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淘汰赛结束,张京遥只输过一场,对手是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的男孩,眼里淬了毒一样,每个人的下手目的都是把对方打下台桩,偏偏这个人一出手就想把对面的人杀死。
张京遥给他吓了一跳,慌了神,直接翻了下去,这才险而又险地躲过致命的一刀,这时候距离比赛开始,将将过去三十秒。
张京遥抬头,那男孩就站在台桩上,低垂着眉眼,神色冷淡地看着她,眼睛里什么感情都没有,像是敷了一层冰,阴冷得恐怖。
他是七十二号。
淘汰赛结束后,七十二号晋级为壬级,最后五位淘汰,张京遥和幺零幺留在葵级,等待下一场淘汰赛。
七十二给张京遥的惊恐远大于惊讶,毕竟她不知道七十二是一开始就是这样,还是经历过了什么事才这样。
如果他是经历了某些事情,那么是什么样的事情,才会导致一个这样小的小孩拥有如此狠辣的手段和决心?
张京遥不敢深思。
在暗笼生活一百多天,她有的时候有一种感觉十分清楚,像是远聚的乌云密布,张京遥就眼睁睁地看着它愈发近了,无法阻止——
她这个骨子里头二十多岁的人,相比于暗笼里不满十六岁的孩子们,她似乎是最为天真、最为干净纯然的一个。
她见识过茫茫白雪,见识过花团锦簇,见识过雷雨连连,见识过风和日丽,老房子墙头懒洋洋揣着手的橘猫,电线上跳跃叽喳的麻雀,巷子里头喧闹清脆的孩童笑声,店门前拥挤在一起听乒乓直响围观麻将的人群……
黑暗的泥沼中,她是唯一的明光。
而正是因为见识过世间,很多时候恍然回神,张京遥都有一种做梦一般的缥缈感——那些美好的、泛着阳光味道的记忆,她真的曾经经历过吗?
是否连同那张清俊如雪的面容,铺天盖地而来的雪崩,坚固的三角,都是一场梦?
张京遥伸手盖住自己的眼睛,唇抿了抿。
她破天荒地产生了一个疑问——
我到底是谁?来自哪里?我所看见的、所感知的、所经历的,究竟哪些是真的?
又有哪些是假的?
*
怀抱着这些疑问,张京遥埋头拼命训练,好像只有自己变得越发强大起来,她才能得到答案。
七月中旬左右,距离张京遥马上要参与的第二场淘汰赛只剩下10天倒计时,不同于上一次她的紧张担心,这一次她稳操胜券,立志要登上壬级,刻苦训练程度到了就差在脑袋顶上绑上一根红抹额,上面用金色字体书写“冲鸭”两个大字。
午时吃饭的时候,幺零幺就吐槽道:“我感觉我要累死了。”
张京遥道:“早点登上高一级,咱们好有更多的保障。”
毕竟葵级一旦落到最后一名,就没有后路了。
幺零幺使劲咬着米饭,眼睛看着她,鼓着腮帮子问:“如果我们到了甲级,会怎样?”
张京遥摇摇头:“也许可以从这里出去了。毕竟我们一直都没有看到甲级的人。”
幺零幺“哇”了一声:“那现在乙级的人有谁啊?”
“甲乙级暂时都没人。”张京遥还没说话,一道清悦的女声就从她们背后传了过来。十四端着自己的托盘在她们对面坐下,笑了笑道,“晋升为乙级,条件很严苛的。”
幺零幺撇了一下嘴:“自己达不到就说是条件的问题。”
十四拿着筷子,隔空虚点了一下幺零幺。手指灵活的人,拿筷子的时候像是在控制自己的手一样,轻松而且让人看着都觉得轻巧。十四就是这样的人。
她勾着嘴角,眼睛里的光很淡,昏色为她的狐狸眼添了两分妩媚迷蒙。她看着她们道:“丙级晋升为乙级,需要连续十场淘汰赛拿到第一。同时要经过先生们的各方位测试——各方位是真的各方位,从简单的常识掌握到高难度的计算、推测风水、识人明事,都需要掌握。乙级晋升为甲级——”
她看着张京遥:“需要活着从夹子手里活下来,五次。”
张京遥和幺零幺重复了一遍:“夹子?”
