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离别

    最终选择先从更困难那一个开始做起的京墨仔细阅读了任务指南……不,时政公文。

    这个任务的具体情报公文中语焉不详,但目标却很清晰,是另一个本丸的主人,代号为夜归的审神者。

    他看起来并没有做什么超越道德底线或天怒人怨的事,只是连续三次未通过心理评定,同时灵力水平迅速下降,最终被判断为不适合继续担任审神者职务。

    他们要做的就是去宣布这一结果并将这名审神者送回时政大楼。

    狐之助带来的公文几乎没有情报可言,这名审神者对工作的态度,与付丧神关系的亲密程度,执行任务的力度统统没有提及,就好像他们只要去说两句话就可以打道回府这么简单。

    不论什么时代,突然失业这种残酷现实带来的冲击力都是极强的,不管是审神者还是付丧神都可能会有理智明白但感情无法接受的应激反应,事实上据笑面青江所说,之前时政是专门有一个劝退部门来执行这种任务的,但不久前终于在一片骂声中解散了。

    大概是手段粗暴或者情商偏低之类的原因,每一个大规模战斗造成的劝退高峰期他们都能引来一片剧烈的反对浪潮,“没有同理心”、“粗暴执法”、“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之类的评价比比皆是,最终爆发了一次联名抗议示威活动,离别已经令人痛苦,审神者们拒绝再被不能理解与付丧神感情的工作人员戳心戳肺。

    说真心地,谁愿意去当坏人呢?但这种工作也是必须要有人做的,而且准入门槛还不低——考虑到被列入执行对象的本丸都是未能正常履行手续的类型,那么进入不欢迎自己的本丸并能够在压倒性数量优势的付丧神前全身而退完全是基础要求。

    但是有着这样实力的人大部分都懒得去打感情牌。

    时政正视了审神者们的意见,决定加强人文关怀的分量,那么审神者们也就退一步接受了他们下来会转变工作作风吸收新鲜血液的承诺,双方都进入了相对平和的观察期。

    被选择为新鲜血液一份子的京墨认为,时政在选择合适的人方面尚有待加强,他在感情这方面的共情能力可能还不如天天看奇怪小说的加州清光。

    但让付丧神们单独前往是不行的,贸然进入充满别人灵力的本丸引发排异反应的概率超过70%,如果对方恶意攻击的话,有记录的平均战损率是94.17%,所以他必须带队——以保护者和劝诫者的双重身份。

    -

    鉴于狐之助的建议和自己心知肚明的短板,审神者谨慎地带上了本丸中全部“有经验的”付丧神:鹤丸国永、笑面青江、髭切和膝丸,外加避不开的近侍压切长谷部和被推荐的烛台切光忠,自觉这个阵容能够迎接一切难以应付的场面。

    尽管有时政开辟的通道,但未征得允许就进入有主人本丸的感觉像是强行穿破一面玻璃,无形的灵力壁障在被意料外的访客闯入时似乎发出了清脆的碎裂声。

    审神者带着自己的小队敲响了陌生本丸掩映在绿树下的大门。

    作为不请自来的访客,主人应该在第一时间就感知到了,但他们在大太阳下等了两倍的礼貌时间后仍然没有人来开门。

    “要直接进去吗?”鹤丸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那扇红门,门扉轻轻地开了一条缝,里面没有任何声音。

    “再等下去也没用,”膝丸赞同地说,“如果有人来的话早就来了,他们的态度——兄长?”

    髭切早在听完前半句的时候就已经推门溜达进去了,被叫住的时候还很高兴地向他们招手:“里面没有人哦,他们本丸很漂亮。”

    膝丸抱歉地向审神者点点头,然后飞快追过去,制止了在别人本丸里东摸西摸甚至想拔个萝卜看看的兄长。

    这个本丸确实很漂亮,道路边的植物生机勃勃,观赏用的花朵和蔬菜一起组成层次错落的风景,手作的半人高小水车上装饰着草编的蜻蜓,晃晃悠悠车起的水珠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细的彩虹,廊柱上有油性笔画出来错落不同的身高线,旁边树枝悬挂的向日葵玻璃风铃随风轻轻响动,本丸中的灵气充裕到满溢的地步,天空又高又蓝,澄澈的像是水中的蓝宝石。

    鹤丸国永叹了口气。

    生活在这里的付丧神们应该很愉快,至少在留下这充满生活气息的痕迹时会感到幸福吧。

    “你们是什么人?”

    伴随着轻微的出鞘声响,身穿蓝白羽织的少年警惕地握刀看着他们:“如何进来的?”

    “我们是时政工作人员,为你的主人而来,”审神者温和的看着大和守安定,“不请自入,我很抱歉。”

    “你是个审神者?”打刀扫视了一眼入侵者组成,并没有放松下来,“虽说已经通知过今天会有人来,但你和传闻中不同。”

    京墨考虑着要不要拿出时政为他配置的新转移装置——可以接收其他本丸的定位并进行跳转的类型,某种程度上也能作为身份证明。

    “安定,”带有制止意味的声音在后面响起,这个本丸中的压切长谷部走了过来,“主请你们过来,因为身体欠佳未能及时迎客,请谅解。”

    “他醒了吗?”大和守安定的手从刀上放了下来,“那么……我也过去吧。”

