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响彻空荡的大街，即使这片荒芜的郊外仍然是属于哥谭的领地，也安静地有些过分了——
特别是考虑到此行的目的地是隶属于保护伞公司的研究室，虽然因为哥谭一贯的排外属性和韦恩家族的存在使得保护伞并没有成功遮在哥谭的天空上，但是作为一家国际超强垄断企业的子公司，无论怎么想都不该和这片荒地化为一体。
可事实就是如此，蝙蝠侠的眼中除了视野中越来越近的建筑物和大片生满野草的无人荒野之外就只有姿态扭曲奇异的枯树，不说是安保人员和属于人类的建筑物，竟然连一个活人也看不见。
哥谭的天空常年不见天日，漆黑的群鸦越过昏暗的天空，一人多高的荒草丛中甚至听不见属于昆虫的鸣响，机械轰隆作响的噪音是唯一能听见的属于人类的声音，布鲁斯·韦恩开始控制不住自己注视时间的眼神，并为这诡异压抑的安静感觉到本能抵触的不安。
他下意识地地拒绝这种因过分的安静而导致的慌乱，直到耳机里老管家一贯沉稳平静的伦敦腔落入耳中，这才稍稍缓解了他绷紧的神经。
“前方五公里，您此行的目的地。”
“多谢，阿尔弗雷德。”
“无需客气，不过您确定如此吗，少爷？恕我直言，作为一个新手来讲，从处理街头混混一下子升级到超级公司隐藏进行的人体试验是不是有些太着急了？”
“犯罪者不会等我学会如何和他们打交道，而且我们时间不多——”想起自己之前得到的消息，布鲁斯的声音变得愈发严肃：“戈登能为我们争取的时间并不多，法尔科内不知道和保护伞公司做了什么交易让他愿意配合和那群家伙一起浪费时间……不过我们的时间最长不过五个小时，最坏随时可能过来，我得在这期间弄清楚他们到底做了什么。”
这一次的利益牵扯里法尔科内只是受影响最明显的那一个，保护伞对哥谭伸手并非一朝一夕而是整整十年，虽然不比韦恩家族的影响，却也无声无息间入侵了无数普通人的生活细节。
布鲁斯·韦恩无法理解，这样一个黑暗罪恶的城市究竟藏着什么东西，能让保护伞公司锲而不舍地要努力十年的时间只为将自己的触手深入哥谭内部——要知道这家公司迄今为止成立也不过几十年而已。
而这一次的突然撤退匆忙至极，连带着这张巨大保护伞下藏匿的一切阴影也跟着暴露在哥谭的视野里，大规模的恐慌虽不至于，却也足矣让法尔科内这样的人头疼相当一段时间。
戈登他们能盘查的东西不多，蝙蝠侠只隐隐察觉到里面藏着的恐怖阴谋，却无法准确描绘出自己需要面对一个什么样的庞然大物。
“祝您好运，少爷。”
要想找到保护伞公司在哥谭建造的“蜂巢”并不困难，五公里之外唯一的一间破落木屋，这附近比外面更加荒凉静谧，莫说是昆虫的嗡鸣，就连这一路上令人烦躁的乌鸦叫声到了这里也听不见了。
老管家的声线在耳机里响起，指导他如何打开吱嘎作响的木质地板下隐藏的机关。
“您确定要就这么下去吗？”
年轻的骑士静默的立在原地，他看着幽深无光的洞穴入口，试探性地扔了一颗照明弹进去，灼烫眼球的炽烈白光迅速被黑暗吞噬成萤火大小的一点，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湮灭直至消失，在这期间，除了照明弹掉落过程中击碰墙壁的声音之外，布鲁斯并没有听见期待的落地声。
这一次布鲁斯沉默了许久才回答了耳机里的声音。
“是的，阿尔弗雷德。”
管家叹息一声：“那么，祝您好运。”
黑色的骑士抿了一下苍白的嘴唇，调整好设备之后，纵身跃入了漆黑的深渊。
****
——废墟。
这是进入内部的布鲁斯最直观的认知。
也许这里之前的确是什么隐秘的大型研究所，保护伞公司几乎快要挖空了这一片土地下面所有的地方，只是这里仍然和上面一样，什么也没有留下。
七扭八歪的桌椅，被撞坏的门板，生满蛛网的断裂电线和浸泡在水中的电脑，更不用提满地的纸质文件。周围没有争斗损坏的痕迹，初步探查之下也没有发现枪弹的痕迹，更像是极致绝望中匆忙慌乱的逃命，以至于最起码的文件销毁也来不及。
他试了试，居然还有电，电脑已经被销毁无法使用，但是这里的部分机器仍然可以使用。
自己耳朵里的声音也没有消失，这倒是意料之外。
“你还能收到信号么，阿尔弗雷德？”
“是的，先生。您位于这栋地下建筑物中上方的位置，至于您此行的目的地，应该是在您现在位置的地下五百米处，好消息：您左手边三十米处的电梯应该可以直达。”
“再往下的五百米……”布鲁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们到底要做什么，这么大的地方养蓝鲸都绰绰有余。”