“外面的人来十塔进行挑选,挑选能够替他们钻进墓中狭小通道拿取冥器的人。这种人就叫夹子,有的时候,我们也把要下去的墓称为夹子。”十四解释道,“因为墓里的通道狭窄阴暗又潮湿。”
“你进去过?”幺零幺问。
十四扒着米饭,“去过两次。张家本就是一窝土夫子,每年要下的墓和各种穷凶恶极的地方数不胜数,我们这些人就像是工具,出门总是需要带两个的。”
她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不会给你很好的待遇,活着就很好。每一次的被夹走,活下来的可能性都少得可怜,出去的人,有大半部分死在了墓里。”
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脸上冷了两分,一闪而过的,又重新恢复了正常,埋首下去。幺零幺大大咧咧可能看不出来什么,但张京遥却注意到她握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紧了紧,又立刻松开。
张京遥没想去打探别人的隐私,只当做什么都没看到。幺零幺咬着筷子愁眉苦脸地问:“那你们中间最厉害的是谁?”她有点难以接受,“是你?”
——十四这一次是淘汰赛丙级的第一。
十四耸了耸肩,看了一眼张京遥,“不是,要算起来应该是十一号,他是在前年来的,去年仲夏就已经上了戊级。现在已经被人领养了。你们没见过——当然,你要认为是我也可以,我当之无愧。”
幺零幺“呕”了一声。
十四托着下巴笑道:“不服气么?”
幺零幺骄傲地挺起胸膛:“不服气。”她一指张京遥,“你有本事和七十三打一架——打赢了,你是以大欺小,打输了,你是徒有虚名!”
十四抚掌笑道:“成语学的不错!”她又眨了一下眼,朝张京遥投过去一个媚眼,“但是只要对上她……我甘拜下风。”
张京遥收拾了碗筷,看了看幺零幺没动几口的饭菜,又看了一眼十四,无奈道:“别聊了,快吃饭。”
十四扒干净最后一口饭,把筷子往托盘里放好,目光略过了张京遥,看向她的背后:“说起来,你们这一届……这一级也有个很厉害的,或者换句话说,也有个心狠手辣的。”
张京遥一下子就想到了七十二,七十二确实是心狠手辣。她是第一个与他对上的,三十秒中落败,后头的人要不就是匆匆避开他,要不就是被他断了手脚倒在台桩下头,取消了比赛资格。
张京遥至今为止记得那双眼睛,冰冷的毫无感情,像是又黑又冷的深渊里头拿出来的玻璃。
“这种人是暗笼里出来的,你们以后碰上了,能躲就躲。”
张京遥有些奇怪:“我们这儿就是暗笼啊?”
十四摇头:“这里叫十塔,先生们叫它暗笼,其实是因为后头那个堂屋。那个堂屋才是真正的暗笼,阴暗的角斗场,一场决斗开始,以其中一方的死亡结束。七十二是里头的常客。十塔里一些性格好杀的,或者淘汰赛无法通关,只能通过一场决斗来保证自己有‘特殊’的存在价值。”
幺零幺木木地问:“啥意思?”
“简单来说,暗笼里只要你胜了一场决斗,那么就可以获得一次赦免淘汰的机会。这是那些人保全自己的方法。”
“十塔的生活远远不如你们现在看到的那么简单。只是你们现在活的简单罢了。”十四端着托盘站起身,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张京遥,“如果有一个人找你决斗,在打斗的过程中,不要犹豫,不要心软,不要同情他,你要杀死他。”
“否则你就会死。”
女孩的身影往整理处走去,幺零幺机械地转动头看着张京遥,嘲讽地笑了一下:“妖女说得这事,当我们不知道吗?”
“他都找我们决斗了,就是要我们死啊,我同情他干什么,我弄死他都来不及。”
张京遥的心脏,在听到十四和幺零幺的话后跳个不停。
她感觉自己的背上起了毛一样,头皮都要炸裂——
十四是什么意思?
十四想要表达的,远非字面上的叮嘱,往深里挖掘,她的重点似乎是“有人找你决斗”。
这是什么意思?
她被睡盯上了?
张京遥端起托盘,幺零幺急匆匆地咽下最后一口,端起盘子跟在她后头。
她在斜后方瞅见张京遥脸色的沉郁,有些纳闷地盯着看了一会儿,干干净净,白白嫩嫩的,除了一副“有事要发生”的表情,好像没哪里不对。
距离两人初见过去半年多,张京遥似乎没什么变化,只有头发长长了点,柔顺的绑在脑后,亮出饱满的额头。
那双眼睛,让她第一眼就看中的猫眼。
干净璀璨,如同宝玉,如果要让十四来形容,她肯定会说:像是茶卡盐湖的天空,让人不敢直视的纯粹。
但幺零幺很少看到她笑了。
这双眼睛很适合笑容,但是张京遥很少微笑,就算是有,也只是淡淡的,轻浅的,有些飘忽,有些虚渺。
于是幺零幺问:“七十三,你能不能笑一个?那种开心一点的笑,眼睛里会有星星的那种。”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