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定的道歉来的并不迟,在大岛美江耐心耗尽之前,这种耐心并不是虚浮在表层,而是切实从心底散发。

    浅浅的呼吸声透过电话传出,她轻轻笑了一声,这是那场会面后,他们第一次通过语言的交谈。

    接通电话之前的时间足够漫长,江户川乱步有无数次机会挂断,可他始终做不到,他心有不甘,却知必须如此。

    听见笑声,他不禁睁开眼睛,嘴中发涩。虚无缥缈的战争轻易结束,而发起人丢盔弃甲,只需要对面一声笑容而已。

    倚靠在窗户边,他抬头。黑夜仿若漩涡,无情蚕食明亮,削瘦的弯月散逸的光亮也变得不明显。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阵冷风卷起窗帘。

    大岛美江打开免提,合上窗户,拉上窗帘,不言一语。

    她这做派哪里还有一贯表现的温柔体贴,活脱脱是常暗岛女人最擅长的做法——对待不乖巧的男人就要用训狗的手段。

    “我为——”

    冰冷的电话中传出颤抖的抽噎。

    “那天所有的事情道歉。”

    接下来一切好像也被黑夜吞食,归于寂静。

    而她笑了。

    “你这样我很为难,乱步,你是我最喜欢、最信任的朋友。”

    骗子,江户川乱步在心里说。可当最喜欢、最信任出现时,阵阵欣喜之情又冒出,他甚至短暂露出笑容,哪怕他明知道,现在她慵懒打量着新做的指甲,如果不满意颜色,接下来会摇头叹一口气。

    对着淡紫色指甲叹了一口气,大岛美江说:“乱步,你哭是我的错吗?”

    “我就想哭!”意想到的情景出现,他呼吸一窒,她不在乎她口中所谓最喜欢、最信任的朋友此刻有多伤心,因为她要驯服他,而过程中一切让人不快的事情都是关卡中的路障,在空荡荡的房间他拿袖子擦眼泪。

    “真是永远也长不大,”她笑了:“你以后还会那样吗?”

    她又想起那天,当看见中原中也脸上的怒色,她仿佛看见母亲听闻她在黑暗世界里行走后生气的模样。中原中也就像连接往日岁月的一条纽带,哪怕本人全然不知,可当她凝眸注视他时,永远被狂风包围的心灵总能获得片刻的平静,好像她仍然处于贫苦但是无忧的少年时代。

    江户川乱步很想回答不会,可他知道,只要他喜欢她,他永远不会停止那颗想要除他以外的男人都离她远远的心,哪怕他告诉福泽谕吉他等待这场单恋的结果,这也不意味着他什么也不做,平静地看着大岛美江投入别人的怀抱。

    于是他用沉默回答,无声地执拗。

    “所以你根本没有道歉的意思啊,乱步。”她无奈的说:“你再想想吧,我先挂断了。”

    哪怕关系再好,她也绝不能容忍有人替她决定事情,尽管他是出自好意,是对她有好处,但如若模糊边界,迟早有一天会产生罅隙,而这道罅隙终有一天会成为他们疏远的主因,为了避免它的发生,大岛美江必须要如此。

    “明明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对他却比对我好!”他突然提高音量:“我就是不喜欢别人在你心中比我更重要!”

    这两个人以前认识,她说她是东京人,但是相处这么久,如果看不出她的过往,他比最笨的傻瓜还要笨,那个小个子轻而易举得到过去带来的种种照顾,他无法忍受。

    吓了一跳,大岛美江迟疑片刻,总感觉有些怪异,以往不知情的人听见两人的交谈,总会因暧昧把他们误认是情侣,但因男孩在她眼里和孩子一样,所以她从来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总觉得是童言无忌,但今晚似乎不太一样。

    “一个呆子,傻乎乎地被所谓的朋友裹挟,天天问些让你不快的问题,可你根本不像正常对别人那样对他,他又不是从东京被拐过来的。”

    “如果你能最喜欢我、最信任我,我才不会干出那样的事情。”他喃喃,原本又快又急的语速不由自主变慢,隐约带着低落情绪。

    这份低落很好地传达给对面的女人,以至于他们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岛美江才说话。

    “我从来都是这样待你,乱步,你是傻瓜吗?”