“那就是您此行的目的了，少爷。”也许是初步排查后并没有发现危险，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也跟着变得轻松了不少：“祝您解密愉快。”
更加深入地底的感觉并不如何轻松——即使这过程中没有遇上任何危险——人类对黑暗本身就存在着本能的恐惧，愈发压抑无声的孤寂感足以逼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潜行于黑夜的蝙蝠也开始觉得烦躁。
旅途的终点四处都是人类的造物，可这些落灰结网的冰冷机械只能闪烁出零星微弱的火星，微妙地无法附着任何人类生活的痕迹。
布鲁斯开始无意识地制造出一些细微的声音让自己平静下来。他第一次反省自己这一次所作所为是否过于直率，他能忍受肋骨刺穿内脏的痛苦并在第二天若无其事地出席董事会，但是他没法突破人类的极限。
当他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双脚能不能走完下一步的时候，他的耳朵里终于出现了其他的声音。
“是谁……？”
属于年轻女性的声音，空灵而缥缈的声线就连疑惑也显得过分温柔，少了鲜活灵动的人间气息——可是这一刻没有人会注意到这个。
丝绸、蜂蜜、藏在花朵中央尚未染色的最娇嫩的那些花瓣……这姑娘的声音让人不由自主地联想到那些轻飘飘的东西，大抵是因为母语不同的关系，她说话时的尾音总是不经意间带了些微妙缱绻的韵味，说者无心，却轻易撩拨得人心口发麻。
男人下意识地望了过去。
——她躲在墙后探出头看着自己，身上只裹着一件单薄的白色实验服，垂着一双细瘦苍白的双腿。罕见的银金色长发如蜿蜒流淌的月光落在肩头，若不是尚未彻底褪去的年少青涩柔化了她的气场，布鲁斯·韦恩都要恍惚以为上古的诡艳妖灵在自己面前重生了。
对方眨了眨眼睛，又轻声问了一次。
“你是谁？”
“你……”布鲁斯·韦恩迟疑着开口。
他还在考虑眼前景象是否只是对方刻意营造的虚弱幻象，对方搭在墙上的一截手臂便彻底打消了他的这个念头——苍白的胳膊瘦得能清楚看清骨骼的轮廓，手指细瘦无力，搭在墙壁上还在隐隐发抖，莫说是攻击，这双手怕是握住什么都过于吃力。
男人试探性的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并未瞧见对方有什么畏怯的表情，她茫然又坦荡的看着自己的眼睛，仿佛并不觉得这一身黑漆漆的诡异家伙有什么值得可怕。
蝙蝠侠走上前去，发现这姑娘比自己预想的还要瘦弱得多；她的背后是间残破不堪的实验室，极为素简的一张床和一对桌椅，想必在此之前她的生活环境也绝对算不上舒适。
……被抛弃的实验体。
男人的脑海里出现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她很可能就是保护伞公司努力保护的秘密，只是不知为何，她成了那个被抛弃掉的弃子。
“哎呀……”这姑娘看着蝙蝠侠在自己的“住处”四处打量，忽然跟着轻轻蹙起眉来，露出一种柔软的忧郁：“我应该招待一下客人的是不是？不过看起来这儿好像也没什么能拿来招待您的，抱歉呀。”
“……”
这般阴冷无声的压抑环境里，她恍若无觉地说着这样的话，只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蝙蝠侠很是生硬地转移了话题：“你一直生活在这儿？”
“应该是的，我也醒来不久……更早之前的事情记不太清楚。”她柔声回答，歪着头打量着陌生的来客，目光中充满了天真的好奇：“你是他们说的会回来带我走的人吗？”
“他们是谁？”
“我不知道，先生。”她的态度近乎温驯，此时男人才注意到即使是这般恶劣的环境，她仍然让自己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披垂在自己的背后，站姿优雅而端正，不曾显露出半分落魄的窘迫来。
“他们不曾告诉我是谁。”姑娘回答说，“没人会和我说话。”
即使戴着面罩只露出一个苍白的下巴，她也能察觉到来人周身愈发可怕的低压。
“但我可以告诉您我是谁……所以可以别那么生气了吗？”
布鲁斯听见耳机里的老绅士发出一声充满怜惜之情的叹息。
她抚着胸口，微微欠身对他行了一礼，这才轻声说道：
“维桑尼亚，维桑尼亚·亚茨拉斐尔·坦格利安。”她的动作优雅而流畅，与其说是刻意培养的行为，倒更像是某种深刻入骨的习惯。
