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 28
柳黛看着糕点, 夫人看着柳黛。
原本流动的画面仿佛暂停在这一刻。
清晨的风吹过窗台,吹得柳黛耳边一缕发拂过嘴角,带起微微的痒。
只有郑彤还活在自己的快乐世界里, 看眼前皆是温馨美好,晨光明媚、微风习习, 一顿早餐吃得有滋有味, 自己开心的同时还不忘笑盈盈提醒柳黛,“快吃呀, 还怕我骗你不成”
柳黛的恨, 似一壶滚烫的水,在心里沸了又沸, 翻腾冲击, 让人忍无可忍。
她抬头看一眼一派天真的郑彤, 忽而释然, 她终于想明白,郑彤此刻的天真浪漫、快乐无忧本不该存在,这一切美好都由他人的血浇灌。
他们不配。
她越是迟疑,郑夫人的眼神越是沉静。
仿佛是猎人好整以暇, 舒展姿态, 就等猎物愚笨鲁莽,自行上钩。
风停了。
柳黛莞尔而笑, 象牙筷夹起碗里这块五色米糕, 全无犹豫地送进嘴里。
郑彤咬着筷子痴痴发笑,“果然美人就是美人, 吃东西也比一般人好看。”
郑夫人似乎长舒一口气, 伸手摸了摸郑彤的脑袋, 慈爱地说道“你这傻孩子, 打哪儿学着这样油嘴滑舌,不像个姑娘家。”
“我才不要像姑娘家。”郑彤抿一口茶,理所当然地说,“姑娘家行走江湖太吃亏,我要是个男人就好了,爹也不会那般偏心大师兄,事事处处都觉着我不如他。”
“你我与你爹可从没有偏过心,要说偏心也都是偏心你,你这小丫头,全不知好歹。”
“若自己不被身心束缚,即便是女儿家也照样能成一番大事。”
郑彤不敢相信,这样硬气的话是从怯弱娇柔的柳黛口中说出,她抬眼看过去,瞧见柳黛慢慢放下筷子,眼睑低垂,饮茶漱口,高傲得仿佛头戴皇冠。
郑彤有感而发,“阿黛,你这样好像只大孔雀。”
“”柳黛端着茶杯的手一滞。
“我是说美得很美得很”
郑彤暗地里吐舌头,晓得柳黛生气都生得不动声色,怕自己“大孔雀”的比喻没说到位,惹她羞恼。
柳黛却在想南辛,也不知是郑夫人时别离江湖太久,多年不见血腥,因此下不去重手,还是看在女儿的面子上要谨慎为之,居然没敢给柳黛下重药。
五色米糕里不过是些软神散,服过之后终日昏聩,行动无力,一天大半时间都要窝在床上度过。
倘若服得日头长了,也是要催命的。
但柳黛只管躺在床上装病,不问世事,也乐得清静。
为这事儿苦恼最多的不是她,而是郑彤。
郑彤一日要来三趟,回回都在门口徘徊,柳黛听见她在廊下不耐烦地跺脚,“怎么又在睡到底什么时候醒呀我看她也就吃饭的时候起床活动活动,这样可不行,人都要躺坏的。”
偶有一两次硬闯进来,撞见柳黛苍白的脸色和微弱的呼吸,却又不忍心大声说话,更不要说强行将她拖出去“活动”。
当下草长莺飞,夏日晶莹,正是出门玩耍的好时光,而她好不容易等来的手帕交却一连三日不肯出门,大夫也瞧不出门道来,只推说柳黛身子弱,连日奔波更要多休息。
郑彤心下沮丧,脸上也不见笑容,去望山楼探望苏长青时忍不住与陈怀安抱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一上山就病了,我琢磨了好几天,也没想出来是哪没照顾妥当。”
陈怀安端着药碗递给床上的苏长青,随口说道“这一路颠簸流离的,也没看柳姑娘咳嗽一下,我看她身子强健得很,说不定在大户人家从小吃的好,其实比牛还壮”
他本以为自己说完,郑彤立刻要迎头顶上,与他吵上一番,但等了许久也没等到郑彤出声。他疑惑地回过头,发现郑彤趴在桌上,一手撑着下巴,双眼失焦,歪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愣愣出神。
“喂你傻啦”陈怀安凑近了在郑彤眼前晃荡。
郑彤的眼睛突然聚焦,回魂一般惊醒,受了惊的兔子一般向外逃窜。
留下陈怀安站在桌边满心无奈,“这丫头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苏长青已经喝过药,这会儿已经能下床走一走,他把门推得更敞开些,望着台阶之下追风快跑的郑彤,“你也去看看。”
“看什么”
“看看柳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我”
