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长宁宫出来,外头正是烈日当空,顾蓁蓁想起秦皇后刚才骤然黑下去的脸,总觉得后背冷汗凉飕飕的。
原以为容毅只是个有名无实的皇子,平日里做事必须得谨小慎微,以免被别人抓到把柄,没想到他刚才会那样直截了当地对皇后娘娘说话。
她只是想把烫手山芋跑出去,可也没想过害人。
“殿下,你刚才那样对皇后娘娘说话,你不怕她怪罪你吗?”
容毅停下来站在台阶上看她,神情透露出几分困惑,“你不喜欢皇后送的人,我替你回绝了,这样不好吗?”
顾蓁蓁也停下脚步,微微皱眉,紧盯着他诚挚而认真的侧脸,暗自叹了叹,“好是好,可皇后娘娘那边……”
不过她还没说完,游廊外的红漆柱子后面就传来低低几声咳嗽声,仿佛故意要打断她和容毅的对话。
“谁在那里?”
下一刻,从廊柱后面走出来一个身穿明黄锦袍的男子。
顾蓁蓁认出那人是太子容靖,旋即垂了垂眉眼,不紧不慢地欠身低声行礼,“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容靖手抚着袖边精致华贵的蟒纹,眼眸里笑意恍然一顿,“蓁蓁和皇兄这是来给母后请安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容毅,恭谦至极地喊了声“三皇兄”。
容毅深深瞧了他一眼,眼底讽刺得厉害。
刚刚在殿内时,顾蓁蓁就觉得容毅对皇后娘娘有些敌意,现在面对突然冒出来的容靖,那股感觉更强烈了。
说来奇怪,从前她偶尔听宫女们提起过容毅这个人,大家只传言他为人孤僻、深居简出,却从没有听说他和皇后母子有什么过节。
不然也不至于这样当众给人家这样甩脸子。
顾蓁蓁难受地搅了搅手指,偷瞄见容毅仍旧不开口,而容靖双目里陡然烧起火苗,快要羞恼起来跟容毅干一架的意思。
于是顾蓁蓁只得自己上前一步,迎着容靖方才的寒暄,浅浅笑着道:“我和三殿下已经请过安了,正准备出宫回府去,太子殿下既然还要去请安,我同三殿下就不耽搁你时间了。”
闻言,容毅轻抬眼睑,似有所察觉,低头就瞧见顾蓁蓁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拽住了自己的衣袖,“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容毅刚想说的话停在喉口,慢慢咽了回去。
她拉着容毅走到一边,给容靖让了路。
容靖将两人的神情变化看在眼里,抬腿迈步的动作忽地一顿,望过来笑吟吟道:“反正时候还早,皇兄难得进宫一趟,不如陪孤进去陪陪母后,咱们兄弟也好坐下来说说话。”
他顺带还把顾蓁蓁也捎上了,“蓁蓁也一起吧。”
顾蓁蓁怔忪地松开容毅的衣袖,对上容靖望过来的目光,一时背脊发凉,想起那些断断续续的梦里关于容靖的下场,不免担忧地回头看了眼容毅。
容毅偏头一望,心头念及容靖与顾蓁蓁从小到大几乎是青梅竹马的情谊,不由浅浅皱眉,视线微灼地落在她身上,道:“你可要跟太子一起去?”
顾蓁蓁现在已经是三皇子妃,方才容靖唤她蓁蓁已是逾越失礼,奈何对方的身份是太子,她不好当面发作。但现在容毅突然问出这种话,她自然不能接他的话。
“蓁儿听殿下的。”
她刻意用上容毅在人前对她的亲昵称呼,以此昭显容毅和其他人的不同。
听见这么一句乖顺得挑不出来的话,容毅眼底飞快闪过一次诧异,不过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再无踪迹可循。
场面沉默了片刻。
容靖领着一群宫人站在那里有些尴尬,本以为借着流言里容毅故意给顾蓁蓁难堪的事情,能让顾蓁蓁记恨上容毅,可没想到,他们两夫妻看着还挺和谐恩爱。
和谐恩爱……从容靖的角度望过去,她精致的眉眼,纤巧白腻的侧脸,唇边似带笑又清冷,这幅娇媚撩人的皮相,在整个京城里都找不出来第二个。
起初顾蓁蓁本该是母后为他选定的太子妃,要不是父皇突然把她赐给容毅,容毅哪里能得手这种尤物。
容靖越想越恼,心头的无名火烧得更厉害,渐渐觉得父皇偏心过了头,凭什么把他看上的准太子妃指给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容毅。
“孤觉得,蓁蓁你与皇兄才将将大婚,你千万不要太顺着他了,他那脾气你知道的,你若是太软弱,将来受了欺负可如何是好?”
