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雁楼73

小说:绝黛 作者:兜兜麽
    雁楼 73

    “我我”

    场景突变, 分外焦灼。

    金小王爷只感觉他跟着一帮子人冲进屋里抓奸,原本置身事外,无聊看戏, 却不料突然发现被抓的人是自己。

    他张了张嘴,却在柳黛的逼视下,老老实实回答说“也也曾去过一回, 喝喝茶,听听曲便走了, 不曾留宿。”

    他刻意强调“不曾留宿”四个字, 还时不时偷眼看柳黛, 想知道她脸上是何种表情。

    然而她却在看苏长青, 挑一挑眉峰,好一个娇俏女郎,与那戏台上涂脂抹粉矫揉造作的小生相比,更显出些清水出芙蓉的澄澈来, 简直让人挪不开眼。

    只可惜,罗敷有夫。

    他暗自神伤, 只差捶胸顿足, 仰天长叹。

    柳黛与苏长青说“我已经找到逼出雁无双的办法, 用不着你再替我打听。”

    苏长青浅笑道“这是宣布我对你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嗯”柳黛歪着脑袋想了一想, 才笑盈盈说道,“还有那么一两分可利用之处, 就看长青你愿不愿意了。”

    “噢愿闻其详。”

    “今晚再说。”柳黛从床上跳起来,往金小王爷身边走。

    她一面走,金小王爷一面心跳如擂鼓, 乓乓乓震耳欲聋。

    她最终落座在他右手边, 而他紧张得一整张背都被汗水湿透, 不知是怕她,还是爱她。

    “我问你,雁惊风通常几时去见闵千娇”

    金小王爷咽了咽口水,紧张答题,“常去,日子不太定,我记得上回还是七日前在千鹤楼遇到雁公子,照道理,这几日就该去了。”

    “好得很呢,今日不去,明日也要去,总之你求神拜佛,最好三日内雁惊风能出现在闵千娇的屋子里,否则我可不敢保证能将你全须全尾地交给雁栖凤。”

    又要杀他。

    金小王爷无奈地扯了扯嘴角,“今日若不来,可由闵千娇捎信去雁楼相邀。”

    “那还得先把刀架上闵千娇的脖子,麻烦得很。”

    柳黛素来不爱与娇滴滴的小姑娘打交道,因她自己就爱用这些个流泪、撒娇的招数,看别人表演实在厌烦得很。

    正发愁,却听苏长青说道“申时一过,我就去雁楼外守着,一旦雁惊风走出雁楼,我便立刻来通知你。”

    “咦你替我去”柳黛心生不解。

    苏长青正色道“我怕自己连一二分利用价值都没有。”

    这话又冷又好笑,一本正经地假正经,惹得柳黛粲然大笑,“那你可得好好守着,事成之后,本座必有重赏。”

    苏长青绷着脸,竟还不忘恭恭敬敬向她行一道礼才退出门外,让柳黛莫名生出一股魔教教主的威风。

    说起来,单打独斗也打够了,是该回崖山,见一见崖山之上等了她多时的人。

    她吩咐金小王爷,“我再歇一会儿,你替我看好门。”

    金小王爷胸中一片惊讶,想来这世上除却他阿玛,再没人敢用这种语气吩咐他做事。

    “放心,一定不让任何人前来打扰。”

    好一个言听计从的护卫。

    柳黛做了个长梦。

    梦中她身穿红衣,一人一马,奔向一座孤山。

    万里深云,千山暮雪,她孤身一人,在马蹄声中往苏长青的落脚处飞去。

    而他穿一身白,浓厚的云与雾遮住了他的脸,她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晓得他此刻深沉,不见一丝笑意。

    他接她下马,他说阿黛,我只能陪你走到此处了。

    她问他,为什么

    忽然间他的白色衣裳沾满了鲜血,她不知他何时受伤,急得跳脚,一个劲地唤,长青,长青。

    苏长青却突然冷冰冰地告诉她,是你的伤。

    她低头,适才发现小腹上不知何时多出了个血窟窿,正滋滋往外冒血。

    她疼,疼得伸手乱抓,身体却仿佛落入深渊,不停地下坠,下坠,无论如何到不了底。

    梦的纱雾就此被抓破,她睁开眼,午后的光沉沉刺眼,照得人头昏眼迷,分不清梦境或是现实。

    她的护卫尽忠职守,还挺着背,直直坐在方桌左侧,唯独两只眼睛睡意朦胧,很快要在午后熏然的懒意中落入梦乡。

    柳黛坐起身,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小腹,感受到腹部的完整和温暖,她长舒一口气,唯恐噩梦成真。

