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华山 32
面对气急败坏的闻人羽, 柳黛倒有些意兴阑珊了。
她没料到闻人羽非但动起手来打不过她,耍嘴皮子斗心眼也玩不过。此时此刻,她浑然是一只胜利的猫, 已将老鼠死死摁在爪下,吃与不吃都没所谓。
“挟持我之前想清楚, 带着个大活人可不好突围的, 你一个人闯出去嘛,还有几分胜算。”
闻人羽眉头紧锁, “我为何要听你的”
柳黛道“那好, 你可千万带着我一起走,我巴不得离开九华山。”
“你”
“除了你呀我呀的, 就没别的话了”她索性盘腿坐在床边, 台下看客一般撑着脑袋打量闻人羽, “想杀我的人多得是, 不差你一个,要不要动手,悉听尊便。”
“你不怕”
“怕又有何用横竖拿不起刀枪,倘若遇着个伙夫也一样是引颈待戮, 何必哭哭啼啼装腔作势”
闻人羽两撇眉毛都快拧成一团, 他持剑凝神,说得越多越是看不透眼前人。
一如柳黛所言, 挟持她出门, 郑彤等人自然得给他让路,但他估摸不准九华山其他人是什么路数, 尤其是郑云涛, 万一不顾一切扑上来, 两方赤0裸相见, 就只剩剪不断理还乱。
再而他今晚夜袭的目的也只为试一试柳黛,结果不但苏长青试不出来,就连他也一头雾水,但哪有人剑到眼前还不出手呢妖孽转世也不至如此。
闻人羽思来想去难下决定,但陈怀安与郑彤显然不会给他踟蹰的机会,眼看就要带人冲进来,不容他多想,闻人羽收剑回身,猛然撞出门去,庭院里来人不过十二三,他找准机会一剑向郑彤咽喉刺去,这一招气势汹汹,杀意腾腾,所有人都只顾得上去护郑彤,没想到他半途收手,一脚踏上一人肩膀,登云而去。
等陈怀安等人醒过神来去追,已然落后数十步,想来追上的机会不大。
郑彤没去追贼,她慌慌张张冲进房,抽一块手帕就去捂柳黛脖子上的伤口,“好多血,你怎么样了能说话吗我就不该去追,否则也不会留下你一个人差点没命”她说着说着,便带出一溜哭腔,听得柳黛太阳穴又开始一抽一抽地疼。
柳黛握住她急得发抖的手,轻声安慰,“你哭什么,我这不是好好的么不过是些皮外伤,郑大侠行走江湖,什么伤没见过,这就怕了”
“这伤我是不怕的,可你不同呀”郑彤一把将单故剑拖进房里,招呼他赶紧给伤口伤药包扎,说话声音断断续续,可见是硬挺着不敢哭,“你什么都不懂,我堂堂九华山,中原六大派之首,竟还护不住一个刀都扛不住的小姑娘,这传出去要被人笑掉大牙的。”
“此处没有外人,自然不会传出去嘶”单故剑的金疮药扑上伤口,仿佛是血液当中生出的火辣辣的疼,任是关公在世也要叫上一声。
但柳黛受得苦多了,这种疼她不过装装样子叫上一声,省得这帮傻子又起疑心,假若陈怀安、单故剑挨个来试,保不齐她哪一回耐心耗尽,一抬手给他们小脖子全捏碎。
单故剑扯着纱布在柳黛脖子上绕圈,郑彤低着头左看看右看看,满眼忧愁,“单师兄,这伤口会不会留疤呀”
单故剑系上活结,“伤口不算浅,疤多多少少会有。”
“那怎么行阿黛将来可是要嫁人的”这语气,仿佛她自己是绝不需要成亲嫁人、相夫教子,可一辈子当个讲话侠客,与世上女子全然不同。
单故剑摊手,“我也没法子,我又不做那些个祛疤消痕的东西。”
郑彤瘪着嘴,没好气地望住单故剑,仿佛在嫌他无用。
单故剑伺候不起两位大小姐,自顾自扛上药箱回望山楼补眠。
郑彤还在插着腰走来走去,气呼呼骂飞贼胆大包天,又气山下子弟擅离职守,放两个贼人进门竟然毫无知觉,真是一帮饭桶,尔后恨自己功夫太差,两个贼都打不过、追不上,也是饭桶,最终着急上火,觉也不睡,扛着剑就出门练功去了。
柳黛琢磨着苏长青与闻人羽这一对难兄难弟无论如何今夜不会再来第二回,便倒在床上安安心心补眠,一夜无梦,第二日清晨起床,窗外还飘荡着郑彤耍剑的“咻咻”声,还有她一会儿“霍”,一会儿“哈”,吊嗓子一般的呼和,气势十足。
