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带着卷起的沙砾从脚边刮过,生冷干硬的在地面肆虐,中东空气中的味道和泥土的不一样,这里的土地干燥、贫瘠,生长不出绿意盎然的生命,也几乎闻不到希望的味道。
黄绿色的杂草参差不齐的生长在沙漠,像秃顶的中年男人,被生活和社会压得干瘪,是一种难堪难看的荒芜模样。
伊莎贝尔带着杰森行走在沙漠中,她确实在行走,也仅仅只是行走而已。比起有生命的生物,她更像是一具被磨空了内核的木偶,在静止的空间里按照应有的程序前行。
她感觉她好像是输掉了和天堂岛的最后一战,被剥掉军装,被流放到这片一无所有的土地上,余生便泡在这座荒芜的坟茔里自生自灭。
伊莎贝尔曾经造就死亡,也和她的战友一样被死亡带走。她是离死亡最近的人,在无数个噩梦和现实里,她送走了不知道多少人,有她的朋友,她的伙伴,也有她的对手和敌人。
她曾经送走杰森·陶德,毫无疑问,她曾经亲眼看到那双蓝绿色的眼睛黯淡,所有的神色在那一刻凝固。
伊莎贝尔那时并不感到悲伤,甚至可以说,感到欣慰。
她的朋友逃离了浑浑噩噩的战争,这很好,而他死在战场上,也没有辱没他的骄傲。
她心里只有一点点的难过,更多的则是遗憾。
她为她失去了一位朋友而难过。
她的遗憾则是因为她的朋友看不到战后的模样。
——即使伊莎贝尔自己也没看到。
死亡是她的老友,她的对手,她最亲密无间的爱人,她曾经和死亡在一张巨大的棋盘上共舞一曲探戈,漫长痛苦,若即若离。
她不曾为红头罩的死亡感到悲伤,确实不,但是现在,她却感觉无法呼吸。
她的意识飘荡在荒芜的沙漠上,带着被碾碎的剧痛。沙漠总是容易令人绝望,伊莎贝尔只听见风卷起沙砾的声音,只听见靴子上的金属饰品和皮靴闷闷的碰撞声,还有她自己古怪的呼吸声,像肺穿孔了一样。
她失而复得了她的战友——即使他还未长成她熟悉的模样。
然后她又失去了他。
她改变了未来,这毫无疑问,她带走了本应该被蝙蝠侠带走去埋葬的二代罗宾的尸体,而现在她带着他漫无目的在沙漠里游荡。
她改变了未来。
伊莎贝尔再一次意识到了这一点。
二代罗宾本应死在那场爆炸里,被蝙蝠侠带走埋葬。而在一年多以后,他会不可思议的死而复生,亲手挖穿自己的棺材,然后被刺客联盟的人带走去泡拉撒路之池。最后,他会回到哥谭,成为红头罩,向蝙蝠侠讨一个说法。
那本来才是他应该有的命运。
而不是像现在,在那场爆炸之前便被死亡带走。
已经不惑之年的伊莎贝尔回到过去,变成了尚未成年的自己,可能间接让一只小知更鸟提前几分钟失去生命。
愧疚和悔恨像潮水一样涌来,她看着年少的挚友在自己眼前死去,一条年少的、鲜活的、充满希望和朝气的生命在她眼前流逝。
杰森·陶德的复活本来就是一场极富戏剧色彩的奇迹,每一个环节、每一个情况都缺一不可。
——也不敢缺少,谁知道少一个他能不能回来呢?
而伊莎贝尔的出现直接打碎了棋盘上的一颗棋子,也许只是一颗无足轻重的士兵,但是少一颗棋子便无法开始棋局。
如果少了红头罩,那么未来的那些战争必须对战术有一定的改变。
她需要一个同样了解哥谭的人来……
来、来……
她竭力将那些在未来尚未发生的惨烈战争从自己脑子里甩掉,把那些精细缜密的理性思维统统扔掉,让自己任性的只去想能为杰森做点什么。
去他妈的联络官女士,去他妈的人类最后救世主,去他妈的主心骨要永远理智镇定。
她几乎在恳求自己,把那些责任和执着先让他们静置到一边,仅仅用伊莎贝尔·布莱克的立场去想想救回杰森·陶德的方法。
有没有什么办法,不用那该死的池水?
