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行歌脸上抽了抽，警惕地说道：“八岁的时候，跟着先帝念了一年，之后就没念了。读来读去就那几本酸书，没意思。”
这都是齐继说的，肯定没错。
方枕宵把画纸放在小茶几上，坐到了另外一边。
萧行歌这个人脸上藏不住事，方枕宵一搭眼就能看出来他在想什么。
他在紧张。
刚才听礼部的人汇报今年科举安排的时候，方枕宵朝窗户边上看了两眼。萧行歌捏着一块黑色的炭条，低着头十分专注地在纸上勾勾画画。一开始方枕宵以为他是在做记录，后来发现弧度不太对，那应该是在绘画。
这边讨论的家国大事，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反而在完笔之后抱着他的画板在窗边睡着了。
萧行歌自从出事之后，变了很多，可以说和以前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萧应之前受容妃影响较深，愤世嫉俗，满脸阴霾。现在的他更像是云开雾散，时行时静，喜怒哀乐都在脸上，像是一张白纸，褪去了过去所有的颜色，带有一股少年特有的单纯。
没有人能在后宫之中，在方枕宵的眼皮子底下偷梁换柱。
他不是萧应，但确实又是萧应。
萧应本来肚子里就没几两墨水，再忘个干净，那就更是一滴都没有了。
脑子里没点东西又谈何政事。
方枕宵觉得自己可能有点操之过急了。
基础知识没打牢，就没办法再往上建设了。
“前几天弘文馆开课了。”方枕宵说道。
萧行歌没懂：“弘文馆是什么？”
“宗室子弟上课的地方。”方枕宵解释。
这么一说萧行歌就明白了，贵族多特权，上学也要搞个专门的地方，特别教育。开课时间竟然和当代差不多，马上就要八月了，公历也该九月了，果然九月开学季，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
但是方枕宵忽然提这个干嘛。
萧行歌有点疑惑。
方枕宵又道：“陛下也去跟着上几天课。”
萧行歌：“……”
怪不得刚才问他是不是只上了一年的学。
这他妈是嫌他没文化，丢了皇家的脸面，要他去补课？
先帝耐不住原主撒娇，只让他学了一年，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放在这个时代的贵族里，那是九年义务都没毕业，实打实的小学辍学。
确实没什么文化。
萧行歌本人虽然文化课不太强，但是也是稳稳当当考进国内最强美院，名副其实的大学生，虽然忘得差不多了，但是还是能拽两句洋文,求解鸡兔同笼的世纪难题。
“我不需要上学。”萧行歌道。
“也行，”方枕宵一手撑在小茶几上，看着萧行歌道，“弘文馆政论第三课《稗官传序》得出的一个重要结论是什么？”
萧行歌：“……”
《稗官传序》萧行歌都不知道是个什么鬼东西，更别提什么结论了。
这么一想，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文化。
但是萧行歌还是坚定道：“不去！”
当代大学生绝不低头。
而且，最算他这个皇帝当得相当没有排面，让萧行歌和一群乳臭未干的宗室子们坐在一起上课，萧行歌也拉不下这个脸。
再说，他每天过的自由自在，才不去上什么学。
方枕宵仿佛没听到他的反对意见，自顾自的说道：“去弘文馆上学的时候，可以不用来前书房。”
萧行歌表情松动了一下，依然咬口道：“不去！”
方枕宵又道：“弘文馆在宫外，就在城中。”
言下之意，去上学就能出宫。
说实在的，虽然云山行宫里有山有水，但是待得时间久了，确实也只有这么点东西，能看见的只有一方天地，萧行歌穿越一趟也算是奇遇了，他还挺想去外面看看的。
但是萧行歌绝对不能妥协。
萧行歌非常坚定：“不去！”
方枕宵比萧行歌还坚定：“弘文馆巳时上学，未初三刻下学，宫门下钥前回来都可以。”
不管是在行宫，还是在皇宫，夏季宫门下钥的时间都是晚上八点，末时三刻是下午快四点的时候，也就是说。萧行歌放学之后，能在外面滞留快四个小时。
想干嘛干嘛。
方枕宵真的是下了血本了。
萧行歌试图反驳：“我再怎么说也是一国之君，在宫外实在是太危险了。”
方枕宵轻笑了一声，笃定道：“有我在，没有人能动得了你分毫。”
萧行歌咬咬牙：“那我也不去。”
“那就算了吧，”方枕宵站起来，不咸不淡地说道，“不去弘文馆也好。庄平说，顾严在大理寺说想见你，不如你就去和他做做伴吧，反正大理寺的地方也宽敞。”
他看上去不是在看玩笑。
萧行歌：“……”
庄平走了根本就没回来。
顾严想他，想个屁。
这是威胁！□□裸的威胁！
偏偏萧行歌还非常吃这一套。
