之上。

    事毕,正要朝来时的通道处走去,忽地后脖颈处微微一痒。

    那人反应极快,立时反手在颈后一抓,将异物抓在手中,只觉轻若无物,借着月光细看,却是一搓灰絮。

    他生性谨慎,又复扫视四周,果然见这处甚是不洁,屋顶角落处俱是蛛网灰絮,想来是这地牢之中甚少有人打扫的缘故。当下放下心来,运起轻功向外跃去。

    待来人窜出地牢,去得远了,叶燃这才自地牢深处现出身来,走到铁栏之前查看花冲的尸体。

    她把四周俱都细细看遍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走出地牢。门外俞莲舟早已候了许久,方才去拿梯子和抱着灯笼找杂役的两名弟子随在他身后,垂手而立,却掩不住满脸的兴奋。

    “演得很棒,来人完全没有起疑。”叶燃先肯定了两个弟子的演技,见他们眉飞色舞的样子,又再多表扬了两句,这才转向俞莲舟,道:“果然是来灭口的。”

    他们此前早就猜测,花冲所谓的雇主必定还有后手。当初会雇花冲来做这事,多半也是看中了他的轻功过人,适合冒充“青翼蝠王”。

    想来无论花冲是否得手,他们都有办法将武当的目光引到明教身上去。既然花冲已经被抓,就自然失去了价值,站在幕后阴谋者的角度,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在灭口的同时推进下一步计划。

    因此由叶燃在三代弟子中选出了最有演戏天赋的几位,言传身教,精心编排了一出“守卫松懈武功低微到对方不屑下手”的好戏——当然宋远桥等人亦作为后备队在附近伏着,以便万一遇险之时随时施救。

    幸好来灭口之人并没有什么思路清奇之处,一切皆照着事先推演的情形进行了下来。

    旁的事物也就罢了,但是那柄形状古怪的长剑,叶燃却是越想越觉得眼熟,越觉得奇怪。

    整把剑就像是一条蛇盘曲而成,蛇尾向上勾起成了剑柄,蛇头便是剑尖,剑身上还开了血槽。

    是以刺入花冲身体后便盈满了暗红色的血液,奇特的是在月光映照下,竟发出了绿油油的暗光,情形十分怪异。

    叶燃一直琢磨着这件事,想了许久,才问系统:“你有没有觉得那把剑很眼熟。”

    系统一秒钟就在数据库里搜索出了正确答案,“是苗疆五毒教的金蛇剑……咦?”

    的确有点奇怪。

    金蛇剑,是苗疆五毒教的圣物,但它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是在明末的《碧血剑》中,而此时叶燃所在的世界,是元末的《倚天屠龙记》,比《碧血剑》大约早了三百年左右的时间。

    叶燃屈指在缰绳上轻敲着,若有所思地跟系统分析,“咱们倒推一下这个顺序——明末,五毒教有金蛇剑这是没错的了吧。往上推,明代,五毒教是日月神教的下属,再往上推,就是这会儿,元末,明教是日月神教的前身……”

    所以虽然书里没写,但此时的五毒教可能已经是明教下属分支了。

    因此那人用五毒教的圣物金蛇剑刺死花冲,剑上还带着苗疆特有的蛊毒,这铁板钉钉的证据是指向明教的。

    若是此番得手,大概这金蛇剑连带蛊毒就该是插在宋青书的身上了,再让武当门人遍寻不得之后才“不经意”地发现尸体,宋远桥痛失爱子,张三丰疼惜徒弟,证据确凿之下,从此武当必定和明教不死不休。

    连五岁的小孩都能下手,这是何等的丧心病狂泯灭人性!

    这种挑拨离间的手法,这种阴狠毒辣的手段,叶燃心里早就隐约有了个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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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总捕头其人其事》

    金九龄一路赶着大车从北门出了城。这时虽然还在宵禁中,但六扇门夤夜查案本来就是常事,何况他还穿着总捕头的官服,亮了总捕头的腰牌,说声“奉旨查案”便轻而易举地出了城。

    守门的兵卒也是熟人。

    虽也照例查看了大车,但一群鼻青脸肿口不能言被捆成一捆的“嫌犯”身上又能看出什么,只查验了果然并无武器夹带等违禁之物,便道果然是个至关紧要的大案,一夜之间竟捕了这么多人,还要累得总捕头亲自押送,格外道了声“辛苦”,热心起来还塞了包原是带来自用的宵夜饼子给金总捕头路上当干粮——因为裹得严密甚至还有些温热。

    仁义啊……

    每日里吃香喝辣偎红倚翠,今晚却只喝了一肚子冰冷西北风的金总捕头捧着这包热饼子,真是险些当场潸然泪下。

    只可惜还要快些赶到小树林中去。遂只能万分不舍地同守门士兵道了别,揣着热饼子快马加鞭直奔城北而去。

    谁知路程才不过将将走了一半,身后却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似是向自己这方奔来,金九龄心中一惊,当时便放缓了速度,手却已摸上了腰间的暗器机括。

    他被叶燃逼着打造了这辆大车,六扇门中知晓的人不少,此时又来亲自当车夫,虽可推说只是被胁迫,但元廷律例待汉人向来尤其严苛,已可视作同案犯人当场格杀,六扇门中自有警觉之人在,说不定早已猜出了他的去向,派人追捕亦是常理。

