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头顶炙热的艳阳高照,马车狂奔在密林之中,周围很快安静下来,厮杀声渐行渐远。

    江南一行山高路远,越往南走气候越潮湿闷热。

    普通马耐力差,熬不住长途跋涉,故而白芷从军营里找了一匹退役的战马。

    可这匹马经过专业训练,虽未上过战场,爆发力却极其惊人,一旦发起狂来,即便是轻功卓绝的白芷也难以追上。

    这一带遍布崇山峻岭,夯平的土路上有许多杂乱无章的碎石,车轮滚动时磕在上头,连带着整个车厢都狠狠一颠。

    楚蓁被颠得头晕眼花,乱成一团的脑子却慢慢冷静下来。

    探头看了看车后,果然瞧不见半个人影。

    这么干等着别人来救不是办法,还是得先让马车停下来。

    她稳了稳心神,将匕首放下,紧紧贴着车厢,一步一步爬到车辕边。

    驿道上空无一人,狂风迎面拍打在她脸上,混着飞扬的尘土沙砾,迷得睁不开眼。

    楚蓁抬起宽大的袖摆挡在面前,视野重新变得清晰起来,而后深吸一口气,俯身趴在车板上,使劲伸长手臂,试图去够挂在车辕上的缰绳。

    可那马不知抽了什么风,马蹄一抬,忽然转了个急弯,楚蓁险些被甩下马车,触手可及的缰绳也随风飞了出去。

    楚蓁心头火起,一抬头,却发现马车正直直朝东边的山壁撞去!

    那座山拔地而起,犹如一个巨人顶立于天地之间,整面悬崖峭壁凹凸不平,怪石嶙峋,楚蓁几乎可以想象一头撞上去的后果。

    山顶不断有拳头大小的碎石滚落,一眨眼功夫,陡立的山壁已经近在咫尺。

    楚蓁看了看光秃秃的山壁,又看了看飞沙走石的驿道,心念急转。

    走到这地步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索性放手一搏,说不定老天爷保佑,她还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思及此,楚蓁不再犹豫,在撞上山壁的前一刻,狠心纵身一跃,朝驿道旁跳了下去。

    马车急驰而过,她被狠狠甩了出去,鹅黄色秀衫罗裙在半空中扬起一道优美的弧线。

    落地的瞬间,楚蓁双手紧紧抱住脑袋,让后背着地。好在这条缓坡不算陡,坡上长满杂草,她顺着力道滚了几圈,撞上一截树干,终于停了下来。

    背上猛地泛起一阵阵钻心般的疼,额上沁出涔涔冷汗,可她不敢喊一声疼,只能咬牙逼自己忍住。

    那些杀手听觉灵敏,很快就会追过来,拖着伤跑不远,她得赶紧找个藏身之处。

    楚蓁扶着树从地上爬起来,撩起衣摆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堵住溢出口的呻.吟,强撑着身子,一步步朝密林深处挪去……

    “轰——”

    一声巨响震彻山林。

    整架马车猛地撞上了山壁,紫檀木车架被一瞬间巨大的冲击力撞得四分五裂。

    随后赶来的白芷恰好见到这一幕,脸上顿时血色尽失。

    这般猛烈的撞击,神仙也未必活得下来,更遑论从小身娇体弱的公主……

    白芷不敢再往下想,运气疾冲过去。

    车厢碎片散落得到处都是,她仔细找了一圈,连更远处的山坳都没放过,却偏偏不见楚蓁的身影。

    既找不到人,也没有尸体,莫非那些黑衣人半道劫走了公主?

    白芷握紧长剑,正欲折返回去,忽听树丛里传来一道虚弱又熟悉的声音:“白芷,我在这儿……”

    “小姐?”白芷脚步一顿,急忙拨开半人高的树丛,发现了靠坐在树边的楚蓁。

    她浑身布满青青紫紫的伤痕,额角处红肿一片,衣裙被树杈和石子划得破烂不堪,手上、脸上、脖子上,全是灰尘泥土,整个人显得狼狈极了。

    “小姐!”