    但梦里的触感和疼痛都太过真实,真是得让人以为曾经发生,或是将要发生。

    她眼底流露出的恐惧被金小王爷看在眼里,他心中同样疑窦丛生,不敢相信前一刻还要杀人绑票的女魔头,这一刻却孱弱得像一只受伤的白兔。

    幻觉,一切都是幻觉。

    他甩甩头,企图把满脑袋想要上前抱一抱她的妄念都甩到窗外。

    太阳还未落进后山,苏长青便匆匆出现,满面肃然地告知柳黛,“我来时还未见雁惊风出门,但千鹤楼上门送信,想必是闵千娇主动相邀。”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方才的愁绪瞬间被抛诸脑后,柳黛站起身来,提起刀就要走,路过金小王爷身边时还不忘抬腿踹他脚后跟,“还愣着做什么去见你那老相好去。”

    金小王爷忙不迭跟上柳黛,还不忘挥着手解释说“可不是什么老相好,不过雁公子诚心邀请,小王才去略坐一坐罢了。”

    “邀请”柳黛侧过脸来,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真正“坏”的人却未回过神来,愣愣点头说“不错,不过是谈谈生意。”顺带吹吹牛皮。

    柳黛却说“你们倒是比京城花样多。”

    金小王爷被她说得满头雾水,还想开口追问,却听她叠声催促,“走快点儿,务必赶在雁惊风之前。”

    他纳闷,哪有人太阳还未落山就去喝花酒,千鹤楼那晚香浮动的门都还未开呢。

    一回头,那苏长青仍旧一张石像一般的脸孔,俊俏是俊俏,只可惜木呆呆,不够生动,再好看他也起不了兴致。

    否则师兄师妹一并收了,也是美事一桩。

    想想便笑得眯起眼来,仿佛不是要去,而是刚从晚香浮动出来,志得意满,无酒也醉。

    说话间三人已到晚香浮动门口。

    金小王爷原跟在柳黛身后,忽然被柳黛一把抓住左肩往前一推,推得他险些迎面撞在门框上,好在门口那龟公扶他一把,勉强稳住身形。

    那龟公与他熟悉的很,当即堆满了笑,套着近乎,不过是想得几分碎银子。

    “哟,金爷今儿赶早,可把我们春儿姑娘等久了,这就叫她下来招呼。”

    金小王爷素来阔绰,这就从袖子里掏出一两银子扔给龟公,口中却不甚满意,“什么春儿,爷今儿是来见千娇的,千娇呢叫她出来。”

    龟公眉头一皱,满脸苦相,“那可真不巧,金爷,千娇姑娘今儿挂牌子了,怕是不便,您看春儿若不成,晚娇也行呀,晚娇比千娇年纪还小两岁,模样也是顶顶的好”

    金小王爷端出个蛮横模样,领着身后两大横人,不管不顾就要往闵千娇的屋子里冲,“别的都不要,爷今儿就要见闵千娇。”

    龟公想拦又不敢伸手,只晓得哎哟哎哟地求饶,“爷,您饶了小的吧,今儿千娇姑娘可真是不方便,爷,金爷,您可不能硬闯呐”

    正走到闵千娇那屋门前,金小王爷抬脚要踹,正想着在柳黛面前显示自己贵人威风,忽而听门内一道女声,可算得上千娇百媚,婉转多情,“这吵吵嚷嚷的,奴家原以为是谁呢没想到是金爷来了,怎的也不差人来打个招呼,奴家也要亲自下楼去迎。”

    一个梳丫鬟髻的小姑娘拉开门,扑面而来的脂粉气打了头阵,闻得人心也浮,梦也美,从胸腔到鼻尖都被说不出的甜和腻占据,只想着她那口唇上的脂粉究竟能甜成什么滋味。

    闵千娇原背对房门,面镜梳妆,直到金小王爷跨过门槛,这才回过头,起身相迎。

    她窈窕轻盈,双目狭长,微微上挑,不怒不嗔已足够勾人。

    更有她神态高洁自傲不卑不亢,却又落到这等地界,便足够让人唱一句“出淤泥而不染”,这座上宾既爱她美貌,又爱她高洁,自然显得不与寻常嫖客一般低速下贱。

    “今日可真是个好日子,贵人们前后脚的要来,昨儿却是冷冷清清不见个人影。”

