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二十八、平安夜

    华京生正在楼道里漫无目的地踱步。今天是平安夜,父亲的脾气他清楚,向来是看不过他人过洋节的。他对过节倒无所谓,只是今天太多年轻侍应生都推脱晚班,酒店便叫他过来加班,他也乐得不在家听父亲抱怨。却没想到今天是林莲好的场,他不想这个时候和小妈碰面,更不想遇上小孙。那只会一遍遍提醒他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那段不堪回顾的年轻时光……

    大厅中传来的争吵让华京生回过神来,他觉得其中有个人声十分耳熟,又担心小妈是否也被牵连其中。不愿光明正大的露面,只是从走廊的拐角处窥探,却意外地看到小妈扶着站不稳的港生,说着什么,然后带着港生离开这里。

    华京生心中极度诧异,为什么小妈和港生……

    远处的阿萍见到华京生的身影,又看见林莲好和华港生一起离开,默默走到前台,打起电话。

    今夜的香港到处张灯结彩。大街小巷都是欢乐的海洋。华港生极为尽兴地吹着哨条,林莲好也跟着他。这个年轻人刚刚在车上像孩子似的吻了吻她的脸颊,这举动虽稍有冒犯,但林莲好察觉自己竟对此没有太大排斥。

    这季节岸边很冷,华港生担心她受凉,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

    “多谢。”

    华港生皱眉。“你不要同我这么客气啊,弄得我们之间很陌生一样。”他拨去林莲好头上的彩条,“你头上有很多花纸。”

    林莲好注视着他,“其实,你们后生仔,过年应该陪家人出去玩一玩。”她不知他有什么事如此难过,以至于要喝这么多酒,甚至找自己这样一个算不上很熟的朋友谈心。

    华港生挠挠头,烦闷却不知道怎么说才显得怨气稍小些。“我的家里人,不值得我陪他们。”一个骗子大哥,一个即使知道自己被骗十几年依然偏心的父亲。同他们在一起,又有什么话好讲?

    “你怎么这么讲呢?”林莲好十分不解。

    华港生自嘲道:“从小到大,我回家也只是做两件事,冲凉,睡觉,我很少同家里人聊天的。”

    林莲好难以想象他从小到大在家里过得生活是怎样的。“你没有兄弟姐妹的吗?”难道因为是独生子,没有年龄相仿的人陪他?

    “有。”华港生叹了口气,“我有个哥哥,但不是一个妈生的。”

    哥哥?异母?推算她母亲应该还在家中,林莲好道:“那你妈妈呢?”

    华港生没有回话,脸色阴沉地看向远方,林莲好注意到他情绪的不对劲,低声道:“对不起,我是不是很多事?”

    华港生不在意地笑了笑,这些事说给她听也无妨。“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我,就是……”他不知道如何形容,“……走了的那种。”

    “死了?”

    “不是。”华港生摇了摇头,家中的丑事难以宣扬,“不过也没什么分别,是我爸把她赶走了。”

    林莲好听了垂下眼眸,心中的伤口被人揭开,自己的过往简直如出一辙,多年漂泊的悲伤立刻浮上心头。那日她打的电话是华山接的,她当然听得出来。自己这些年来一直渴求同阿港团聚的愿望,恐怕是难以在实现了。即使华山没有阻挡,阿港见到自己这个断了一条腿,一把年纪还卖唱的妈,又会怎么想……

    华港生注意到林莲好的情绪突然低落,“怎么了?你在想什么?”他走近她,面对着她扬起笑脸。

    “没什么。对了,你还记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她心中闪过一丝可能性,想象着阿港是否也还会记得她。

    “早就忘了,很模糊的。”华港生努力回想,其实多年来的情感寄托大多数时间都只是一个幻影,“我也不记得她的样子了。”

    “那你挂不挂住她?”

    “我很挂住她啊……但也没有用,她走了十几年了。”

    林莲好眼神瞟向远方,恐怕阿港也是,十几年来一直挂住自己,即使连长相也忘却。她心中默念,阿港,妈妈也是一样挂住你……

    华港生见她若有所思,揽住她双臂,笑道:“我看呢……我妈年轻的时候,长得一定向你这样的。”他的确是这样认为的,要不然对见到她第一眼的感觉是如此亲切熟悉。

    林莲好叹气,觉得这个年轻人在安慰自己,“我还年轻?我的儿子也应该像你这么大了。”

    “骗人,你大不了我几岁。”以为林莲好说笑,华港生一脸不相信。

    “你真会哄我开心。”明知他是说笑安慰自己,林莲好仍觉得心情轻松不少。

    “我不是哄你开心啊,我讲真话的!”

