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

    唐三走后，唐幺的生活极其无趣。

    虽然和六儿也能一起猴，但唐幺总是感觉兴致缺缺，提不起劲儿。晚上睡觉的被冷到迷糊醒来之际，才发现自己的薄被已经落到床下去了。

    唐幺突然觉得有点羞愧，她还真不知道自己睡相差。唐昊不和他们睡一块儿，那多半就是唐三掖的被子。

    老唐话少，多半都是唐幺叽叽喳喳在那里自言自语。老唐煮饭其实不难吃，只是确实没有以前那么美味。

    唐幺嫌弃他煮饭不好吃，除了早上实在爬不起来，最后还是选择自己下厨——不过她小胳膊小腿，又没有唐三那么有力气，很多时候还是和唐昊一起做饭。

    日子该咋过还得咋过。

    唐幺今日去翠儿家家帮忙放完那只大肥鹅回家后，才发现唐昊并不在家。

    往常这个时候唐昊都在铺子里打铁，她没听到叮当声还特意去厨房卧室看了圈儿，却果真没有人影。

    “老唐!”唐幺试探着叫了两声，却仍旧无人答应。

    兴许是出去打酒了吧……唐幺安慰自己，提着菜篮里的瓜果鲜蔬正打算往厨房走。

    才迈开脚第一步，就有银铃声在屋外叫喊:“幺妹儿!快来吃饭啦!”

    这声音她认得，温柔甜腻，是杨姨的。

    难道是老唐去了他们家唐幺很快就否认了这个想法，老唐不爱与人往来，上次都算是破天荒……但如果不是，又是为什么呢？

    唐幺心里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但她很快又压了下去。挎着篮子挑开门帘儿，露出白净小脸儿，眼眸一弯:“杨姨!您怎么来了？”

    杨姨上前亲热的拉着她的小手，杏眼如月牙:“你爸说他出去几天，让我们帮忙照顾你一阵子。这些日子你就住我们这边吧!快，先去吃饭，吃完饭收拾两件儿衣服。左右咱也住的近，方便走动也不麻烦。”

    “好。”唐幺点点头，把菜篮子递给杨姨，面色疑惑，“杨姨，老……我爸说他干什么去了吗？”

    “这……我不清楚，只是说出去办点事。”杨姨接过菜篮子，拉着她进屋收拾东西，怕她伤心难过，忍不住多安慰几句,“应该很快!放心，你叔有时候也会出去，不久，就几天!你和六儿这些天就好好一块儿玩。”

    “我知道了，谢谢杨姨!”唐幺松开她的手，乖乖进屋找了两件儿衣服，再带上一点儿其他用品，放到小包裹里。

    家里空落落的，三儿走了，老唐出门了，虽然总会回来，但这种难以言说的孤独感仍旧慢慢涌上她心头。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唐幺前世并不感性，但养狗都会有感情，更何况相处这么久的……亲人。

    打包的东西不多，唐幺很快就收拾完毕，出了屋子和杨姨拴上铁匠铺大门。

    那一刻，唐幺又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完结，日后再也不会拥有这样的日子了。这铁匠铺啊，一关上也许就再也不开啦……

    这什么，神棍儿吗唐幺自觉好笑，摇摇头把心中不快排遣出去，拉着杨姨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铁匠铺的前院儿。

    ——————————————————

    却说在诺丁学院念书的唐三。

    和过着风平浪静日常的唐幺不同，唐三这边可以算是“多灾多难”。

    先是入校被找茬，后来被人识破双武魂，拜其人为师；入校第一天当了不过几秒的老大，最后被一个漂亮的小女孩儿打趴。

    唐三在不断被找茬和打脸炮灰的日常里艰难度日，索性找铁匠铺工作和修炼的事情还算是顺利，不然唐三真有点想打包回家，继续跟唐幺摸田螺。

    说起包裹……唐幺那天是不是喊了什么来着入学事情多，唐三记不太清，只得把包裹从柜子里取出来，从一堆唐幺给他准备的乱七八糟的日常用品中间翻出一个木盒子。

    “是这个吧？”唐三想到唐幺那得意洋洋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这木盒子他绝没有在家里见过。看手艺，做工，皆是上乘。唐三不用猜，就知道铁定是唐幺从翠儿姐姐家得到的。

    翠儿和她关系不错，但远没好到舍得白送这么好的东西……这肯定是唐幺花了心思买到的。

    但她哪里来的魂币呢

    唐三想起她每日去给翠儿赶鹅，给六儿放牛，在田地里帮忙……原来是——唐三心中微微感动，想到唐幺每日回来抱怨大白鹅又胖又凶就笑出声。

    “唉，放假回去给她带多点好东西吧!”

