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心机的告别

    出征前夕,时隔半年,叶听涛再一次踏足紫宸宫——代表这宫里至高权利的,皇帝的寝宫。

    然后第一次,叶听涛在皇帝寝宫前,被如今侍候皇帝的宫人拦住了去路。

    “不得通传,不可进入。”侍卫挡在叶听涛面前,公事公办的态度。“若阁下想要觐见陛下,请等候某为阁下通传,或出示陛下的诏令。”

    是不认识的面孔,叶听涛想,看来他离宫的半年,凝光已经彻底掌握了内宫中的势力,周边的亲侍都换成了自己的人。

    叶听涛不禁有些感叹,果然这宫里从来都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就连他,不过只是半年时间,便连宫里的侍卫都不识得他的样貌了。

    腊月寒冬时节,明国京城这地虽然地处偏南,可寒风吹起时,在这样的夜晚里并不比在北地让人觉得暖和多少。

    相反,带着冬意的风鼓起衣袍,钻进人的身体时,更加让人觉得冰冷刺骨。

    叶听涛从不是娇弱之人,可今时今日他却第一次觉得京城的寒冬是这般的折磨人。

    从来都是在皇宫中畅通无阻的摄政王,放下了他的傲慢:“你且去通传吧,便说……是叶听涛来了,希望陛下开恩能够让臣临行前得以面见圣颜。”

    只是,想在那个死劫来临之前见见他。

    侍卫将摄政王来拜访的消息通报给了大总管闻公公,而听到这个消息的闻公公则露出了一副如梦刚醒的表情。

    随即,他敲响了江凝光的门:“陛下,摄政王殿下……求见。”

    说到“求见”这个词时,闻公公顿了一下,他何曾想过有朝一日摄政王后面会带上这样一个词呢。

    门里,江凝光却是很平静:“让他进来吧。”

    “嗻。”

    房中,随着闻公公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江凝光停下了手中正在处理边关送来的加急奏折的笔。虽说现在大多数的时候江凝光都是在御书房理政,但有的时候也会带一些奏折回紫宸宫处理。

    将手中的毛笔搁置一旁,江凝光揉了揉因为使用过久而有些酸软的手,起身准备迎接马上就要进来的叶听涛。

    明日前往边关的大军就要启程,叶听涛会来见他也在意料之中——不,应该说,以叶听涛的性子,今夜一定会过来。

    他已经恭候多时了。

    此时,刚好闻公公已经领着叶听涛到了门口。

    “陛下。”

    “让摄政王一人进来,你们之后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江凝光吩咐道。

    门,开了。

    叶听涛一步步从门外走进来,身上穿的还是以往那件玄色鎏金麒麟长袍,在这样寒霜天里未免显得有些单薄。

    皇宫时刻扣了摄政王府的用度吗?江凝光不自觉微皱起眉。

    江凝光不自知地将目光放在叶听涛身上流连,而叶听涛也自从见到江凝光起,眼神便不曾从这个在半年来让他朝思暮想,辗转反侧,却又无可奈何的人身上移开。

    本以为过了半年的时间,他可以做到坦然面对,他能够冷静自持。可自从在殿上再见到这人的第一眼起,他才知道自己的心在这人身上从未离开过。

    什么冷静,什么坦然,遇到这人时最后都只会变作名曰“疯狂”的火焰。

    两人的目光不期然的相遇了。

    那是怎样深邃的一双眼呢?

    渴望、痴爱、无奈、落寞,带着那人所有的爱恨……仿佛要被吸进去一般。

    忽略手心上些微的湿润,江凝光平静地与叶听涛对视,保持着一名帝王面对臣子时该有的孤傲与淡漠。

    就像在大殿上时一般。

    然后,叶听涛先结束了这场无意义的对视,他低下了头,屈膝跪地,左手放于右手之上,拱手于地,头也缓缓至于地。双手置于膝前,头则在后,口中喊着见礼与帝王时的唱词:“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稽首,所有跪礼中最正式,最隆重的礼仪。

    再一次,摄政王再一次向他行了跪礼,如那日大殿上时一般。

    一个对他俯首称臣,甘败涂地的,摄政王。

    他曾说过,总有一日会让这人心甘情愿地跪在他面前。

    如今,他已经做到了。

    可,为什么他的心依旧得不到平静?

    江凝光就这样从上而下地俯视着叶听涛的头顶,不知为何有些想要看到这个男人的脸,于是他道:“平身。”

    “谢陛下。”叶听涛道了谢礼,遵命起身,却不再如以往那般黏上来,而是站在原地,保持着一名臣子与帝王该有的距离。

    疏离而恭敬。

    江凝光像是不经意般提起:“此处并非大殿之上,王爷亦是皇亲贵胄,面朕之时不必行如此大礼。”

    谁知叶听涛却还是保持着那份疏离的样子,摇了摇头:“面见圣上,礼数还是周全些的好。”

    现在知道守规矩了?!把朕压在床上强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守规矩?