    见楚蓁还活着,白芷大喜,激动地跑过去,将剑放在脚边,手忙脚乱地从锦囊里掏出一颗药丸塞进她嘴里,“小姐,快!快咽下去!这是白芍新研制的药丸,疗伤效果极好,吃完就不疼了。”

    楚蓁疼得快麻木了,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艰难地点了下头。

    可那颗药丸实在太大,她喉咙里干涩得厉害,一次性根本吞不下去,唯有嚼碎了一点点往下咽。

    苦涩的药味瞬间在嘴里弥漫开来。

    过了会儿,一股暖流汇入四肢百骸,疼痛奇迹般地消失了。

    楚蓁慢慢放松下来,刚想说话,余光倏地瞥见一道鬼魅般的黑影闪过。

    树丛中不知何时藏了一个蒙面黑衣人。

    此时他一跃而起,手持一弯长刀,闪着寒光的刀刃朝白芷横劈而来。

    “危险!”

    情急之下,楚蓁一把将白芷往旁边推开。谁知那刺客身形一转,竟将刀尖直直对准了楚蓁。

    长刀划破虚空,发出咻的一声争鸣。

    白芷当机立断,一个翻身捡起地上的剑,手腕翻转,挽出一个剑花,起身飞扑过去,意图将黑衣人斩杀于剑下。

    可她动作再快,终究还是错失先机,慢了一步。

    黑衣人显然抱了必死的决心,眼神凶戾阴鸷,哪怕白芷的剑已经朝他胸口刺去,他依然不为所动,长刀未偏移半分。

    劲风袭来,眼看着那刀距离面门只有一步之遥,楚蓁下意识闭上了眼。

    完了完了,这全天下没人比她更倒霉了,一天居然死两次,老天真他妈的无眼!

    然而,意料之中的疼痛没有袭来,她突然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护在了怀里。

    下一刻,刀划破血肉的声音传来,空中绽开一朵妖艳的血花。

    那人闷哼一声,声音压抑着痛苦,听得楚蓁心头一震。

    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白芍的剑刺穿了黑衣人的心脏。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让人来不及反应。

    黑衣人喷出一口血,长刀哐当落地,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

    临死前,两只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大,狰狞的神情中透着一股愤恨不甘和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自己就这么失败了。

    脸上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下来,楚蓁慢慢睁开眼,目光撞进一双慈祥的眼眸里。

    她苍老的面容因疼痛而扭曲,伤口喷血不止,原本红润有光泽的脸渐渐失了血色,见到楚蓁睁眼,有气无力地唤了声姑娘。

    鲜血流淌一地,很快染红了两人的衣襟。

    楚蓁怔怔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白芷一脚踢开黑衣人的尸体,急奔而至,小心翼翼搬开楚蓁身上趴着的老妪,将她慢慢挪到一处平坦开阔的地上,然后扶起楚蓁。

    “小姐——小姐——”

    就在这时,白芍清理完黑衣人,带着侍卫急匆匆赶来,身上还背着一个药箱。

    “白芍!这边这边!小姐没事!”白芷见到白芍,面色一喜,“白芍,你快看看这位老婆婆怎么样了?”

    白芍得知公主没事,松了口气,拍了拍白芷的肩膀:“别急,你照顾好小姐,我先看看。”

    又交代身后的侍卫,“保持戒备,不要放过任何风吹草动,谨防漏网之鱼。”

    “是!”

    ……

    这密林中尘土飞扬,方才白芍不在,白芷不敢贸然替老妪清理伤口,白芍来了后,她一下子有了主心骨,惴惴不安的心安定不少。

    她看了眼气息奄奄的老妪,自责道:“都是我不好,没保护好小姐。方才有刺客偷袭,还是这位老婆婆救了小姐。”

    白芍微微皱眉,将药箱放下,蹲下身,探了探老妪的鼻息和脉搏,取出一颗止血的药丸喂给她,神色凝重。

    楚蓁见她这副神色,便知情况不好:“能救吗?”