    我是傻瓜。

    “我明明是最聪明的侦探。”他停顿了一下,想到已经得到她诚挚的承诺,最终犹豫地说:“我不会那样做了。”

    匆匆挂断电话,大岛美江凝视江户川乱步的名字笑了,她从没想过会被他重视到这种地步。光明总是追逐光明,而对阴影只是偶尔光顾。

    因此比她重要的人应该有很多才对。

    而被她猜想的天才人物,被所有人都视为任性妄为,心高气傲的江户川乱步,站如一座石头做成的雕塑,凝视黑云把月亮吞吃,眼中绿意染上黑墨,街道上排排灯光将人间映衬如白皙,却不能干涉分毫天上颜色。

    过了很久,久到暴走族骑着汽车从街上呼啸,到万籁俱寂,只有寒蝉凄切,他才如大梦初醒,收回麻木呆滞的眼光,失去全身力气倒在床上。

    他想起今早。

    中午吃饭时段,文员们闲聊起日常生活,很久之前被江户川乱步推断和男友吵架的文员掉下眼泪,结果被一群人问发生了什么。

    “藤原要和我分手,不管是发短信也好,打电话也好,都没有任何回应。”

    背对着这群人的江户川乱步幸福地眯着眼睛,吃着饭后小甜点。

    “无论是家世也好,样貌也好,我们之间都不相配,我根本就想不到他会和我告白。每次约会都有漂亮的女孩和他搭讪,我真的配得上他吗?每次只要一想到这个念头,我就不自觉想要逼他争吵,可他离开我,我却一点儿也忍受不了。”

    吃东西的手逐渐放轻,最后搭在桌子上不动,咀嚼草莓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归于停止,他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听完女孩絮叨心事。

    “你对他的感情太激烈了,小兰。”

    “可是我喜欢他,喜欢到发狂。”

    “你们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他。”

    江户川乱步睁开眼睛。

    “这些话你没有对藤原说过,野泽。”

    一群人齐齐扭头,看向背对着她们,突然插话的江户川乱步。他打开汽水,在泡泡咕叽咕叽消减的声音中语气轻快,“他根本不知道你有这么喜欢他,因为——”

    “在他眼里,你是严厉而冷淡的女友,只要有一点做的不好,就会引起你的怒气。”

    “你要彻底告诉他,道歉才行,不然这次他一定会离开你。”

    要去请求原谅,落于下风,成为奴隶,被他驱使,因为在爱情里,只有绝对的输赢,输家只能满盘赔尽,为赢家奉献最光辉一笔。

    “你明白吗?”

    他坐在明亮的侦探社,望着最高处的太阳。

    “我明白了。”他在黑暗中低声喃喃。

    这时他睁开眼睛,也没人欣赏绿意,况且此刻它也实在不好看,已经变成黑暗中漂浮在波涛汹涌大海的断木残肢。

    输家要自动走上断头台,引颈受戮,在漆黑一片中女人脸色晦暗不明,在高台注视着他流泪、流血。

    【混蛋,你就该和路易十六一样上断头台。】

    兰堂无视乌鸦的怒骂,专注看着电脑中的文件,顺便在笔记里记下一些重要的东西和合理的推断。

    【你不回来了吗?】

    笔头停顿,在洁白的纸张上留下一个浓浓的墨点。

    【这和你无关,乌鸦。】

    欧洲那边没人找他,他早被放弃了,更何况,他现在活的很好,一份不算太劳累但是工资丰厚的工作,一群新认识的朋友,还有……爱的女人。

    一想起大岛美江的笑容,他就忍不住笑了,然后望着屏幕里的资料。

    【大岛美江——出身不明,官方资料显示早年生活在东京一家早已废弃的孤儿院,但是这家孤儿院是日本官方机构专门为异能认识构建新身份的地方。

    早期在常暗岛对待病人尽心尽力,在异能战争最激烈的后期,因为暗中帮助病人渎职被责罚,从此改变作风,完全按照上级指示行动。

    非常崇拜老师,有小道消息说,曾有机会加入【猎犬】,但是由于森鸥外,拒绝了这个晋升机会。

    ……

    】

    乌鸦知道大岛美江是他的女友,因此接下来格外轻佻地在感情那里写着一些闲言碎语。

    【漂亮到让我都要忘记奥菲利亚了,但是却是个不珍惜自己美貌的女人,在常暗岛那种鬼地方男友都没有,最亲密的是她的老师,你这个酒鬼可真是走大运了。】

    “我可不这么觉得。”

    收敛笑容,在电脑的光线中,他的脸显得尤为苍白,带着些许的危险,他轻敲桌子,在黑暗的房间中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缓缓歪头,对乌鸦打字——

    【不够详细,你在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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