    闵千娇抬手示意,龟公与小丫鬟无声无息退了出去,顺带合上门,留个清净。

    雁门城地处偏远,千鹤楼倘若放在京城也算不上什么繁华处。

    闵千娇这屋子更谈不上精致,只不过被打理得别有新致,桌上摆件不少是从雁楼出来,西域、江南、辽东,该有都有,风格不一,摆在一处显得不伦不类。

    闵千娇转身倒茶,招呼三人落座。

    “金爷还带着新人来,这两位公子,不知雁郎认不得认得”

    金小王爷泰然自如,柳黛面前他战战兢兢,但应付一个闵千娇却是绰绰有余,“眼下不认得,再等半个时辰也要认得的。”

    “这话有理,奴家敬金爷一杯。”她为金小王爷柔柔递上一杯茶,那蹲下0身子的弧度,那一垂首的娇羞,拿捏得将将好,连柳黛这个假男人站在一旁,见了也要动心。

    然则她动心的,是她头上发髻,层层叠叠,如凤临渊,不知是何等巧手才能编出如此繁杂秀美的发髻,也不知她手刀一落,这发髻还能不能保存完好。

    柳黛打量闵千娇,闵千娇的目光自然也落到柳黛身上。

    她浅浅一笑,随即垂下眼睑,低声与金小王爷说道“怎的金爷,晚香浮动的姑娘都看不上眼,要自己个儿带一个来,这是要来打姐姐妹妹们的脸面么”

    牵扯到柳黛,金小王爷显然一愣,回身看向柳黛,一回头便瞧见她玩味的笑,“千娇姑娘火眼金睛,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闵千娇伸手摘去柳黛胸前一根断发,“姑娘这样一等一的样貌,但凡长着眼睛的,谁能瞧不出来不过奴家可得多说一句,金爷这人大气阔绰,你可别想着给他省银子,奴家这有一坛子好酒,就等着贵人来启”

    柳黛道“好酒千娇姑娘,酒喝多了是要醉的。”

    闵千娇原本正要开门叫上龟公,听闻柳黛开口,便又停下脚转过身,不想却听见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然而不等她回答,柳黛上前一步,“醉了,便要昏了脑袋。不如省去喝酒这一步”

    闵千娇疑惑道“姑娘这是何意”

    柳黛没准备回答,她抬手,迅捷地在闵千娇脖子后头敲下去,好端端一个美人儿,一朵娇花,便被她捏碎在掌心。

    金小王爷怜香惜玉,当即皱起眉头,心中绞痛,暗叹,可怜,可惜,娇花遇上母老虎,没活路。

    柳黛一只手就把闵千娇提起来塞进床里,正巧这时候外头起了高声,这龟公比方才招呼金小王爷时更加激动,欢天喜地地喊“盼星星盼月亮,可总算把雁公子盼来了”

    金小王爷听得心中不忿,恨恨道“雁惊风那厮,几时比我打赏的多了竟乐成这副模样。”

    “人家是常客,常来常往的,比你这三两月才来一趟的,给得自然多。”柳黛退后几步,拉着苏长青一并躲到幔帐后头。

    两人相视一笑,柳黛小声与他商议,“我拿住他,你把住门”

    苏长青不以为然,“他来此处,必是单独进屋。我先拔剑,他迎头去挡,你再拿他要害。”

    柳黛笑嘻嘻点头,“好主意,长青使坏之力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苏长青瞥他一眼,淡淡道“多亏柳姑娘指点。”

    柳黛一扬下巴,“那可不是么。”

    他笑,正趁着雁惊风推门而入的档口,柳黛聚精会神,紧盯门口,他却伸出手来捏一捏她那骄傲的小下巴,在她回过神来之前,已然收回手,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

    而久经沙场的柳姑娘却没敢回头,她偷偷红了脸,耳根子发热,眼见雁惊风进门来却仍然没反应,直挺挺盯着闵千娇的妆台发呆。

    雁惊风神色如常,入门四顾,不见闵千娇踪影,仍慢悠悠坐下与金小王爷寒暄,“我一进门就听人说金爷先我一步进来,怎的今日这样好的兴致,赶早来喝酒”