柳黛睡得足,神清气爽,但自己晓得她体内入魂蛊越发难以驾驭,因她种蛊太早,肉0身负荷难当,仿佛是一张拉满之后还在左右伸展的弓,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弦断人亡。虽说十三梦华或许有效,但自从万神邸上得了十三梦华,至今她还未找到空档练功,再拖下去,恐怕要油尽灯枯,力竭不支。
她扯上外衫罩在肩头,推开门,倚门望着满头汗珠仍在用心练剑的郑彤,却好像能透过郑彤的轮廓窥见郑云涛的影。
九华山的剑,精髓在快,快如风,行如电,剑招十三而已,却能舞出万千变化,因着这如电光一般的速度与变化,便能让对手找不到破绽。
柳黛望着郑彤的剑怔怔出神,她在想,十七年前郑云涛杀月如眉时用的是哪一招呢是追云逐月的教人目下不暇的“风底破”还是轻灵出尘,骤然奇袭的“藏剑于身”
她正琢磨着月如眉怎就那般无用,竟栽倒在郑云涛这下三滥的功夫里,忽而郑彤横削一剑,断下合欢树横生的树枝,连带哗啦一声,枝枝叶叶齐声落地。
柳黛瞄见树枝截口整齐利落,郑彤这一剑看着虽巧,但力量浑厚,剑出犀利。
小小年纪能练到这个程度,将来定是大有可为。
“娘”
郑彤收起剑,一溜烟跑到垂花门前,红扑扑的小脸蛋上笑容灿烂。
郑夫人捏着手帕,怜爱地为郑彤擦去脑门上的汗珠,“听说你练了一夜的剑,谁劝都不肯休息,娘放心不下,特地来看看你。”
自打郑彤开始刻意与柳黛坐卧不离时起,郑夫人便知下毒一事已然暴露,多少避着些女儿,但今晨听闻此事,仍然放心不下,拉起郑彤便往屋里走,“练剑一事不能急于一时,你爹练了三十几年才有今日,你且给我好生休息,不许熬夜练坏了身子。”
郑夫人要进屋,而柳黛就在门前。
她面上笑容不变,离开门框,站直身子,弯曲膝盖朝郑夫人福身行礼,“多日不见,夫人可好”
郑夫人从容自若,“昨日夜里,门中漏进来两个小贼,伤了姑娘,我与云涛都十分过意不去,特来向姑娘赔罪,是门下看守不严才致姑娘受惊,还望姑娘恕罪。”
柳黛腼腆一笑,“夫人客气,一点小伤不碍事。况且昨日有彤姐姐护着我,我是不怕的。”
“那就好。”郑夫人的视线落在柳黛缠满纱布的脖颈上,眼底藏着审慎,教人难以琢磨。
郑夫人进门招呼柳黛用早饭,郑彤故意窜过来坐到柳黛与郑夫人之间。
席上,柳黛那筷子夹什么,她总要分上半个,口中说是“姐妹情深”,但知晓内情的郑夫人脸上多少有几分难堪,她放下象牙筷,斟酌一番才开口说“过几日师门大会,你可不许像现在这般胡来。”
“我哪里就胡来了”郑彤好不服气。
郑夫人开始苦口婆心说起往日重复过千百次的论调,“女儿家要有女儿家的样子,你瞧你头发乱成什么样花儿一样的年纪也不知道打扮打扮,你既与柳姑娘亲近,那边多与柳姑娘学一学,等到了师门大会,面见十三位长老,务必言行庄重,万不能给你爹丢人。”
“哦,知道了。”郑彤垂着脑袋数饭粒,满心满眼的不高兴。
柳黛在一旁听着,眉毛也不抬一下。
或许闻人羽和苏长青两个大傻子这回误打误撞干了件好事,不过她是绝不会计他们一功的,改明儿伤口若是留疤,她自然是要千百倍地讨回来。
闻人羽坐在苏长青屋子里,喝着冷茶,忽而一阵凉风吹来,打了个天大的喷嚏,惹来对面苏长青一记冷眼。
心中的委屈正咕嘟咕嘟冒泡。
又不是他拿刀逼着苏长青去试柳黛,事情出了纰漏怎能都怪在他身上
苏长青这大师兄做的不成样,背锅不积极,该打。
“阿嚏”
又是一回,是盛夏寒风起。
闻人羽摄手摄脚起身,想去给自己找一件暖和袍子披上,却不料遭遇苏长青鹰眼锁魂,他铁青着脸,压低声音问“你还要去做什么”
苏长青的语气不佳,让闻人羽听着更加着急上火,他一生气脱口而出,“我还能干什么我这就去后山掰荆条,跪在落霞馆门口找柳姑娘负荆请罪去。”
“好”
什么好什么好
苏长青决心已下,从善如流,“我与你一同去。”
闻人羽愣在当场,怀疑自己听错,又后悔自己说错话,逞一时口舌之快,给了苏长青这榆木脑袋发挥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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