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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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扬州城千古名邑,人灵地杰,风景秀丽,又有大运河贯通南北,各地来往的商人络绎不绝。

    日薄西山之时,马车缓缓驶入城门。

    过了申时,主街上行人稀少,走卒商贩都打了烊,只有几家酒肆客栈挂上了红灯笼,对外迎客。

    一行人找了家最大的客栈入住。

    待进了房,白芍伺候楚蓁沐浴更衣,换上干净的寝衣,见此刻时辰尚早,夜里寒凉,便又找出一件羽纱为她披上。

    那烟霞色羽纱薄如蝉翼,衬得楚蓁肌肤胜雪,气质愈发清丽出尘。

    一头乌发如云,明眸皓齿,两条柳叶眉弯弯,精致的眉眼间带着一种少女的娇憨活泼,笑起来时,微微上扬的嘴角,又添了一分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明艳动人。

    纵然白芍从小伺候楚蓁长大,见惯了这张脸,也不由地赞叹一句:“小姐生得真好看,比二公主好看多了。”

    二公主乃温婕妤所生,是楚宣帝的第二个公主,可惜她出生时,楚宣帝已经儿女双全,过足了父亲的瘾,就不大稀罕她了。

    偏偏这位二公主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见不得旁人好,知道楚宣帝宠爱靖徳,就成日跟靖徳作对。

    靖徳有的衣裳首饰她必须得有,靖徳没有的她就天天穿戴在身上,然后从玉福宫门前招摇过市,一天能来回三四趟。

    可以说,她人生最大的乐趣,就是和靖徳比美。

    不过在白芍看来,天下最美的人,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便是她家公主。

    至于二公主,顶多只能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脸长得不好看,穿得再华丽也没用。

    楚蓁听完她的想法,哭笑不得,却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干脆没发表任何评价。

    ……

    这间天字号房坐北朝南,分里外两间,里间是卧房,外间是厅堂,中间用一扇绣花屏风隔断,厅堂靠窗的位置摆着一张书案。

    白日里,凭窗而立,依稀可见楼外小桥流水,碧波荡漾,河边草木茏葱,偶有鲤鱼跃出水面,溅起漂亮的水花。

    楚蓁坐在圆桌旁,一边欣赏窗外的美景,一边慢条斯理地吃着方糕。

    这江南水乡的点心偏甜口,与京城的点心是两种风味,却是甜而不腻,口感软糯绵密,她没忍住,抱着碟子吃了一块又一块。

    白芍将文房四宝一一摆好,抬头见她两颊不断鼓动,瞧了眼装点心的盘子。

    果不其然,方才还堆成小山似的方糕,现下已经所剩无几。

    白芍无奈道:“小姐,快用晚膳了,您少吃点。”

    楚蓁恍若未闻,将指尖捏着的半块方糕飞快塞进嘴里,用帕子擦了擦手,起身走过去:“准备好了?”

    “都准备好了,奴婢帮您磨墨。”

    白芍递上一只紫毫笔,绕到书案旁,挽起袖子,开始一圈圈研墨。

    楚蓁提起笔,站在书案前,凝神沉思半晌,想好了书信内容,才落笔写下第一个字。

    笔墨都是掌柜送上来的,挑的是扬州城里最好的宣纸和紫毫笔。

    楚蓁闻着淡淡的墨香,文思泉涌,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洋洋洒洒写满了一张纸。

    白芍将她写好的那张纸拿起来,放到一旁晾干,继续研磨。

    待楚蓁写完第二张纸,把想说的话都写上了,这才停笔,满意地欣赏自己的杰作。

    靖徳虽然不像其他京城贵女那般精通琴棋书画,可这一手字却写得极好,行云流水,自然天成,独具风骨神韵。

    因为受宠的缘故,她开蒙时,是由楚宣帝亲自教导,拿笔握笔的姿势皆得其真传,日子久了,连写出来的字都有了他的风格。

    看似规整内敛,实则笔锋苍劲有力,气势磅礴,宛若游云惊龙,不受拘束。

    一如其人。

    楚蓁吹了吹墨迹,让它干得更快些。

    白芍犹豫问:“小姐,这信……您是要送给夫人,还是送给老爷?”

    楚蓁动作一顿,奇怪地看她一眼,这还用问吗?她那亲爹没准现在还在道观里,压根不知道她私自出宫了,送给他有什么用?

    她道:“自然是送给夫人,我这是去告状的,肯定要给自己找个靠山。我就问你,平日里,老爷和夫人哪个更靠谱?”

    白芍想到这些年为了大国师,连后宫都不怎么踏入的楚宣帝,实在无法说出违心之言。

    楚蓁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没再多言,把书信封好,交给白芍:“等墨迹干了,差人快马加鞭送回京城,一刻也不要耽搁。”

    说话间,房门被人敲响,门外响起白芷的声音:“小姐,晚膳送来了。”

    “进来罢。”