    果然便听见后面人连声唤道:“金总捕头!”声音颇为急切,正是他手下的张李二位捕头。

    不过……世间人来来往往,无非是追名逐利。

    他是掌六扇门的总捕头时,他们自然是心腹中的心腹,别无二心。

    而他若是成了亡命天涯的通缉犯,只怕他们为了上位讨好,便也是第一个翻脸来追捕的人。

    金九龄如此想着,面上倒是不曾有半点流露,情知自己驾着这么一辆大车,势必不能躲得开快马,便也勒马将车停了下来。

    他一人独自站在路中,一身功力已提起了十成十,这两人都是他亲自从县衙中一路简拔上来的,自然知之甚深。

    他们捕头当得挺好,武功却算不得上什么好手,一击之下自己当能脱身,至于那大车及车中的人,那可就顾不得啦。

    纵然事后叶燃找了回来,自己以一敌二打不过对手,为保命才逃走,这理由应当也是也够充分啦。

    却见后路烟尘滚滚,两人四马并行,声势浩大地便奔了过来,来人果然是张李两位捕头。

    两人见到金九龄站在路中,双腿一夹马腹,来势更急,直至他面前数尺,方才甩镫下马,一起拜倒在地。

    “总捕头!”那张姓捕头抬起头来,一张粗豪的汉子脸上涕泪交加,“您便是走也要跟兄弟们说一声啊,我们,我们……”

    一旁的李捕头却踢了他一脚,这才站起身来,急急道:“总捕头放心,往六扇门递消息的人我和老张已经摁住了,此时并无他人知晓,若是上面有诏令,我们也会尽力拖延。您趁此时京中大乱,能走多远就先走多远。”

    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一包物事来打开给金九龄看,“兄弟们怕总捕头一人在外,银钱不凑手,将身边散碎银子俱都掏了出来,因不曾事先准备,只凑出了这些。”

    金九龄心知并非这群捕头拿不出金票银票这等大额盘缠,而是散碎银子无标记,用起来也查不到源头,最适宜隐藏身份。

    那张姓捕头此时也站起来了,朝金九龄一拱手,“总捕头忍辱负重多年,竟是为了我汉家儿郎此等大事,我们俱都明白,也佩服得紧,此时都中大乱,兄弟们必定不负总捕头教诲。”一抹眼泪,又道:“前路漫漫,还请总捕头珍重!”

    说罢两人将自己骑来的快马拴到了大车旁,又复朝金九龄拱一拱手,方骑上另两匹劣马,朝回路去了。

    从头至尾,金九龄竟是不曾捞着一句说话的机会。

    金九龄自知并非什么好人,素来也是极热衷功利的。

    因六扇门是他进身之所,一向经营得十分用心,哪怕仅是一府之地的捕头,往往都得他亲自指教提点过,是以才能如臂使指,屡破大案。

    他这般亲力亲为,倒有一多半是为了名利权势,内里的真心并无多少,他以己推人,料想现今落魄,从前的这些下属纵然不落井下石,至少也会隔岸观火。

    谁知竟是,竟是这般讲义气。便是他素来自诩世事通透铁石心肠,也不由得软了下来。

    难道如他这般的人,竟也能真的教出了一帮子豪气干云的下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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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二壮小传》

    他本是凤阳府人氏。

    那年大旱连着蝗灾,千里焦土,十村九空,鞑子派下来的官儿都是二等色目人,只顾着往自己腰包里搂银子,压根儿不管汉人死活。

    全家五口人老的老,小的小,病的病,残的残,只得他一个半大孩子,苦撑了几个月,他想尽一切办法挖草根,啃树皮,连老鼠虫子都抓来吃了,可还是眼睁睁地看着家里人一个接一个地闭上了眼。

    可怜他那刚生下来三日的小妹妹,连一口米汤都没喝过,饿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天,就这样躺在他怀里没了气。

    他撑着最后一丝力气抱着妹妹的尸体往村子外走,他要找个僻静的地方把她埋了,村子里还有成年男人没有死,埋得太近会被那帮人挖出来吃掉的……

    但他好几日没吃过东西,实在饿得狠了,走不了几步,便一头倒栽在地下。

    眼看村中那些男人已经渐渐围拢了过来,眼睛绿油油地像饿极了的狼,他紧紧抱着妹妹的尸体,几次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又跌倒在了尘土中。

    那些人已经举起了石头,摇摇晃晃地就要往他头上砸,他想自己大概是活不下去了……

    却突然听到马蹄声声,疾奔而来,骑在马上那人长鞭一扬一带,便将自己卷到了马背之上,厉声喝道:“六扇门奉旨办案,闲人勿近!”

    随在他身后的众人轰然应诺,气势如虹。

    那些人欺软怕硬,哪里敢和全副武装的官差相抗,一窝蜂地散了开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来的力气,一把抓住了救他那官爷的袍角,苦苦哀求道:“带我走……”

    就算带走被吃掉,也胜过便宜村里这群畜生。

    他只听得那人沉声问他,“我六扇门中不养废物,你可愿替我办事?”

    彼时阳光炽烈,他甫一抬头便被刺得双目泪流,满眼的金光之中,他只看得见逆光而向的那道身影。

    “愿意!我愿意!”

    ……

    隔了六年,同样的声音再度在他面前响起,而他的回答也一如既往——“愿意,我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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