“太子殿下,你该称呼我为皇嫂。”顾蓁蓁忽然板起脸,一本正经地说,“我家殿下是你的兄长,我便是你的嫂嫂,要是让陛下知道了我与你这般不讲规矩,怕是要降旨处罚我了。”
容靖半晌无言,“……”
“另外,太子殿下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有些话如果说出来会引人闲话,还请太子殿下为了我的清誉着想,以后不要再说了。”
容靖从来没想过顾蓁蓁会有这样不讲情面的一日,心里暗骂了几句,面上笑着改口道:“皇嫂…是该喊皇嫂,是孤忘记礼数了。”
一直未曾出声的容毅这时开口,声音低沉微冷,“太子记得就好,我和蓁儿已经请过安,就不再去叨扰皇后娘娘,先走一步了。”
容靖脸色难看,隐约感觉到容毅是护着顾蓁蓁的,而顾蓁蓁也是维护着容毅,果真是成了夫妻,好一出夫唱妇随。
他咬着牙,字字烧得心肝疼,“皇兄皇嫂慢走。”
容毅收回视线,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他的话,迈上前一步牵住顾蓁蓁的手腕,朝长宁宫的台阶走下去。
容靖当即转身,把一个偶然路过的宫女叫过来狠狠训斥。
顾蓁蓁和容毅走出长宁宫,绕过宫道拐角,都还能听见容靖尖锐难听的骂声,从心眼到人品,此人全然没有做太子储君的风范。
“他做不长了。”
容毅的话被风送到顾蓁蓁耳畔的时候,模糊到顾蓁蓁几乎怀疑自己幻听了。
她有一瞬间愣了神,警惕地回头观察身后的随从以及宫道边上有没有其他外人,再偏头看见容毅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是说过那种大逆不道的话的样子。
察觉一路走来,她的手还被容毅牵着,心里就更局促了,只想找个话题聊聊,“殿下和皇后娘娘之间是有什么过节吗?你好像很不喜欢她。”
其实不单是不喜欢,顾蓁蓁看得出来,容毅对皇后和太子敌意极大,但皇后和太子却又不得不纵容他的乖张放肆,仿佛像是有什么把柄捏在容毅手里。
容毅缓缓松开她的手,一直缓慢地迁就着她的脚步,跟她并肩走在朱瓦红墙之下,毫不遮掩地道:“皇后欠我一条命,她怕我找她要。”
“她欠你一条命??”
顾蓁蓁被他牵过的手腕上似乎沾上了他的体温,稍有些发烫,她不仅看不懂容毅做事情的心思,现在连他说的话也听不懂了。
直到两人走出皇宫,临到要上马车时,容毅都没有再解释这件事,而是伸手拉她一起上了马车,美曰其名道:“昨夜府里传了些风言风语出去,我们在外面最好还是要表现得亲密一点,不然让那些流言传到了将军府,顾将军非要将我丢去校场里让人痛揍一顿才肯解气。”
顾蓁蓁被他逗笑了,“我父亲才没你说得那样不讲道理呢,他常年练武,保管一个人就能把你打到心服口服。”
她一边说着,一边悄悄打量容毅曲腿坐在马车上的姿势,他裹在锦衣下的身躯应当是极其清瘦的,这样的身板若是落到她父亲手里,最多坚持十招,必输无疑。
“你在看什么?”成功转移掉话题,容毅的语调轻快了许多。
顾蓁蓁忍了忍,从袖中翻出手帕擦了擦手心里的薄汗,道:“我在想,今日进宫第一日,我就跟你经历了这样的大风大浪,往后你我便彻底算是拴在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蚱了。看在我刚刚在太子面前那么维护你颜面的份儿上,后日的回门,你可不可以也配合我一点?”
容毅和她对视一眼,明显瞧到她眼里满是祈求和害怕,“你在怕什么?”
顾蓁蓁垂下眼眸,试图将外露的情绪藏好,可开口跟容毅解释时,还是忍不住哑了嗓子,带着浓重的哭音哭声:
“母亲当年病故时,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父亲这些年将我放在闺中娇养,从不曾让我受半点委屈。哥哥常年驻兵关外,每次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我长高了多少。”
“在赐婚这件事上,我不想让他们为难,所以才咬牙闭眼嫁过来,现在我仍然不想让他们为我操心担忧……”
她说着,语气渐渐转为认真郑重,“殿下,我会按照你的要求,从此往后待在后院里安分守己,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的。”
这番话,昨夜容毅就听她说过一边,那时说信她是假,他以为她是个宁折不弯的性子,说那些话不过是走投无路的权宜之计。
经过今日容毅方才知晓,顾蓁蓁其实也可以很柔顺体贴,只要他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替她遮一遮风雨,她就会收起往日身上那些不可触及的尖刺。
“我们既是夫妻,那自然是得相扶相持。”容毅摸出自己的手帕递给了她,“堂堂皇子妃,哭成这样像话吗,等会儿回府下车,要是叫别人瞧见我将你弄哭了,我答应顾将军要好好善待你的话就食言了。”
言下之意就是,后日回门时,他会在她父亲顾江远的面前好好配合她。
顾蓁蓁眨了眨眼,抿嘴笑起来,“当真?”
容毅脸上的浅淡笑意倏然顿住,盯着她前后的神情反差,险些被气笑,移开视线看向别处,毫不留情地道:“假的,骗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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