    盒子里是一封信，和一个类似小风扇的竹子制品。

    这个竹子制品外型不算好看，只能勉强看出雕刻了一朵花儿。那花儿歪七扭八，旁边还有个小人头，唐幺以前也在纸上画过，说这叫“扣扣人”。

    但明显这制作者力气太小手艺太差，扣扣人也雕的有些跑型儿，只有旁边那小小的“赠三儿”还算是能看。

    竹子制品很是翠绿漂亮，圆筒型的竹身上竖了跟棍子，棍子上是个两片长条型的薄木片儿，被钉子和棍子组合在一起，深处没入竹筒里。

    竹筒明显有被刨开的痕迹，刨开的着实不工整，但那钉子却订的相当好，显然不是一个人的手边。

    唐三还有点懵，拿起来左看右看，只看到右边有一个把手，轻轻一推，上面的扇叶就转动了起来。

    这是……唐三多少有些吃惊。虽然他知道唐幺前世来自一个很神奇的世界，可很多东西唐幺并不会，甚至连原理都无法解释。唐三曾经一度觉得荒诞……

    但他没有想到，唐幺真的能做到这一步。

    信封里的字虽然歪歪扭扭，但唐三唐幺相处这么久，又怎会认不清？

    信里无非就是写了些风扇注意事项还有名字。唐幺附带了一页纸详细的写了它名字、大概构造和思路，并附言让他好好保管。

    唐三觉得很好笑，她这人永远是不会煽情，也不会说好听的话。她看起来总是漫不经心，但又总会做一些让人难忘的事儿。

    抓田螺也好，煮饭也好，一起做纸糊风筝也罢……都跟这手摇风车一样，倾注了唐幺的用心。

    “难道……”唐三忆起几个月前唐幺鬼鬼祟祟回房间给手指上药的事儿，又联想起她要砍竹子做手工……他一下恍然大悟，瞬间就明白了这手摇风车的珍贵。

    这是唐幺“蓄谋已久”的礼物。

    等等，那唐幺……早就知道……

    唐三愣住了。

    一瞬间，各种情绪涌上心头。欢喜，难受，愧疚，不安，激动……打翻调料瓶一般的，一个接一个轮流交替，在脑海末端渐渐练成各种难忘的画面。

    唐三下意识摸了摸手腕。其实他早在半个多月之前就锤炼出铁母，并在上学前完成了这个世界里他的第一套暗器。但这件事他并没有告诉唐幺，毕竟唐门玄天宝录总纲里讲过，不要被秘密随意透露给别人。

    他不是不信任唐幺，只是眼下这个时机并不合适讲这些，况且这套暗器也不算多么完整，所以他原想来诺丁学院念书的时候，找个铁匠铺打工，同时也能多做一套适合唐幺的暗器送给她当生日礼物。但是唐三没有想到，唐幺早在那么早之前，就在谋划这些事。

    明明用六儿的小风扇拆分再制作更方便，但唐幺没有，制作这些肯定不是她擅长的事，但即使如此，唐幺仍旧完整的给他做了一套小玩意……零件也许不是她的，但其用心，绝对不可轻视。

    前世的唐三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自然得不到多少人的关爱和用心。这一世他拥有了爸爸，还有了一个双胞胎妹妹。这个妹妹，重视他。

    唐三几欲落泪，但他又想起那天唐幺笑着开玩笑说大花猫，只硬生生忍住这泪水，留它们在眼眶里打转。

    ……要做更好的东西送给唐幺。唐三举起手摇风车，脑海里却放空到他回到圣魂村给唐幺带礼物时的场景……

    但唐三也不知道的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有再见过面了。

    ————————————

    唐昊这一走，就是大半个月。这些时日唐幺过得极其无聊。除了每日和六儿放牛读书写字之外，她甚至连做手工制品的权利都没有了。

    杨叔怕她划伤手，说什么都不肯；她想帮忙做饭，杨姨嫌她太小，把她赶回房里；金花婆婆倒是原因让她跟着补衣服，但唐幺不愿意，只得每天练习字打发时间。

    因此唐昊回来的时候，唐幺的字儿却比以前工整了不少。

    唐昊回来得时候是个夜晚，唐幺刚用过晚饭，收拾完碗筷出院儿喂大黄狗的时候，他披着大斗篷，胡子长满半张脸，风尘仆仆似残留杀戮之气。

    大黄狗被吓得不轻，狂吠了好长一段时间。唐幺一开始显些没认出来，还是看见唐昊那斗篷下自己以前缝的那丑不拉几的兔子补丁儿，才确认是老唐。

    “老唐!你回来啦!”唐幺是真的倍觉欣喜，眼泪都差点飙出来。赶忙扔下大黄狗扑向唐昊。

    可惜她又矮又小，只能抱到唐昊大腿儿。

    唐昊蹲下身把她抱了起来:“嗯，我回来了。”

    杨姨杨叔听见犬吠不止，也都拿着笤帚扫把跑出来大喝:“是哪个賊娃子跑来了!”