    林莲好笑笑,转过身望着海面上倒映的喜庆颜色,“其实,你今天应该陪你女朋友的,不应该在这儿陪我的。”她故作轻松,说出一句劝诫。心思仍飘向此刻香港的某个地方,也许,阿港今天也在陪女朋友。

    华港生眼前闪过夏青的身影,他闭了闭眼,努力压下心中的疼痛,今日他为了夏青吃了太多的苦,受了太多的怨,可这万般委屈都不知道怎么向水仙诉说。恰好此时远处的对岸放起焰火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力,华港生借此机会,心下一横,转过林莲好来,鼓起勇气道:

    “那你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林莲好觉得好笑,这个后生仔为了讨自己开心真是什么话都敢说,“你不要跟我开玩笑啦,像你这样的年纪,应该有个很好的女朋友啊。”

    可惜没什么东西再属于他,倒不如自己去追求幸福,华港生抓起她的手,心中炽热的千言万语全都被另一样事物打断,“你的手好凉啊!”

    林莲好不动声色地缩回手,“这儿的风太大了。”她精致的卷发在寒风中飞扬,“我们在这儿站得很久了,还是走吧。”

    华港生察觉到她的疏离,欲言又止,两人走回到车旁,华港生见她无法上车,急忙走过去,“你没事吧?”他一摸,惊觉出异样,难以置信地站起身来看着她。

    “你的腿怎么了?”他刚才只觉自己摸到的地方冰凉坚硬,像是什么器具。

    林莲好稍稍叹气,“我这腿,是假的。”

    “为什么会这样?”华港生眼中满是痛苦内疚,自己才发现她的异样,还让她在寒风中陪自己站了这么长时间说话……

    林莲好略微迟疑后给出答案,“……是意外。”见华港生盯着她,林莲好道:“怎么?”

    “你让我照顾你下半生好不好?”华港生语气坚定道。

    林莲好不知怎么回答这话,“你不用可怜我。”她稍侧过头,不去直面这个年轻人强烈的情感。

    “我是真心啊!”

    “……你太傻了。”她自然听出他是真心,曾有客人也知道自己是假腿,说过类似的话。他们语气中只是惋惜,说这话的情景也是在虚情假意的觥筹交错之间。可是这个年轻人,她刚才真真切切听出来了,这个年轻人为自己的遭遇感到痛苦。

    “我已经很久没跟人这么跟人聊过天了。”这话不假,今夜她揭开了自己太多的过往伤疤,但自己并不觉得如同往常回忆时那般痛苦。林莲好注视着他,温柔笑道,“我很满足……还是回去吧,好吗?我的腿站久了会有点痛。”

    派对中大多数人仍在狂欢之中,不过大部分男男女女彼此纠缠激烈,选择留宿客房继续拉扯亲热。Julian留意着这些男女中是否有叶成贵的身影。没有,他万幸,不然他非得闯进屋内把人抢过来不可,再顺便给另一个人颜色看看。冷眼看向沙发上衣衫不整的夏青,不知是谁解开了她衣服的扣子,几个鬼佬正对她上下其手。他们注意到了不远处的鲁德培,几人相互对视,等着她正牌男友的同意。有个人甚至直接哀求道:“Julian,把她交给我们吧。”

    鲁德培根本不想理这种事,懒洋洋摆了摆手,“带到客房去。”

    几个人发出几声惊喜的叫声,把夏青拖到别墅的偏隅,鲁德培听着怪叫声渐渐远去,心中的烦闷愈发升起,他干脆顺势倒在被众人坐的有些塌陷的沙发上。偏偏阿标还从自己的娱乐中脱身出来,特地告诉他阿贵早早离开了。他抬起胳膊,瞪了一眼阿标。阿标马上闭了嘴,回身离开继续自己的事情。

    鲁德培怀疑自己睡前都得懊恼没在今天这么好的时机抓住这个机会。

    华京生几乎从下班便在林莲好家前等候,既没见到小妈和港生,也没见到小孙。他心中觉得奇怪,怎么看港生和小妈也不像相认的样子,但是两人一起出去的样子,又像熟识很久。疑惑也得不到答案,倒不如他主动去问个清楚,只是等到现在也不见踪迹。这个时候路上没什么人,今日放假,一整条街都十分冷清。华京生脚下是满地烟蒂。

    当他打开从夜总会顺得最后一包烟,只听有车的引擎声越来越大,想来是有车驶入这条街,这个时间,十有八九会是自己想见的人。华京生隐藏在角落里,只见一辆敞篷小跑停在门口,华港生熄灭了车,小心推醒熟睡的林莲好。“到了。”

    华京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难道港生和小妈真的相认了?港生不在的这些日子,自己和父亲对他半点消息也没有,不知他在哪里做工,做什么工,更不知他每日接触什么人。莫非二人是在夜总会相认的?

    正当华京生犹豫时,林莲好已经进楼,华港生目送着她,看了看自己手中刚在她身上披着的外套,放回车内,迅速驾车离开。

    ……多想无益,倒不如自己上前去问个清楚。

    华京生走上前去,丝毫没注意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角落,一个穿夹克戴墨镜的男人也走出来。他捻灭自己手中还有很长一段的烟。满地的烟蒂比起华京生脚下的,只多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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