    白芷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几个店小二。

    白芍错步挡在楚蓁身前,服侍她进内室净手,白芷在外间指使店小二摆膳。

    这些店小二上来前都被掌柜敲打过,让他们少看少听少说,最好一句话都不要说,摆完饭就赶紧退出来。

    这扬州城权贵人家不少,往日里世族豪门的公子小姐也会来吃饭,可没有几个人能让掌柜如此慎重对待,生怕得罪了一般。

    店小二们心中有了揣测,进门后,躬身低头,不敢乱看,将托盘里的菜肴摆上桌,便轻手轻脚退了下去。

    等楚蓁擦干手出来,满满一桌子美食佳肴,色香味俱全,看得她胃口大动。

    白芍先盛了一碗鸡汤放在楚蓁面前,然后按照宫里的规矩,一样样布菜,每道菜三筷子,遇到楚蓁爱吃的,便多布两筷子。

    楚蓁吃得很开心,吃完又喝了半盏清茶解腻,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筷子。

    白芍适时道:“小姐,夫人交代了,用完膳,让奴婢盯着您起身走几圈。”

    楚蓁:“……”

    店小二再次鱼贯而入,悄无声息地收拾干净桌子,房间重新归于宁静。

    白芍取来药箱,给楚蓁身上的伤口通通上了一遍药,又替她把了把脉,确定没什么大碍,才道:“小姐,您额头和背上的伤肿得厉害,这两天就别乱跑了,在房里多休息。”

    原本还打算来个扬州一日游的楚蓁默默闭上嘴,不发一言。

    白芍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板着脸,口吻严肃:“您若是不遵医嘱,奴婢便写信告诉夫人。”

    ……公然语出威胁?

    楚蓁有些不服气,难得来一趟大名鼎鼎的扬州府,她却要待在房里养伤,这同坐牢有何区别?

    想是这么想,可她不敢反驳,比起楚宣帝,她更怕那位名震京城的皇后娘娘。

    当年老威北候追随先帝南征北战,不幸战死沙场。消息传到京城,威北候夫人伤心欲绝,一时想不开竟悬梁自尽了,只留下两个年幼的儿女。

    若非当时身为威北候嫡女的皇后挺身而出,一力扛起了门庭,偌大的威北候府怕是早已被蚕食殆尽,哪儿还有今日的风光。

    再后来,她成了皇后,却是多年无子,前朝后宫不知多少人想将她从后位上拉下来,可始终无一人成功。

    直至靖德降生,她又接连生下两位皇子,如今稳坐中宫数十载,脚下踩着无数年轻貌美的宫妃。

    这样有心计有魄力有城府的女人,实属世间罕见,靖德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乖觉得很,从不敢犯上造次。

    楚蓁叹息一声,屈服于淫威之下。

    白芍嘴角露出几分笑意,将瓶瓶罐罐收进药箱。

    楚蓁随手拿起一册话本子,翻了两页,忽然想到今天那个年轻老妪,头也不抬地问了句:“那位常奶娘怎么样了?”

    那年轻老妪姓常,因着从前在大户人家当奶娘,便得了常奶娘这个称呼。

    “已经安排在隔壁客房住下了,只是……”白芍欲言又止。

    楚蓁抬眸看她一眼,又低头翻书:“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这可不是你的性格。”

    “小姐,您不觉得未免太巧了吗?她事先并不知我们从何处来,张口却要我们送两个人去京城,像是……”

    白芍皱起眉头,“像是早就算计好了的。”

    这天下哪有如此巧合之事,早不出晚不出,偏偏在公主遇险时闯了出来,还提出这般不合常理的要求。

    白芍越想越觉得这事透着一股古怪,她担心又是大国师的阴谋。

    可细细一想,这两拨人行事作风截然不同,一个出手招招狠辣,毫不留情,一个不惜以身挡刀,以命换命。

    任谁也不能说这是一伙人。

    楚蓁淡淡一笑,脸上神色平静。

    老妪临终前会留下那样的遗言,是她意料之中的事。

    能有那样一双睿智的眼睛,又岂是莽撞之人?

    不过不要紧,无论那两人有什么目的,最后总是会自己说出来的。她既然承了她们的恩,就该还回去,否则岂非成了忘恩负义的小人?

    楚蓁轻轻合上话本子,白芍躬身接过,便听她道:“无妨,反正杭州是去不成了,难得出来一趟,索性去庐州看看也不错,权当游山玩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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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歇了整整六天,楚蓁的伤终于好得差不多了。

    白芍最后一次上药时,见她腰肢间的青紫淤伤褪去,肤色白皙如玉,并未留下疤痕,悄悄松了口气。

    公主金尊玉贵,身上可不能留疤,日后回宫还得和二公主比美呢。

    楼下,客栈掌柜带着店小二侍候在楼梯旁,见楚蓁下楼,神色越发谦卑恭敬。

    楚蓁环顾一圈,发现今日客栈过于安静了,平时这个时辰都是门庭若市,宾客满座,眼下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大堂里鸦雀无声。

    白芷安排好马车行李,结清了房钱,此时恰好进门,身后还跟着一个蓄着短髯,身着鸦青色扎袖劲装的高大男人。

    那男人走到楚蓁面前站定,行了一个抱拳礼:“属下奉夫人之命,前来护送小姐回京。”

    楚蓁暗暗吃惊,她没想到皇后效率如此之高,短短六天功夫就把她的靠山送来了,来的还不是别人,竟是凤宁宫的暗卫首领冯刚。

    想了想,问:“夫人可还有别的吩咐?”

    冯刚低着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传话筒:“夫人说了,让小姐注意点分寸,别玩昏了头,当心回去她打您手板子。”

    楚蓁:“……”大庭广众之下,给我留点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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