黑漆漆的家伙沉默了好一会，才干巴巴的说：“……你可以称呼我为蝙蝠侠。”
还有什么自我介绍比这句话更糟糕？
他心想。
如果阿尔弗雷德站在自己旁边，他一定会瞪自己一眼。
维桑尼亚眨了眨眼：“……您看起来并非为我而来，不过很抱歉，如果是想问问在这儿究竟发生了什么的话，那我大概也帮不上您的什么忙。”
蝙蝠侠：“……你可以更简单地理解为我是来救你的。”
比起街头巷尾的黑帮战斗，蝙蝠侠需要做的不过是利用恐惧让他们吐出自己需要的情报，然后就可以把那些杂碎扔在原地等着姗姗来迟的哥谭警察过来收拾烂摊子。偶尔倒是能碰上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受害者，可是哥谭的住民比任何人都习惯了恐惧和危险，往往不需要蝙蝠侠再多说什么，他们自己就能学会保持安静。
……她一点也不像是个被困在这儿的可怜人！
布鲁斯带了点奇怪的恼怒，连带着下巴的弧线也有些绷紧。
“……救我？”
不知为何，维桑尼亚反而愣了一瞬，然后才跟着露出一点浅浅的笑弧：“这倒是意料之外。”
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歇斯底里的绝望。
她瞧着再正常不过。
……可是作为人类的本能和过往的一切经历都在告诉他，这种地方仍能维持正常就是最大的不正常。
他开始后悔来这儿了——至少行动不该如此轻率。
“您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吧？”维桑尼亚的声音温和极了，她退后一步，拉开了一个让男人感觉到习惯的疏远距离：“而且瞧起来目的也并非为我呢……”
维桑尼亚等了好一会，才听见男人终于低声说出了自己的疑惑：“……你不曾表露出恐惧。”
“您期待我是什么样子呢？”维桑尼亚盈盈笑开，，甚至抬手拢了一下耳畔滑落的鬓发：“因为内心慌张的和无助而让自己大吼大叫歇斯底里吗？我幼年便清楚这举动无用且徒劳，除了让自己愈发丑陋难看以外没有任何的意义。
当然，如果先生觉得我这副样子反而让人觉得可怕，那您也可以无视我的存在。可惜的是东西大多都被他们自己销毁啦，不过您可以问我……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大概也帮不上什么忙了，到时候就请您自己离开吧，我想您应当比我更清楚如何离开这儿。”
她看着陌生的来客沉默许久，才低声道：“你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
维桑尼亚温声回答：“几乎是全部，先生。”
下一瞬，漆黑的披风裹在了她的肩头，带着陌生的温度和机械汽油的味道。
“……多谢？”
她茫然睁着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乖顺的任由对方的双臂越过自己头顶披上沉重的黑色披风，她身姿高挑腰肢纤弱，背后披垂如月光般顺滑美丽的银金色长发，脖颈微微低垂时便跟着弯出一个驯顺的弧度，瞧着便是十二分的柔弱无害。
那般弱质纤纤的姿态过于惹人怜爱了，连带着她身上那件料子轻巧的披风落在她身上也显出了坠压肩膀的沉重感。
维桑尼亚还等待着一个解释，她的肩膀却已经被人箍住，被迫埋入了一个披着坚硬铠甲的冰冷怀抱。
肩膀被捏得发痛，她却神色淡然未曾表露出丝毫被冒犯的情绪，只顺势仰起头看着对方苍白的下颌，声音轻柔：“先生？”
“我会先带你离开这儿。”蝙蝠侠言简意赅地回答道。
“至于我要问的问题，你可以慢慢告诉我。”
——这倒是意料之外。
“您是要救我吗？”她慢半拍的问道。
他微妙地瞥了维桑尼亚一眼，多少有些无奈的情绪：“我还以为这显而易见。”
“请恕我失礼……”维桑尼亚下意识抓住了自己身上的黑披风把自己裹得紧了些，喃喃道：“因为您是第一个对我说这样话的人呢……我应该怎么做才对？”
握在维桑尼亚肩膀上的手指加了几分力气，过了好一会后，她才听见男人压抑着某种阴郁怒火的冰冷回答。
“只需要说‘谢谢’就可以了。”
他应当不是对自己恼火。
维桑尼亚迟钝地想着，然后乖乖应了一声。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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