    -

    是见过的人。

    看见任务目标后京墨意外又不意外地发现这一脸病容的青年是联队战时共享过一片树荫的审神者,当时小夜就对他有所在意。

    他现在看起来比当时更加憔悴,黑眼圈已经到了病态的地步,但坐在主位上,四周家臣环侍的样子依然看起来端正威严。

    京墨回忆着公文上提出的任务执行流程,友好地建议可以他们两个先聊一聊,随后再进行道别仪式之类的。

    对方稍微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就让有些紧张的付丧神们给他们腾开了独自交谈的空间。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是这样,但还是一直没有主动提出离职,这种行为给你们添了麻烦吧,”付丧神们离开后,青年看起来平和了些,“不过我已经都安排好了,大家团队合作意识都很好,我听说时政最近在做‘新生计划’,我走以后,他们也会递交相应的申请。”

    “外面的灵气已经很充裕,”京墨看了看天空,“但是你依旧在透支灵力,这会对身体造成很大损伤。”

    “总要让他们支持的久一点,”青年说,“虽说是主命,但我知道,他们肯定会拖很久才去提交申请,这样也好,放不下过去的付丧神谁都会介意,反正返回现世之后,灵力对我来说也没什么用了。”

    “其实,我们都已经平和的接受了这一切,我只是个没用的主公,心态失衡,灵力下降,既没法在这场战争中继续做出贡献,也不能给他们更多的未来,只是稍微有些……”青年停顿了一下,喉结轻轻滚动,“有些意难平吧。”

    京墨将目光移开看向外面的庭院,假装听不见身边窸窸窣窣的动静,这边的风铃画着金鱼,随风零丁的响动。

    “脱离现世,只用专注一件事的日子太幸福了,”青年很快控制住了情绪,“我已经任职五年了,每天学习冷兵器时代战术模拟、灵力精细控制、撰写战斗报告,和他们一同战斗、一同负伤、一同治疗,脱离这些,我从现世该怎么重新开始生活呢?”

    “你可以试着报考时政的文职人员。”京墨提出一个建议。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时间长了都知道,审神者是很少会被二次吸纳入时政的,因为与付丧神的感情会影响许多任务的执行公正性,”青年摇了摇头,“我递交过申请,第一轮就被刷下来了。”

    “也许我是败给了自己的压力,时政的工作是保密的,现世的家人并不知道我在干什么,他们催促我恋爱、结婚、调回国内工作,可是我做不到,我不能告诉他们我是在一场危险的战争里守护世界,也许哪天就会突然消失,然后除了付丧神和时政的档案没人记得我。”

    “同伴的死动摇了我的信念,灵力也在这时开始衰退,我判断不出到底是心理造成的影响还是别的原因,我拉长了心理测评的时间,但第一次无法通过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一天不久了。”

    “虽然已经可耻地退缩,但我仍然想法设法延长和他们相处的时光,既做不到一往无前的坚持,也做不到干脆利落地放弃,让他们不安了这么久,真是糟糕的做派,也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时政的做法才是正确的,我这种优柔寡断的人需要别人来帮我做一个结束。”

    青年闭了闭眼睛,身上复杂浓重的情绪慢慢消散。

    “谢谢,虽然我和他们是能够互相依托生死的关系,但这些话还是说不出口,就让他们觉得我是因为身体原因不得不卸任,接下来我将回到现世做一个普通人,等着战争结束的那一天。最合适的倾诉对象,就只有你了。”

    “请对我们的谈话保密,不要让他们觉得自己主公是个懦弱的人,接受这不得不的离别,然后向前走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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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的身体大概是从一年前就开始不太好,他经常半夜惊醒,然后无法再度入睡,”对方的压切长谷部招待了京墨的战斗小队,“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预约的体检并没什么用,最近已经到了必须借助药物的境地,之前是他难得睡着的时候,我们不想打扰他,所以未能及时迎接你们。”

    “没关系,不用在意,倒是我们等不住就擅自推门进来了,”鹤丸摇摇手,“不用这么客气,就等他们聊完吧。”

    “我见过你们的主人,”一边一直静静坐着的骨喰突然说,“联队战的时候他带着小夜左文字。”

    “我有印象。”长谷部点点头,从坐下开始他的注意力多数都放在对面与他容貌十分相似的打刀上,暗戳戳地比较着自己是否有哪里不如对方。

    骨喰垂下眼睫没再说什么,就算当时短刀回应了他的请求,没有说出主人的真实情况,但最终还是隐瞒不过去,这就是命运吗。

    他刚显现的时候也会被惊醒,但平静有意义的生活终结了那漫天火焰的噩梦,没想到为他带来平静的主人也会陷入无法入眠的痛苦。

    模糊的梦呓足以拼出真相,能不能脱身只能靠主人自己,他所做的不过是彻夜不睡的守护那简短的只有十几分钟的睡眠,然后在对方惊醒时握着手说一声我在。

    现在也到了对一切说再见的时候了,不论是玻璃风铃、夏夜蝉鸣还是上百个无眠夜晚里坚定的守护。

    胁差缓缓缓缓地吐出一口气,银色发丝遮挡下似有水光闪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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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别的时候到了,审神者与本丸中的七十多名刀剑男士一一拥抱作别,身边是许许多多的临别纪念,衣服、装饰、相簿和手工品,审神者用力维持着的笑容最终溃不成军,弯腰鞠躬时的眼泪打湿了门口的石板,然后本丸下了一场又快又急的大雨,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水痕。

    京墨以帮忙搬东西的理由把鹤丸他们打发得很远,剩自己一人陪在审神者身边,看他收到无数祝福与叮嘱:让他在现世保重自己,积极治疗,闲了多去博物馆美术馆看看展览……

    京墨安静地感受着温柔又沉重的情感,将这一刻记忆收在名为离别的分类里,不论是人类想要让大家平静接受有更好未来而隐瞒的痛苦挣扎,还是付丧神为保护脆弱情绪佯装不知的温柔等候,又或者是双方兼而有之的为对方更好而选择别离,都让他觉得非常美丽。

    就像那个雨后初晴的天空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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