    白芍摇了摇头,叹息道:“她上了年纪,伤口太深,就算拔了刀,血也止住了,最多也只能活半个时辰。”

    “老姐姐——”

    话音刚落,又一个老妪哭喊着从远处跑来。

    她鬓发花白,穿着一身灰褐色粗布衣裳,看上去只比受伤的老妪年轻几岁。

    “老姐姐!你们……你们给我放开!放开!让我过去……那是我老姐姐!”

    侍卫为难地看着楚蓁。

    楚蓁道:“放开她。”

    侍卫应了声是,收起佩刀,老妪立刻急冲过来。

    她扑跪在地上,泣不成声:“老姐姐,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你可千万不能有事,不然叫我如何向少爷小姐交代啊……”

    受伤老妪朝她笑了笑,转头向楚蓁伸出一只手,气息微弱:“姑娘。”

    楚蓁知道她有话想说,忙握住那只手:“您有什么话尽管说。”

    “老妇心知自己大限将至,可有一桩心愿未完。”鲜血从她的嘴角不断溢出,脸上灰白之气更甚,“我家少爷小姐还在庐州府,求姑娘……替我送他们去京城……”

    听到“京城”二字,楚蓁愣了愣。

    可她没来得及细想,老妪握着她的手的力气陡然加大,犹如回光返照一般,灰败的脸上迸发出强烈的希冀之色。

    旁边的年轻老妪嚎啕大哭:“老姐姐啊,你可不能丢下少爷小姐啊!”

    “好,我答应你。”楚蓁压下心头的疑惑,郑重许下承诺,“我会亲自去庐州府接他们,再在京城帮他们找好住处,让他们安心住下。”

    老妪失血过多,已经虚弱得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眨眨眼,表示感激,随后担忧的目光落在哭泣不止的年轻老妪身上。

    年轻老妪抹了把泪,明白她未尽之言,紧紧握住她的另一只手:“老姐姐,你放心,少爷小姐我会照顾好的。”

    听到这话,老妪才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缓缓阖上眼,没了气息。

    “老姐姐!老姐姐啊……”

    天地间忽然安静下来,林中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只余下一道悲痛欲绝的哭声。

    楚蓁站起身,心情说不出的沉重烦闷,视线落在不远处黑衣人的尸体上,顿了顿,招来一个侍卫问:“伤亡情况如何?”

    那些人绝非一般的刺客,出手便是不死不休的杀招,身上还带着一股煞气,死于他们刀剑下的亡魂恐怕不少。

    侍卫恭声道:“雇的镖师死了五个,重伤三个,我们带来的人死了四个,重伤六个,余下的都是轻伤,并无大碍。”

    这些侍卫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武功和胆识都在京城里排得上名,这一下就死了四个,那人到底是有多恨她,才派了这么多杀手来,非要她命不可?

    楚蓁叹口气,叮嘱白芷:“妥善安葬了,等回到京城,从我私库里取两千两送到各家去。”

    想了想,觉得不够,又补充道,“谁家要是有适龄的孩子,便送去官学读书,倘若不愿意,问问他们想做什么,尽量满足了吧。”

    总归是她欠了他们一条命,不做点什么,良心难安。

    “奴婢记下了。”白芷笑了笑,“小姐最心善了,那官学名额有限,本就不是平头百姓之家能进的,如今有这个机会,他们哪儿会不愿意。”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性命本就不值钱,京城那些官宦人家打死了婢女,不过是破烂草席一卷,扔到乱葬岗随意埋了。

    运气不好的,尸体还会被野兽叼走,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寻常官宦人家都是如此,更何况这世间权势最鼎盛的皇宫呢?

    听说锦悦宫那位娘娘上个月晨起梳妆弄断了几根头发,气得大发雷霆,当场杖毙了一个梳妆宫女,那血流了一院子,场面十分骇人。

    相比之下,公主虽然性子任性了些,可心地是好的,从不打骂宫人,每天不是陪玩就是陪聊,逢年过节还有赏赐,阖宫上下谁不羡慕她们在玉福宫当差。

    楚蓁不知她心中所想,低头看了眼血迹斑斑的衣襟,沉默片刻,有了决断:“走吧,赶在天黑前进城,休整几日,我们启程去庐州。”

    白芷闻言一惊:“小姐,您不去杭州了?”