    “叔!是我爸回来了!”唐幺觉得这幅样子很好笑，扯下唐昊的斗篷用袖子擦了擦他的脸，给杨叔杨姨指了指:“看!只是没刮胡子!”

    起初两人是没认出来的，瞧了半天见眼神手掌都比熟悉的很，最后看他举出铁匠铺钥匙——和他走前留给他们的是同款式——才确信。

    “不好意思!都没认出来——老唐，你咋这样了？”杨叔抓着脑壳，把笤帚默默往身后塞。

    唐幺叫老唐就是和他学的。唐幺起初是觉得有意思，唐昊也不反对，久而久之她就习惯这么称呼了。

    “出门没带刮胡刀。”唐昊简单解释了句，从腰间摸索出一个布袋儿，往前递向杨氏夫妇，“谢谢你们帮忙看着幺妹儿，这段时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她乖得很!”杨姨忙摆手，拒绝唐昊的好意，“乡里乡亲的，这点小忙不算什么。”

    “收下吧!”唐昊语毕之际，这钱袋儿眨眼间便到了杨叔手里。

    “幺妹儿我就带走了，谢谢你们这段时间的照顾!”唐昊又郑重道谢了一回，在杨叔杨姨还发呆之际，抱着唐幺离开了这里。

    他这话说的很是奇怪，唐幺心中腾升出一种不好的预感，抓着唐昊的袖子忙问:“老唐，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唐幺一向很敏感，但唐昊没想到她敏感到这个程度。愣神片刻后点点头，看起来并不打算欺瞒唐幺:“我们要离开这里了。回去收拾一点东西，越早走越好。”

    “……我还有东西在杨姨家……”唐幺怪不好意思的说。

    “……不要也没事，到时候再买一份。”唐昊答得很是简洁，“我们打包也简洁一些，不用带多余的东西。”

    “那我们还会回来吗？”她心里那种不好的预感再次涌上心头，“三儿怎么办？”

    唐昊不再说话，将唐幺放下地，蹲着身子与她平视，目光坚定，却又带有浓浓的愧疚和不舍:“小幺，你信任爸爸吗？”

    “嗯。”这是自然的。

    “……爸爸知道你一直很乖很聪明。爸爸以前没能保护好你妈妈，现在你哥哥拥有了双武魂，迟早有一天一些坏人会出来闹事，说不定会危及你哥哥。爸爸没能保护的了妈妈，但爸爸想要保护好你们。”

    黑夜的星月光照下，唐昊的眼睛写满难读懂的过往。胡子遮住他大半张脸，只有眉目间的沧桑，让唐幺心里发苦。

    这比黄连还要苦，还要难以下咽。

    “我明白了。”唐幺的声音很小，却很有力量，它穿破一切苦难，支撑无所依靠的心灵。

    唐昊紧紧抱住自己的女儿，又一次让泪水染湿她的肩膀:“抱歉……”

    ……笨老唐啊，这有什么好抱歉的……唐幺也默默回抱住唐昊，小脸搁在他宽阔的肩上。冰凉的斗篷就像冰冷的寒冰，在这个夏夜无比的寒冷。

    唐昊和唐幺收拾的东西不多，因此速度很快。

    杨姨期间还来过一次，把唐幺的东西送了过来。转头把包裹教给唐幺时，她正趴在桌子面前写信。

    “我给三儿留个字条……”唐幺解释说。

    唐昊没有阻止她。

    唐幺默默把信封好，将它和自己这些年宝贵的物件儿一起放到盒子里，压倒枕头下面。

    枕头下面还有唐三之前给她缝起来的菜谱，唐幺把它塞进包裹里打算带走。

    夜渐渐深了，圣魂村的人们也一家一户逐渐熄灭了明亮的小灯。整个村子沉寂于黑夜之中，除了蝉鸣蛙叫，再无半点声响。

    月亮被乌云掩藏在身后，透过缝隙才露出点点碎光。唐昊落好锁，抱着唐幺再看了眼铁匠铺。

    蓝银草温顺的堆在角落，偶尔长出几只小花。前院儿里的秋千好久没被人用过，已经积上一层浅浅的灰，大石头上、土地上落满叶子，和碎花儿，整个铁匠铺看起来格外清冷。

    知道总有这个时候，但唐幺还是忍不住想哭。

    但是哭对唐幺来说太过矫情，所以她不愿意哭。唐幺只是把头埋在唐昊的肩上，软软的头发蹭回唐昊神智。

    他轻拍唐幺后背，把斗篷往里拉了拉，罩住她小小的身形，一个踮脚，人已腾空落上树梢，最后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