    金小王爷往窗外一指,“早什么早,这山都快把日头吞了,怎的算早不过是日子太长,闲来无聊,便想找个人聊两句,正巧你来了,倒是用不上千娇姑娘啦。”

    雁惊风嗤笑道“你要与我说话,上雁楼就是,来这里做什么不过,千娇呢怎的不见人”

    “噢,出去了。”

    “出去了小三子说她在屋里与金爷说着话呢,几时出去了”

    “方才。”

    “方才我怎么没遇着”

    两人正转着圈子说车轱辘话,忽然间幔帐后头剑光一闪,杀意乍现。

    雁惊风反应极快,即刻一掌推在圆桌边缘,打得小桌翻腾,刚刚好挡住苏长青迎面刺来那一剑。

    他一个旋身,计划往门边去,刚要提步,背后仿佛被鬼灵缠身,一阵轻微的呼吸拨过耳垂,他往前探出的身体被一只鬼爪扣住左肩猛地往后一拉,他身子后靠,咽喉一凉,肩膀、脖颈,都被人死死扣住,难以脱身。

    “不想死就闭上嘴。”

    柳黛的声音停在雁惊风耳朵里,真如鬼魅一般阴森可怖。

    他作为雁楼独子,早早演练过遇敌当如何,当下不至于惊慌失措。他神色紧张,点头应承,充分配合身后之人一举一动。

    他抬眼一看,金小王爷靠在门边,与门外雁楼的人喊,“呀呀呀,动静大了些,不妨事,不妨事。”

    这才晓得被人卖了,是里应外合,但现下未取他性命,便是求财罢了,雁惊风心下稍定。

    苏长青这时已收起长剑,问柳黛“下一步什么打算”

    柳黛看雁惊风一眼,“我要把他藏起来。”

    雁惊风正想问他要多少银子,喉头稍稍一动变感觉扣在自己咽喉的那只手陡然锁紧,鹰爪一般要抠破他的皮肉,将那咽喉生生抓出体外。

    雁惊风疼得两眼翻白,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忽而两眼一闭,人事不知。

    柳黛顺势将雁惊风扔在地上,“再等半个时辰,你与雁惊风换一身衣裳,将他带出晚香浮动。”

    金小王爷却道“何必等半个时辰雁公子酒肉伤身,一炷香时间顶了天了。”

    柳黛冷着脸不理他,继续与苏长青说“观马台地形复杂,锁着人畜物不知凡几,最好藏身,我预备将雁惊风藏在观马台。”

    金小王爷又说“是个好地方,我在观马台也有一处仓库,分十间小屋,都在地库,有马有人,最隐蔽不过。”

    柳黛道“好,就去那。”

    苏长青却皱着眉说“你信他”

    “不信。”柳黛摇头,“但我知道他难得投一回好胎,当然惜命如金,不肯轻易去死。”

    金小王爷原得了肯定,心里正乐呵,被柳黛这么一说,想起肚中,性命还捏在她手上,心情立刻落回谷底。

    一炷香时间,掐着点过。

    金小王爷贴在门边喊,“精彩精彩,雁公子勇猛非凡,两位老友,是不是不虚此行呐”

    苏长青与雁惊风互换衣裳,柳黛扛起雁惊风,将雁惊风的脸藏在自己肩头。

    雁惊风少说一百五十余斤,被她一把提起来,有如一只轻飘飘棉花枕,全然不必金小王爷伸手相帮。

    金小王爷冲外头喊“雁公子先歇着,我们哥几个上外头消遣去。”

    他这一声声喊得滑稽可笑,苏长青却满脸严肃地叮嘱柳黛,“万事小心,此人不可信。”

    柳黛咧嘴一笑,“你也小心,可别看千娇看得是百媚,挪不动步啦。”

    苏长青肃然道“我只看你挪不动步。”

    柳黛的脸噌一下红透,倘若不是有旁人在场,她一定一拳捶得苏长青胸骨尽碎。

    可她现下只能慌慌张张打发他,“啰嗦,让开,别挡我的道。”

    苏长青那张绷紧的脸终于露出浅淡笑容,他退后一步,看着柳黛扛起雁惊风,与金小王爷一道,大摇大摆走出晚香浮动。

    留下他,对着满屋子蜜香脂粉,默不作声地把横倒的桌子扶正。

    这么大动静,总得有人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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