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露重,顾蓁蓁倚在绣榻上昏昏欲睡,油灯里散发出暖黄的光亮投照在地上,幻化成各式形状的光影,门从外面被推开,这些离奇怪异的光影就摇晃不成型了。
她抬头望去,看见来人并不是萱草而是容毅,仅存的几分睡意彻底没了,骨碌碌地忙不迭从榻上爬起来,“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新婚的头一个月里要注重的规矩尤其多,回门归宁时,夫妻不能同房而睡。锦薇也是早早就禀告容毅被安排去了西厢房,现在他突然出现在这里,委实叫人摸不着头脑。
容毅以为自己推门的动作足够轻,没想到还是把顾蓁蓁吵醒了,只得迈开长腿走到桌边坐下,无奈地摊了摊手,“我原是在客房里都准备要歇下了,顾将军却突然派人把我请到了这里来。”
顾蓁蓁:“?”
这还是她亲爹吗?
“他让你过来你就过来?”她皱眉苦恼道,“这像什么话,哪有回娘家的夫妻睡在一个屋里的。”
更别说她和容毅根本不是真夫妻,在皇子府的时候都一直是分院而睡。
“你快回去!”顾蓁蓁急了。
容毅却没有动作,只是凝视着她,语气淡到不能再淡,“是你父亲让我过来的,你确定要赶我走?”
这话把顾蓁蓁听笑了,反问道:“难不成让你留下?”
话音刚落,她瞅了眼容毅沉笃的面容,心里莫名浮现自家父亲那张严肃端方的脸。
既然他的安排,顾蓁蓁要是再把人赶走,岂不就是故意跟他作对了。
“真的是父亲让你过来的?”
“不信的话你自己瞧,替我引路的小厮还在门前,你唤他进来一问便知,看看到底是谁的主意。”
容毅淡定得不像话,巍然不动,只坐在原处等顾蓁蓁的反应。
然而顾蓁蓁麻溜的起身穿鞋,朝外面奔去,从门外的小厮那里得知这确实是顾江远的安排,身子一软,扶着门板才勉强堪堪站稳。
容毅这时恻然一笑,颇有几分意味深长,忽然起身朝顾蓁蓁走过去。
顾蓁蓁立即警惕地后退半步,“你做什么?”
容毅停在她面前,眼底的笑意缓缓沁出来,“可能要劳烦你今晚将软榻让出来了,我睡榻,你睡床。”
“啊?这样不合规矩吧?”
“不然我们也可以换换,我睡床,你在榻上将就。”
容毅这摆明唬她的语气,顾蓁蓁才不会上当,“那我还是睡床吧。”
容毅点头,“也好,都听你的。”
顾蓁蓁没有再回话,私心里却发觉自己这样做似乎有些过分,容毅好歹也是个皇子,哪能委屈将就在一张小小榻上。
可要她把床让出来……那她还是宁愿选择心里过意不去。
谁叫容毅自己这样提议的。
顾蓁蓁提步去柜子里翻出一床新被褥,秉着最后一点良心替他将榻铺好,立马麻溜地回到床上躺好,扯下床前的幔帐,划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
纤细的身影静静躺在床幔后面,容毅眼眸微垂,走到榻边缓慢坐下,再看向床的方向,顾蓁蓁朝里侧翻了个身,渐渐传来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月光从窗外撒进来,伴着清风微香,容毅收回视线,低低一叹,倚着软榻想起了一些事情。
顾蓁蓁嫁到皇子府后,做噩梦的毛病似乎减轻了不少,但今晚睡在闺房中,那个纠缠她许久的噩梦又回来了。
她先是惊醒过来,坐起来拉住床幔便高声呼唤萱草,转头望了望四周,却发现梦里那个男人也跟了出来,站在床前一脸关切地问她,“顾蓁蓁,你怎么了?”
顾蓁蓁,对,她是顾蓁蓁。
只有容毅私底下会是这样连名带姓的叫她。
容毅握着床幔没有上前,借着微弱的烛光照清了床上的小姑娘满额的细汗,紧攥着锦被的双手指节用力到泛了青白色,原本无神的双眸朝他望过来时,骤然间充满惧意,惊得整个身子都钻进被子里,如同刺猬那样蜷缩身子,下意识保护自己的本能。
“顾蓁蓁?”
容毅低声唤她,并且伸手扯了扯被子,想让她明白此时并不在梦里。
萱草这时候姗姗来迟,进来后手忙脚乱地先倒了杯热水,而后掀起床幔凑过去,对着被子下那个隆起来的小山包焦声唤道:“小姐别怕,萱草在这里。”
“萱草……”
痛苦的低泣声从被子下面传出来,听见萱草的声音后,顾蓁蓁才慢慢缓和下来,白腻的手指紧捏着被角,警惕地探出半个头来。
“小姐这是又做噩梦了。”萱草把手里的热水递过去,偏头看向旁边显得极为多余的容毅,“殿下您是不是吓到小姐了?”
