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蓁蓁回到府里,转身时瞧见容毅站在游廊下的长阶上,他衣袍上纹绣着暗金色的云纹,阳光斜斜地映在他身上,那抹光亮折射进顾蓁蓁的眼睛里,分外扎眼。
“殿下今日无事吗?”她记得容毅最近总是待在书房里,每次都要安阳翁主去请他,他才肯出来露一面。
容毅看着她那双清浅如水的眸子,微微颔首,“确实没什么重要的事。”
顾蓁蓁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低头搅了搅手指。
“那个,我让萱草去厨房传膳了,殿下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刚才我哥哥跟你之间应该有点误会,我替他向你赔罪。”
她怕容毅记着顾易秋的仇,刻意柔和了声音,想起自家哥哥那张欠嘴,不知回京这些日子他都得罪了多少人。
“赔罪就不必了,你哥哥只是疼你而已,我不会让你夹在中间为难的。”容毅再次望进她略微拘谨的眼眸里,目光顺着她的脸廓描摹。
顾蓁蓁站在那里,静静跟他对视着。
过了一会儿,容毅回过神来察觉自己的举动甚为不妥,掩嘴轻咳了咳,道:“不是要请我用膳吗,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顾蓁蓁倏然抬头,不悦皱眉。
明明是容毅他自己走了神,怎么就把锅甩给她。
容毅自顾自地走在了前头。
两人回到屋里,各自沉默地用了午膳,全程没有半句交流,萱草唤人进来收拾碗碟时,容毅才施施然瞥了顾蓁蓁一眼。
“听说你时常半夜梦魇,到底是什么样的病症,连宫里的太医束手无策?”
顾蓁蓁不仅因为贪吃螃蟹的事情传得整个太医院都知道,还因为夜里梦魇的毛病,容毅替她找来过几个太医。
但太医看过之后,都向容毅回禀说没有应对之策。
一是此类病症无非是忧思郁结,只能静养,二是顾蓁蓁讳病忌医不肯多说,太医们也无可奈何。
原以为容毅只是象征性地关心一下,没想到今日又问起了这件事情。
要是别的事顾蓁蓁也就说了,可那个梦境实在难以启齿……如今还要当着容毅的面说,她做不到。
顾蓁蓁心里微微提起一口气,“多谢殿下关心,也不是什么大病,只是睡不安稳而已。”
容毅唇角轻扯了下,紧紧盯着她神情间的变化,试探道:“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才惹得那等鬼神夜夜都来看望你。”
青天白日的,顾蓁蓁被他这两句话吓得毛骨悚然,“你……你别胡说啊。”
什么鬼神,她梦里的那根本就是魔鬼。
“那你同我说说,你到底每天晚上都梦见了什么?”容毅略挑眉,双手支在桌沿边,朝她郑重地看过来。
顾蓁蓁只跟他对视了一眼就很快移开了目光。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
这段时日相处还算融洽,她只要不刻意去想,就不会将容毅和梦里那人联想到一起,也就能心安理得地在皇子府继续待下去。
“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关心你还有错了。”容毅斜睨着她,反问道:“不过你怎么脸红了?”
顾蓁蓁:“!”
脸红吗,她?没有。
顾蓁蓁愕然,急忙摇头,“殿下怎么能取笑人呢。”
容毅没被她带偏,仍旧追问着前话,“说说看,你都梦见了什么,心病还须心药医,你总是避着梦里的东西,它就越会对你纠缠不休。”
“可……”
倒也不是她不愿意说。
顾蓁蓁沉默许久,秀气的眉毛紧紧蹙起,“殿下就不要多问了,这梦魇之症我自己能解决,不需要殿下再费心。”
转眼的速度,顾蓁蓁对他的态度就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但容毅仿佛根本不在意她的态度,见状笑了下,朝她伸出修长如玉的手,两指捏住她盈巧的下巴。
他如同往日在人前做戏那般,语气软和地唤她,“蓁儿这就恼了?”
不然呢。
顾蓁蓁感受着容毅略带薄茧的指腹摩挲自己的下巴,蹭得她有些不适,况且这种举动也非常不适合容毅这种矜贵冷冽的皇子。
她刻意向后仰头,容毅只觉指尖一空,那股柔软滑腻的触觉转瞬即逝。
顾蓁蓁默了默,道:“殿下以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容毅没有立即收回手,而是停顿了片刻,他才望着顾蓁蓁俏脸上的寒意,道:“你惯来是个极会过河拆桥的人。”
这回换他恼了。
顾蓁蓁随即变了脸色,捏着衣袖的手指渐渐地收紧,“殿下……”
容毅拂袍起身,不出意外打断了她的话,“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顾蓁蓁:“……”
好嘞。
锦薇帮忙搭手替容毅撩了下珠帘,顺便送他出去。
从窗外瞧见容毅的身影离开寝院后,顾蓁蓁才神色疲倦地朝萱草问,“我这回哪句话得罪他了?”