    心中那几缕波澜变成了水浪,江凝光面对这样的叶听涛,心中无名火无处发泄。

    心中怒火一起,江凝光便少了耐性,看向叶听涛的目光中温度骤降:“明日就要发兵,摄政王不在府中养精蓄锐,却深夜前来见朕,所为何事?”

    冥冥中察觉到自己似乎惹怒了江凝光的叶听涛不由得在心里苦笑,果然,无论自己怎么做都讨不了凝光欢心。

    咽下心中苦涩,叶听涛还是说出了今晚的来意:

    “臣……想问陛下一个问题。”

    一个他已经知道了答案,却无论如何还是要这个人亲口说出来的,问题。

    “天下还有难倒王爷的问题?”下意识地,江凝光便开口讽刺叶听涛。

    叶听涛却是不意外江凝光这样的态度,微微苦笑:“臣哪有陛下想得那般万能,臣,也是人。”

    会疲累,会受伤,会流血,拥有着脆弱生命的人类。

    “王爷想问朕什么?”江凝光问,不知为何心中有些不安。

    叶听涛深吸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问出了那个困扰了他半年的问题:

    “臣想知道,陛下是否对臣有过……”

    只是还没说完就被江凝光激烈的打断了:“够了!”

    激烈而又嫌恶,像是在对待什么恶心的脏东西一般。

    “朕还没有下贱到对一个欺压朕,操纵朕,控制朕的乱臣罪子产生那等不知羞的感情!”

    吼完这句话,江凝光便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向后退了几步,身体刚好撞到房中的桌子,用手撑在桌子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不知羞……?叶听涛睁大了瞳孔,整个身体都被冻僵在了原地。

    原来,他的陛下竟然是这么看待他的吗?原来,在他的陛下心中他是如此的不堪。

    ——“阿叶,此次与阿卜勒之战是你的死劫。”

    好友的话还言犹在耳,叶听涛想到自己那不知命运的未来,却突然不那么难以接受了。

    这样也好,至少他不用担心他的陛下会因为他的死而伤心。

    但如果,只是如果,这次他躲过了那传说中的死劫,那是不是代表是老天都让他不要放弃?

    想到这,叶听涛笑了,笑的释然:“乱臣贼子吗?说的也对,是臣狂妄了,臣还以为最起码自己在陛下心中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同。”

    江凝光深吸一口气,避开了叶听涛的眼睛:“夜深了,摄政王还有事吗?”

    叶听涛这次居然没有大闹,为什么?

    这和他想象中的叶听涛会有的反应完全不同。

    萦绕在江凝光心中的那份不安不仅没有减轻,反而更加凝重了。

    叶听涛摇了摇头,想开过后眼中那份苦闷便消失不见:“没了。明日臣就要远赴战场,今日是来告别的,还望往后……陛下珍重。”

    深深地,又是深深地稽首一拜,那声“珍重”从叶听涛口中说出来时,带着无限江凝光不曾察觉的思念与遗憾。

    叶听涛道了珍重便准备告退,看着那宽大的背影逐渐隐与黑暗,似乎马上就要消失在夜色中,江凝光突然情不自禁地喊了声:“等等!”

    “陛下,可还有要事?”叶听涛转身,站在原地乖乖地等江凝光吩咐。

    江凝光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住这个人,只是心中那份不安让他下意识地就那么做了。他张了张嘴又闭上,轻轻摩挲着手上的黄玉扳指,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定要说些什么,一定要做些什么才行。

    江凝光突然有强烈的预感,这样的预感出现的十分突兀,可却让他深信不疑。

    最后,江凝光深吸了一口气,向叶听涛行了军中将士们所行的肃拜之礼:

    “朕,祝将军旗开得胜,武运隆昌,凯旋归来。”

    凯旋……归来?

    听明白这话真正意思的叶听涛的眼睛一亮,同样回了江凝光一个肃拜之礼:

    “臣定不负圣望,必凯旋归来!”

    他的陛下让他回来!凝光希望他活着!

    那么无论遇到什么,他都一定会如他的陛下所愿一般——

    凯旋归来!

    第二日,在全城的欢送声中,摄政王的军队出了京。而在高台之上,江凝光便这样一直遥遥望着军队行军的背影,直到再也望不见。

    ……

    …

    两月之后的一天夜晚,江凝光被小七从睡梦中叫醒:“宿主大大,不好了!目标大大,叶听涛他快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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