    他们此行就是为了去杭州府调查大国师的身份,这都快到了,为何又不去了?

    楚蓁默而不语,抽出帕子,擦了擦手上的血迹,露出一脸高深莫测之色,反问道:“依你看,这些刺客像是谁派来的?”

    白芷愣住,这个问题她还没想过。

    白芍背着药箱走了过来:“如果奴婢没猜错的话,应当是郑大人。”

    大国师,姓郑名宏伯。

    楚蓁称赞道:“果然还是白芍聪明。”

    她看向一头雾水的白芷,“你呀,别总是一门心思扑在练武上,有空多跟白芷学学,看看这世间的豺狼虎豹,免得以后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帮着数银子。”

    当年皇后诞下嫡女,娘家威北候府特意着人送了四个小丫头来,说是给公主做贴身宫女。

    四个人从小习武,武艺都不弱,其中桑枝最稳重知礼,玉福宫一切事物都由她掌管;桑葚话最少,但十分衷心;白芍武艺稍弱,却是四人中唯一一个会医术的,论起治病救人的本事,比起御医也不逞多让;白芷年纪最小,武艺最高,偏偏性子也最活泼,从不长心眼儿。

    这次楚蓁出门,只带了白芷和白芍,一个会医,一个会武,再加二十来个侍卫。

    原想着人数不宜过多,以免打草惊蛇,结果现实和她想的好像有些出入。

    楚蓁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他既然选择此时出手,就表明他对我们的行踪了若指掌,杭州府那边肯定早早做好了准备,无论我们再怎么查,也不会查出有价值的线索,不如就此转道去庐州。”

    白芷啊了一声:“那岂非白跑一趟?”

    “这倒未必。”白芍接过话茬,“至少经此一事,能证明他的身份确实存在疑点,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派江湖杀手来杀人灭口。”

    楚蓁拧眉:“那些黑衣人是江湖中人?”

    白芍打开药箱,拿了一支被布包裹的箭头出来,那箭头上不知沾了什么东西,乌黑一团,散发着一股恶臭。

    楚蓁捂住鼻子,认出那是先前射她的那支箭。

    “这箭头上涂的是一种植物提炼出来的芽汁,见血封喉,只有滇南的深山里才有。”

    白芍道,“据奴婢所知,近些年有不少江湖势力盘踞滇南一带,其中就有一个五毒派,专门炼制毒药。传说他们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制毒不解毒,但凡他们炼制的独门毒药,都没有解药,任凭中毒者武功再高,也只能白白等死。”

    听到最后一句,楚蓁忽然有些后怕。

    幸好她方才躲得快,否则中了毒,还不如一头撞死在山壁上,反而没那么痛苦。

    白芍将箭头重新用布包好,塞进一个黑色瓷瓶里,放在药箱角落。

    倘若大国师真的心怀不轨,这些杀手也真的是大国师派来的,日后必定还会有再遇的一天,她要把这些样本带回去,看能不能配制出解药,以备不时之需。

    那头,侍卫就地挖了一个坑,将老妪的尸体安葬入土,又立下墓碑,才来禀报楚蓁。

    楚蓁走过去,行了一个大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来日若有机会,我会带着您的两位小主子来看您,愿您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说完,又是一礼,起身扶起旁边哭得不能自已的年轻老妪,宽慰道,“哭久了伤身,千万保重身体。”

    年轻老妪泪眼婆娑,紧紧抓住她的手,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急声道:“姑娘,你……你可一定要去庐州府,一定要去。”

    楚蓁觉得她似乎话中有话,略一迟疑,道:“你且安心跟着我们,眼下天色已晚,不宜赶路,我们先进城,过几日便启程去庐州。”

    “好好好!”年轻老妪这才破涕为笑,“我瞧姑娘是个面善之人,又有如此多侍卫随从跟着,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不屑诓骗我一个糟老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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