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心魔

    胡青牛自身武功平平,但他以医入武,见识上却超出旁人许多。

    这世间的武功,无论是佛是道,哪怕只是“五虎断魂刀”这等粗浅功夫,俱都是越练越有益的。

    毕竟在呼吸吐纳,调气蕴养之后,越能随心所欲地操纵身体,才越能施展出高深的功力来。

    传说中已近于陆地飞仙的武当张三丰张真人,便是能自如控制身体每一块肌肉的变化,是以武当派的功夫别开机杼,讲究一个“后发先至”。

    无论对手如何刚猛迅捷,俱都能以柔克刚化解攻势。

    但是他方才给叶燃把脉,所得出的结果却是有些匪夷所思了。

    叶燃体内的真气平和冲淡,显然原本是道家一脉的路子,但奇就奇在竟有另一股截然不同的真气在她体内横冲直撞。

    其刚直猛烈之态,却又并非是邪门歪道,所谓“菩萨低头,金刚怒目”,倒更似是佛门的霹雳手段,禅宗伏魔一脉,。

    因与她原本的路子大相径庭,故此越练对真气的耗损越大,长此以往,不仅是内力受损,只怕是经脉丹田均要落下些不妥。

    说至此处,胡青牛不由得有些忧心忡忡,抬眼看向范遥和黛绮丝,皱眉问道:“你们两人与教主最是亲厚,可知教主究竟遇到了何事,竟需这等佛门功夫来克制心魔?”

    心魔?

    范遥和黛绮丝互看一眼,均都想起了那日里叶燃一指伤人的情状,要说是突生心魔,似乎也说得通。

    他两人均都是聪明人,立即便想到叶燃为何要练这等自伤的佛门功夫,又为何性情大变,以至于再不愿同他们有任何略微亲近的接触。

    黛绮丝眼眶通红,双拳紧握,忍了又忍,强忍了半日的眼泪,至此却终是忍不住了,“哇”地一声便哭了出来。

    胡青牛不解其意,又不耐烦同女子纠缠,遂转头看向范遥,等他作答,谁知范遥亦默然了半晌,才哑声道:“教主她为我等不惜自伤,我等自应为教主分忧。”

    胡青牛愕然半晌,才朝范遥伸出大拇指,赞叹道:“数月不见,范右使你这拍马,不,奉承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了啊!”

    之前分明也是傲骨铮铮的一条好汉,便是面对阳教主也不曾如此奉承过,谁能料到如今吹捧起叶教主来,简直是……简直像是真心实意的一样。

    范遥欲言又止,最终只能摇了摇头,苦笑道:“此事关乎教主身体,还请胡兄弟不可外传。”

    胡青牛自然也是明白其中关窍的,若是叫那什么少林寺的贼和尚,昆仑派的贼骨头们知道了教主身体有恙,还不知道要平空生出多少事来。

    此时正值明教大业关键之机,是决计不能让这群人得逞的,当下豪气干云地拍胸脯保证此事只有帐中的三人知晓,绝对不会有第四个!

    黛绮丝略一迟疑,转头看向范遥,问道:“那我哥……”

    范遥果断道:“我去同他说!”

    另两人齐齐点头,巴不得将这棘手的事情推给他。

    杨逍正忙到恨不能长出八只手来,远远地见范遥来了,当即大喜,拉着他就要朝桌案后面按。

    谁知一按没按动,再按还是……纹丝不动,当下看了看他仍缠着的左臂,又看了看自己按着他肩头的右手,疑惑道:“范兄弟,你内力这是恢复了?”

    范遥点了点头,半真半假地说道:“教主拿我试了下传功的法子,仿佛有点儿用处。”看着周围的人眼睛都亮了起来,遂笑着拉起杨逍,道:“咱们哥俩找地方去过过招。”

    杨逍见猎心喜,也实在被教务缠得烦了,遂假装没听见身后部属忙不迭的叫声,跟着范遥脚底生风地跑了。

    两人展开轻功,一路飞驰,直到了湖岸边上,一块孤零零立在水中的巨石之上,居高临下,一望无涯,四周绝无半个能藏身而不被察觉之处。

    杨逍这才沉下脸来,一掌拍向范遥肩头,轻飘飘地并不含内力,掌风掠过之处,却将巨石脚下的湖水击得浪涛叠起,声如洪钟,这才问道:“教主有事?”

    范遥左手仍是垂在身侧,右手双指一并,朝他手肘点去,脚下一顿,亦是震得水浪声声不绝,这才将黛绮丝如何猜疑,胡青牛如何诊脉,以及最后如何判断等事逐一道来。

    期间两人手中过招未曾停歇,震得身侧水声滔天,除非贴到他们身边,否则决计听不到交谈的一字半句。

    倒也有那等尚未离去的各派弟子,远远地只见两人鹊起兔落,衣袂飘飘,招式美妙,打得极为赏心悦目,无不心悦诚服,点头赞叹,倒对这明教的光明二使,更添了几分好感。

    又见两人忽地同时停下了手来,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两人相对而立,交相辉映,俱都是一般的芝兰玉树,俊美无畴,便有人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亦有人忍不住开始介绍明教的各路小道消息,诸如“叶教主独占双英”“紫衫王痛失爱郎”云云。

    饶是杨逍平日里爱出风头,也被这等闲话气得嘴角抽搐,恨不能过去一掌将这群无事忙的闲人俱都打进海里去。

    倒是范遥同他打了一场,仿佛将胸中郁气去了不少,反倒气定神闲地道:“有劳杨兄弟了。”

    杨逍被他一提,更是心头火起,虽明知是不得已而为之,却忍不住还是刺了他一句,道:“若是破不了教主的心魔,我便给你准备风光大葬罢!”