萱草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一望,忧心忡忡地道:“三皇子有心同小姐亲近,小姐却说那样的话,他能不生气吗。”
她脸上的失望之色太过明显,顾蓁蓁想看不懂都不行。
“……你是说刚才?”
“对啊!”萱草恨铁不成钢地道,“小姐刚才不会没感觉出来吧。”
“没感觉。”
有没有感觉现在也没差了,反正容毅已经被她气跑了。
不过也好,她也省得看见容毅那张脸,再想到梦里那些不堪受辱的画面。
……
夜色深重,皇子府后院被浓郁的夜色席卷,廊上吹过凄冷的秋风,灯笼缓缓旋转着,萱草和锦薇正打算睡下,忽然听见里屋传来一阵痛苦的惊呼声。
两人急忙披好衣裳,进屋查看顾蓁蓁的情况。
“皇子妃这又是做噩梦了?”锦薇虽亲眼所言好几次,但总会被顾蓁蓁浑身湿透的样子吓一大跳。
白日里瞧着娇滴滴的人儿,一到晚上就要经受这样的折磨,任谁看见都忍不住在心里掬一把汗。
萱草吩咐人打了盆热水来,用汗巾打湿热水,俯下身替顾蓁蓁一遍又一遍擦着额头,但她的症状毫无缓解,甚至比以往看着还要严重很多。
锦薇担忧地道:“萱草姐姐,这可怎么办啊。”
萱草也着急了。
锦薇迟疑道:“要不然去请殿下过来?”
“殿下又不是大夫。”请他能顶什么用。
“可殿下能派人进宫去宣太医啊。”
萱草顿时垮下脸,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她忙不迭跑去请容毅过来,求容毅派人去宫中宣太医来给顾蓁蓁瞧病。
容毅大步赶来,进屋后径直走到罗汉床边,掀起床幔,就看见顾蓁蓁蜷缩身子躺在床榻上,额角鬓发已经汗湿,口中低呼着什么,仿佛梦见了很让她惧怕的东西。
容毅问,“她梦见了什么?”
屋里站着伺候的人谁也没有开腔,只有萱草闻言低下了头。
容毅看向萱草,清冷的黑眸在昏黄的光亮下显得晦暗不清,眉梢微微拧起,“什么时候开始的?”
萱草见躲不过,只能站出来轻声回了句,“奴婢也不记得了,小姐有心事一向藏着,只粗略记得起码有三四个月了。”
起码有三四个月了。
顾蓁蓁也是个能忍的,换做旁人被噩梦折磨几个月,只怕早就怕疯了。
容毅偏头凝视着顾蓁蓁。
她早就不是白日里对他不耐烦那副敷衍的模样,此时的她被梦所魇,低低呜咽哭泣着,几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掉落。
容毅上前扶着她靠在肩头,举起帕子给她擦掉眼泪,继而动作极轻地拍抚。
偏偏这次不太管用,他越给她擦眼泪,她哭得就越凶。
明明尚在睡梦中没有意识,折腾人的本事却不减反增。
容毅耐着性子轻声细语哄着顾蓁蓁,等厨房煎好一碗安神汤送来,他亲自喂她喝下,她梦魇的症状便才缓和许多。
紧赶慢赶的太医来得迟,进屋后只来得及给顾蓁蓁把了个脉,开口禀报一句已无大碍,就被容毅打发回了宫里去。
屋里也没留人伺候,连萱草都识趣地退到外头去候着。
容毅坐在床前,眸光停留在床榻上的顾蓁蓁身上,她只有睡着的时候才会这样安静。
容毅就这样看着她。
烛火摇曳,光影绰绰,他的思绪也遥遥回到了与她初见的那时。
或许她不知,她以为两人第一次认识是在新婚夜里。
可容毅记得的是,那日是元月上元节。
满城花灯,满街游人,一位少女戴着胖脸娃娃的面具于花街中穿行。
她摘掉面具嫣然一笑,周身犹如有艳光流淌,一整条街的璀璨花灯,仿佛都成了她的陪衬。
容毅站在人群后,看见丫鬟们紧追着她,路过时还有别家小姐同她微笑打招呼,称呼她为“顾小姐”。
京城里姓顾的人家不多,他回府后便派人稍加打听了下,就得知那个少女是镇国大将军顾江远的掌上明珠。
若谈婚论嫁,以他皇子的身份,倒也配得上这位顾小姐。
可他偏偏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如此冒昧惦念,那叫肖想。
容毅从来都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竟头一回生出,觉得自己这高不成低不就的身份有些累赘的想法。
于是事情便耽搁了一年。
一年后,皇后娘娘亲自到顾家下聘,册封顾蓁蓁做了太子妃。
她即将嫁进皇家,成为他的亲人。却离他越来越远。所以容毅想尽办法,想离她更近一些,因此做下了不少的错事。
而如今重来一次,往事皆如梦幻泡影,到底是他比太子捷足先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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