他能抵挡住所有的糖衣炮弹，但是得为自己的小命考虑。
闽浙总督说下狱就下狱了，他一个微不足道、人微言轻、微乎其微的小傀儡，那还不是仍人摆布，全天下姓萧的又不止他一个，一个弘文馆都是能扶持上位的宗室子弟。
方枕宵已经给足他面子了。
萧行歌咬牙切齿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方枕宵满意了：“回去让齐继给你收拾点东西，后天就动身，我会派人送你的。”
萧行歌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
方枕宵走到门边，搭上把手正准备出去，回头说道：“弘文馆学生只有十来人，年龄都和你差不多，不用担心尴尬。”
说完，他推门而出，庄平从大理寺已经回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呢。
“闽浙布政使郝政、按察使叶云弹、临安知府宋南新，还有其他伪造假证的涉事人员，均已压入大理寺，已经安排上审上下，不出意外下午就出呈上供词。”庄平跟在方枕宵后面汇报。
方枕宵点点头道：“安排萧应后天去弘文馆，你亲自去送他。”
庄平大惊，抬头飞速看了一眼方枕宵，又压下脑袋犹豫道：“殿下为何忽然要送他去弘文馆。”
方枕宵道：“拔苗不能助长，他要打打基础。”
庄平又道：“殿下若是有心教萧应政论，找个师父入宫即可，何必大费周章，出宫去弘文馆，如今在行宫之中又是好一阵颠簸。”
方枕宵：“弘文馆多贵戚，多接触接触对他没有坏处。”
弘文馆不同于其他学校，教的都是一群娇生惯养的贵族子弟，早上九点钟才开课，如实如此，萧行歌也在早上七点不到的时候就爬起来了，他住的不是学区房，从行宫到弘文馆坐马车要走一个多钟头。可谓真的是路途遥远了。
齐继说，等八月中旬，圣驾回銮了，再去弘文馆念书就近了。
前天萧行歌一回来，齐继听说方枕宵逼他去弘文馆念书的时候，竟然还擦了把眼泪，直夸方枕宵真是做了件好事，陛下是该学点东西。
萧行歌这才知道，原来在齐继眼中，他也是个不学无术的文盲。小学都没毕业的那种。
走前的前一天晚上，齐继还在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要和弘文馆的世家子弟，皇家贵戚打好关系，培养自己的小团体，将来能不能亲政就靠他们了。
萧行歌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他觉得现在自己就是一个被家长逼着去上学的差生，满腔的不情愿，就等着在班里吊车尾，混日子。
齐继从宫里挑了一个伶俐的小太监给萧行歌做书童，萧行歌就带了两支笔，两卷书就出发了。
来送萧行歌的是庄平，他驾着一辆马车，带着萧行歌从大门出了云山行宫。
萧行歌估摸着大荆的首都应该是在北京，马车穿过郊外很快进到了城里。
早上八点，真是一天之中最好的光景，来往人群络绎不绝，宽敞的马路两边是支着摊的小贩，隔着帘子，萧行歌都能闻到路上包子的香气。
大路两边的小店站在门口热情的招揽顾客。
“整条街最好的裁缝店嘞，昨天新做的款式，进来看一看啊。”
“早点持续供应，什么时候吃都不玩，进来尝尝吧。”
“新打的锄头，牢固又耐用，还有其他样式了。”
正是盛世好光景。
庄平选的马车低调，混入人群中也不怎么显眼，在一片喧闹的清晨，很快就到了弘文馆的门口。
弘文馆就在京城的东城区，坐落在东城的西北角，和皇宫隔了四条街，背靠着一个不高不矮的小山丘，还算是风景得当。作为皇家贵族学院，它单独圈出了一片不小的区域，门口内外栽着两排杨树，朱漆的大门上吊着一块黑色烫金的牌匾，上面的题字不知道是出自谁之手，苍劲有力，一看就是大家。
庄平在门口停了车，从车辕上跳下去，垂头说道：“陛下，到地方了。”
萧行歌掀开帘子，从车上跳了下来。
“皇爷爷！”萧行歌背后传来又惊又洗的声音。他左右看上两圈，两边暂时就他们这一拨人。
和“皇”字沾边的，好像只有萧行歌本人。
萧行歌有点发蒙，怀疑自己听错了。他僵硬的转过头，只见后面走过来一个拎着鸟笼的少年，笼子里装着两只小百灵。少年大约十四五岁，穿着一件宝蓝色的外衫，后面跟着一个小书童，正一脸惊讶的看着萧行歌。
少年走了过来，又惊又喜道：“皇爷爷！你怎么在这！我刚看着有点像，没想到真的是你！”
得，现在萧行歌确定了，没听错，真的是爷爷。
皇爷爷。
他一个二十年青春活力小青年，怎么就被人叫上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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