“那我去。”苏长青这就要顶着一张蜡纸般的脸出门,他现如今是纸做的人,风一吹就要散架。陈怀安赶紧将他拦下,忙不迭往外走,“我去我去,我这就去。”
他大师兄如今身骄肉贵,也懂得拿乔要挟人了,正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陈怀安推测,这多半是跟柳姑娘学的。
陈怀安追着郑彤赶到落霞馆,正巧是日落时分,落霞馆上落霞纷飞,一片翠绿撑起一汪红川,是极致的耀眼与绚丽。
但就是如此极致的光亮也遮盖不住美人绝色,惊鸿一现。
目光越过一扇窗,他望见郑彤与柳黛同坐窗下,郑彤正夹着菜往柳黛碗里堆。
但他看不见郑彤,他无法自控地,眼里只剩下柳黛。
她与郑彤面对面坐着,给窗外的他留一道侧影,袅袅娜娜真如一道垂柳,风一吹便要在落霞与晚风之中飘荡起来,让人忍不住想伸手去抓。
然而只能抓住一捧烟气,以及断不了的心痒。
他当下才知道什么叫色欲熏心,见色忘义,他分明中意的是算了,这倒不必提,他以后再面对柳黛,一定打起十万分精神,决不能被酒色迷眼。
陈怀安挺起胸脯往前走,到窗下时眼睛盯住石砖上一只迷路的小蚂蚁,坚决不往上看,说话像念经,没有起伏,“柳姑娘,听说你身体不好,大师兄叫我来看看。”
苏长青
柳黛浅浅一笑,“多谢苏公子关心,我只是身上无力,倒也说不上不好。”
郑彤抢过话头,“万事有我呢,哪用得着大师兄操心啊。”
陈怀安仍旧盯着蚂蚁,“刚才也不知是谁发疯,突然心急火燎地冲过来,要不是这样,大师兄也不会差遣我来跑一趟。”
郑彤道“我说没事就没事,她要有事,我赔命给她好了吧”
“好端端的,怎么就扯到赔命上了你这人真是难说话,再与你多说,都是对牛弹琴。”
“要你管,反正有阿黛陪我讲话。”
“我看你今天是吃了炸药了,我才问一句,你看看你都顶了我多少回了我懒得理你。”
郑彤面上紧张,看着像是小贼盗窃被抓了现场,还在咬紧牙关死不承认。陈怀安并不与她纠缠,朝柳黛拱一拱手,匆匆来又匆匆走,像是个排戏串场的。
陈怀安回到望山楼,与苏长青说“真是奇怪,小师妹把自己的吃食都搬到落霞馆,与柳姑娘混着吃,我刚看着,她连喝水的被子都与柳姑娘换过,她这是”
郑彤能猜到,陈怀安又怎会不生疑呢
苏长青捏住茶杯,眼底幽深,久久不发一语。
苏长青与郑彤各怀心思,有人审时度势,有人焦灼度日,这个焦灼度日的就变成牛皮糖一块,死死贴住柳黛,柳黛到哪她到哪,柳黛吃什么她吃什么,气得柳黛心心念念要把她扔到山崖底下埋起来。
她宁愿去喝郑夫人的软神散,也好过被郑彤满院子追着跑。
“阿黛”
又来了,柳黛把翻过两三页的书放下,偷偷翻个白眼,再调度浑身肌肉勉力挤出一丝笑容来迎接踏晨光而来的郑大小姐。
郑彤兴冲冲扒着门,身体背光,灿烂阳光下露出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阿黛,我爹叫我去前厅见客。”
柳黛莫可奈何,“那你怎么不去”
“嗯”郑彤瘪瘪嘴,甚是为难,“那人是京里来的大人物,高傲得很,我不喜欢他,懒得去见。”
“京里”柳黛总算提起些许兴趣,没听南英提过郑云涛几时与京城有攀扯。
“是呀,闻人羽你听说过没有他爹是兵部侍郎,好大的官呢。”
闻人羽
呵
原来是他,手下败将。
一个浪荡公子哥,即便来了,遇上了,又能掀起什么风浪
“你怕他”柳黛问。
郑彤最经不起激,当即反驳道“我才不怕他我就是我就是觉得这人讨厌,我不爱同他打交道,对了你不也是京城来的吗弄不好你们认识呢”
柳黛笑着解释,“闻公子风流倜傥素有雅名,而我不过是个养在深闺鲜少出门的姑娘家,我与他要从何处认识呢”
“那反正你们都是京里来的,横竖必我有话说,阿黛你陪我去好不好呀”
郑彤眨眨眼,满含希冀地望住柳黛,越发像只小哈巴狗。
柳黛一点头,她立刻欢呼雀跃,缠着柳黛又蹦又跳,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郑彤是不是只麻雀投生的
柳黛偏过头去,眼底的嫌弃满得要往外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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