    语罢却又有些后悔,范遥乃是少有的他看得上眼的友人之一,这话此时说出来却刻薄了些,正要说些什么补救,却看范遥笑了起来,丝毫不以为忤地道:“范某的后事托给杨兄,倒是十分放心的,只是……”

    他顿了一顿,也不说“只是”什么,便单手朝杨逍行了一礼,便跃下大石,自行去了。

    杨逍独自立在那处,想了片刻,才叹了口气,道:“非要自寻死路。”说着却是又笑了起来,遂摇着头也走了,却不曾回到自己处理教务的营帐,倒是自寻了个能晒到太阳的高处,懒洋洋地躺了下去。

    这座大岛上原本滞留了近千名武林中人,自少林寺僧众怒而离开之后,其余人或接受了明教赠药,或拿了药方自行离去配药,也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如宋远桥这等武当弟子,临行前自然是来同叶燃道别的,武当弟子见她容色苍白,迥然不似在武当山上之时那般神采照人,人人面露不平之色,只觉得明教必是亏待了他们叶太师叔。

    年纪较长的那几位,也不过是当着明教众高层的面,亲切叮嘱她好生照料身体。

    年幼的那几个却是不管什么“双方相交重在颜面”的道理,如殷梨亭这等斯文少年也不过是红了眼眶,如莫声谷这等无法无天的猴儿,更是扯着她的衣袖便嚷嚷着“我们回武当去”“不在这里待了”!

    直气得在一旁随侍的黛绮丝直跺脚,却又找不出话来反驳,更何况她本就深知叶燃这种状态所为何来,却也莫名地觉得有些气短。

    最后还是叶燃打起精神,勉强才将几个小的逐一安抚了下来,又许诺年内必回武当看他们,这才起身送那几个小煞星出了大帐。

    及至到了帐外,叶燃看向张翠山,本想说些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一道红色的娇小身影,躲在营帐之后,略一思忖,竟不由得笑了起来,便不再多言。

    此时的张翠山和殷素素年纪尚幼,若是有缘自会再遇,再三相遇,小儿女之间的情愫,便由他们自己去罢。

    宋远桥亦看到了殷素素的身影,却知道张翠山这年纪的少年最是要强,若是说破反而不美,便也装作不知,同叶燃拱手作别。

    走了两步,却又回头道:“若是有暇,叶师叔不妨回山看看,师父他老人家必定会十分欢喜。”

    叶燃倒略有些诧异,她知道宋远桥代掌门户数年,最是谨言慎行,一举一动都唯恐带累了武当,此时居然向她这明教教主当面发出上山的邀请,算是难得破格的举动了,也很领他这份情,遂笑着道:“那是一定,我也时常想念张真人呢。”

    宋远桥再无别话,便率武当众弟子向叶燃一稽首,就此别过。走了两步,终是忍不住回首。

    只见叶燃独自立在大帐门口相送,赤足踏地,却不染点尘,浑身上下别无点饰,唯发上束着一条珠链,身上白衣被风吹得飘飘荡荡。

    饶是他随张三丰修道多年,心头也忍不住一阵难过。

    叶燃送别武当众人,便不肯再多留。

    余下其他各派前来告辞,便都由尚在岛上的明教高层们分头接待了,唯有峨嵋和昆仑两派,叶燃指定让杨逍出面,并叮嘱他务必“谦和有礼”,也就是——别乱喷。

    特别是灭绝师太,性情刚烈,嫉恶如仇,座下弟子又俱都是妙龄女子,格外注重礼数周全。

    而昆仑派掌门白鹿子那等曲折十八弯的示好心思,明教上下也只有杨逍还能领略一二,敷衍一二。

    杨左使平日里处理教务时兢兢业业,人模人样,倒是还能端得住身份,若是真的放飞起来,那副风流浪子逮谁喷谁的德性,只怕立刻就要被灭绝师太拔剑相向,除魔卫道了。

    而白鹿子说不得又要按照原本的世界线,被杨逍活活气死当场。

    因而叶燃才不得不额外多嘱咐杨逍两句。

    杨逍肩上千钧重担平白无故又被叶燃加了两重,顿觉眼前一黑,恨不能就此昏了过去,只可惜内力深厚,怎么也做不到气急攻心,教主亲命又不可推脱,只得悻悻然地领命去了。

    只是到底意难平,遂拎了一大筐卷宗四处拜访高层众人,见人便塞上一堆,美其名曰“为教主分忧”,末了才来到范遥帐中,连筐带剩余的卷宗都扔到他桌案旁,道:“为教主……为兄弟分忧罢!”

    不等他回答,又低声问道:“你选好哪一天了么?”

    范遥取过一卷文书翻阅着,半晌方道:“月圆,无风,就今晚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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