容毅深深皱眉,“我吓到她了?”
顾蓁蓁喝了些热水,精神开始恢复,抬眸望了一眼容毅,旋即低头错开视线,兀自喘息着道:“让殿下看笑话了,我最近总是于半夜被噩梦吓醒,免得搅扰了殿下,不如殿下还是去别的房间歇下吧。”
容毅一愣,问道:“你这是什么病,可曾请大夫瞧过?”
顾蓁蓁手指微微动了动,轻轻摇头,“父亲为我寻遍名医,也不曾看出我这是什么奇怪病症……”
容毅皱着眉,思忖了片刻,“你好好休息。”朝她稍颔首后松开了握住床幔的手指,转身径直离开了房间。
顾蓁蓁拼命压在喉口的那口气终于吐了出来,瘫软在床榻上,再也提不起半点心力。
翌日,一家人聚在厅堂里用早膳,难免提起昨晚顾蓁蓁闹出来的大动静。
顾江远还在担忧顾蓁蓁这个毛病会给她和容毅的夫妻生活带来不便,顾易秋却是见怪不见,给她添了满满一碗药膳粥,轻声道:“你这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每次做完噩梦的第二天就跟大病了一场似的,让我和父亲怎么能安心让你留在外面。”
顾蓁蓁低头喝着粥,还来得及出声,旁侧的容毅便替她答话,“蓁儿有我照料着,等回去之后我一定替她寻个好大夫,将她这梦魇之症治好。”
顾易秋嘴角浮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讽意,对容毅的态度又回到原点,“你不欺负她,我就该烧高香了。”
“把蓁儿交到我手上,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容毅微微笑,神情坦荡自若。
他这位大舅子看起来真的好难搞。
顾蓁蓁低头默默喝粥,对这样的暗波涌动全然当作视而不见,待喝完粥,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就听见顾易秋用一种从未有过的欠扁声音问她,“蓁蓁肯定是要留下来多住几天的对吧?”
嗯?
将军府是她的家啊,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肯定是要多住几天的啊。
“我当然是想多留下来多陪陪父亲的。”她斟酌着道。
顾易秋听见这个满意的回答,几乎是立马转头就转述给容毅,“听见了吧,蓁蓁还要留下来多住几天,殿下如果有要紧事的话就先回去,等蓁蓁在家住腻了,我们再送她去你那儿”
容毅:“……”
顾蓁蓁:“?”
“……你们在聊什么?”她刚才吃东西太认真了什么都没听到。
容毅若无其事地笑了笑,似是对顾易秋已经无话可说,而后者脸上露出胜利者的光荣,略显幼稚。
顾蓁蓁只好转头求助顾江远,“父亲?”
“别听你哥哥胡说,过两日就是中秋,你已嫁进皇室,那日定是要进宫陪陛下娘娘们过节的,哪里能一直留在家里。”
顾江远忍住了自己疼爱女儿的情绪,到底没有说太多,只在最后叮嘱了句:“等以后你要是得了空再回来小住几日,也是一样的。”
顾蓁蓁鼻尖微酸,总算明白了出嫁那日顾江远的低声哽咽,嫁作人妇后,别说想随时回来看看,就连过个节都要先顾着婆家那边。
容毅这时拉起顾蓁蓁的手,当着顾易秋的面郑重地开口道:“岳父大人不必伤怀,小婿改日得了空,一定时常带蓁儿回来看望您。”
顾江远现在瞧这个女婿怎么瞧怎么顺眼,“好好好,有殿下这句话,老夫就放心了。”
顾易秋则相反,“你要敢对蓁蓁不好,我们顾家可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
“……”容毅蹙起眉,“我会对她好的。”
接下来顾江远也不久留顾蓁蓁和容毅,把昨日带来的回门礼给他们捎带上,就派人送他们出了府。
回到皇子府后,顾蓁蓁站在朱门外面迟迟不肯迈步进去,容毅走了几步才察觉她的反常,又转身折回来。
他以为顾蓁蓁是因为不能在将军府久留而感到伤心,便淡笑宽慰她,“等过几日宫里办的中秋宴会过去了,我便送你回将军府住上一段时间。”
顾蓁蓁沉吟,半晌才闷闷地说了声好。
容毅蹙眉,“自打你从将军府出来之后就一直闷闷不乐,你父亲那关我已经替你瞒过去了,你还有什么事不放心的?”
顾蓁蓁心中带着不安,隔着三步远的距离望容毅,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可她偶尔也会把容毅当作那个折辱她的人。
那种恐惧的感觉是深深嵌在骨子里的,不是她想忍就能忍得了的。
“殿下,你可不可以离我远点?”
容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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