伊莎贝尔突然发现,她的生命太贫瘠了,除了战争,就只剩下那些疯狂的写作生涯。
只有拉萨路之池。
她只知道拉萨路之池。
她必须去拉萨路之池。
伊莎贝尔听到了自己的呼吸,在中东的深夜,在沙漠里惨白的月光下。
粗重、古怪、嘶嘶咻咻。
像肺穿孔的病人。
她第二次想到这个比喻。
这毫无美感,过于惨淡冷漠。
她开始鄙夷自己,过久的战争生活让她几乎忘却了那些星月夜的奇妙灵感,但是对她来说现在已经足够了。
至少这让她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她在疲惫,她的身体没办法承受这样长途跋涉,她漫无目的的走了太久,她必须休息。
她还活着,作为尚未成年的作家小姐活着。
不是经历过战争,身体早已千锤百炼达到人类极限的坚韧战士。
而是拥有不良习惯,有严重自杀倾向,病弱纤细的未成年女孩。
——即使从她使用能力开始,强大的变种基因便不断的改造着她的身体。
她回到了过去。
伊莎贝尔再次意识到这点。
她半跪在地上,轻轻的让杰森靠着自己的手臂和膝盖,也借着这个姿势让自己喘息。
她必须结束这场荒唐的漫无目的的行走,必须尽快的带着杰森到刺客联盟。
伊莎贝尔清醒的意识到这一点,而她的身体拖累着她,让她发昏,这使得她只是遵循本能去揽住杰森。
她感觉自己手腕上的伤口在汩汩流血,她感受到血管中跳跃的生命。
但是并没有,她手腕上的伤口并没有开裂,但是那些伤疤如蚀骨之蛆一般刻在她的灵魂里,和那场核爆炸一起。
伊莎贝尔再次陷入沉痛的,仿佛永无休止的沉思里。
她的生命是荒芜的,没有什么太好的回忆。
她的世界是潘多拉的世界,属于那位比火更艳的美人,美到即使埃庇米修斯明知她是灾难,却还是忍不住因她心生动荡。
潘多拉在她的世界打开了盒子,灾难、瘟疫、罪恶等所有痛苦都纷至沓来,用绝望和悲哀困住了人类,而她也被困在那片土地上,凝视着那个盒子。
那位带来灾难的美人把希望留在了盒子里,然后永久封存。
人们困于盒子带来的不幸,但是他们并不知道罪魁祸首是谁,所以他们躲在角落默不作声,千篇一律。
伊莎贝尔不一样,她就站在那位美人的对面,盒子握在她手里,而她站在了原地。
她握着那个盒子,那个曾经放出痛苦,而现在有封存着希望的盒子,她尝试将希望放出,但是无济于事,于是她让自己燃烧,让只留下余温的灰烬成为新的希望。
人在悲痛里总做出一些不知所然的事。
比如尖叫、咆哮、嚎哭,比如无休止的噩梦。
比如出现幻觉。
就像现在,她面前是死去的知更鸟,她却感觉他在颤抖。
也许是中东的夜晚太冷,也许是沙漠的风太烈。
伊莎贝尔的那些作家思想总是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她尝试让他更靠近自己,但是他依然在颤抖。
伊莎贝尔感觉到脑袋中传来针扎一般的疼痛,她下意识闭上眼睛,一瞬间她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
“哼,认为一个死人在颤抖,伊莎贝尔·布莱克,你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伊莎贝尔脸上不变,甚至连头都没回,她只是等着疼痛消退,然后让二代罗宾用一个更舒服的姿态靠在她的膝盖上。
那个声音突然到了她前面,仿佛蹲在她面前看着她,仿佛有灼热的呼吸打在她脸上,仿佛只要她睁开眼,她就能看到对方的眼睛:“伊莎贝尔·布莱克,把你的眼睛睁开!别像个懦夫一样!!看着我!!!看着他!!!!”
伊莎贝尔觉得自己憋了一口闷长的气,然后在对方的咆哮后才睁开眼,让她把那个含在嘴里的名字吐出——
——“埃里克·兰谢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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